東方紅資產管理公募權益投資部基金經理韓冬,管理的東方紅中國優(yōu)勢混合連續(xù)兩年獲得“金牛獎”,但韓冬始終以淡定的態(tài)度看待投資結果。他看待世界是以概率的視角,認為并不存在百分百正確的解題方法和答案。人總會犯錯,但找到一個真正的好公司可以降低結果出錯的概率和損失。
韓冬認為,投資的本質是對風險定價。萬物皆周期,價值投資做的就是價格和價值之間的均值回歸。好公司、好行業(yè)和好價格往往構成一個不可能三角,韓冬更加傾向堅守好公司和好價格。當行業(yè)周期復蘇時,可能會帶動市場預期回暖,形成戴維斯雙擊。而面對我們無法窮盡的不確定性時,好公司和較低的預期提供了一定的安全邊際。
投資的本質是對風險的定價
作為近年來持續(xù)獲得“金牛獎”的基金經理,能否談一下你的投資出發(fā)點?
韓冬 我們公司創(chuàng)立之初的定調,一直以價值投資為最核心的理念。我是學工科的,記得運籌學老師說,世界上一切決策問題本質上都是優(yōu)化問題,當你面臨決策時要搞清楚兩個核心要素:第一,你的目標函數是什么?第二,你的約束條件是什么?你具備哪些能力?有哪些事情你肯定做不到。投資也是決策問題,怎么選股票做決策。我考慮投資的本質的出發(fā)點就是投資的目標到底是什么,而約束又是什么。
簡單來想投資的目標就是追求高收益,但是很寬泛的定義。要做什么樣的高收益,短期還是長期?你要拿下個星期的業(yè)績冠軍,那么分散配置20個股票肯定是做不到的。你要追求一年、兩年、還是三年的高收益,選股思路也完全不一樣。你為了追求收益能夠承受多大的波動,也會影響做法。
我們追求的高收益,首先應該是長期的,因為短期的運氣因素占比太大,獲得的高收益難以復制或是總結歸因。其次應該是均衡的,穩(wěn)健的,波動要盡可能低。客戶體驗好是非常重要的,不然基金賺錢了,老百姓不一定賺錢。最后應該是進行風險調整后的收益。如果買了一些缺乏基本面支撐的股票,即便獲得了很好的收益,但對我而言其實承擔了非常大的風險。投資的結果可能是好的,但這個過程是不正確的。這次能在高點拋掉,下次可能公司就破產了,長期重復做這樣的投資,這次賺的錢下次還會吐回去。
所以我覺得高收益要有很多定語,我的目標是:取得長期穩(wěn)定的高收益,并且是用承擔較低的風險來實現的。相對的,會放棄追求短期業(yè)績的亮眼。
投資的約束分為外部和內部,外部約束指研究支持,交易條件,合規(guī)約束等。內部約束即個人能力圈,堅守能力圈才能提升投資的勝率。在我們的公司體系內,所有的基金經理基本上都在投研一線,我們雖然是基金經理,但同時也是做了10年的行業(yè)研究員。比如說我覆蓋電子行業(yè),我推薦的股票其他基金經理會買,別人推薦的股票也在我的組合中。大家互相交叉持股很多,基金經理更像一個行業(yè)專家。這種方式讓每個基金經理在其能力圈發(fā)揮得更加極致。這種模式也構筑了我們公司投研的競爭力。
基于自己的出發(fā)點,在價值投資中如何實現投資目標?
韓冬 我們?yōu)槭裁催x價值投資作為我們的投資方法?核心是這個方法帶來的超額收益是可復制、可建立競爭力的。以局外人的視角來看,在股票市場獲益就是在較低的位置買入,在較高的位置賣出,一個投資者能夠利用某種價格規(guī)律,長期大量重復低買高賣就能賺錢,利用不同的價格規(guī)律形成了不同的投資框架和流派,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價值投資利用的規(guī)律是均值回歸,價格圍繞價值波動,最終回到價值。在低于價值的時候買入,超過價值的時候賣出,就是價值投資樸實無華的定義。我們選擇做價值投資,就是認為均值回歸的規(guī)律是長期有效、可以復制的。比如技術分析出發(fā)的一些價格規(guī)律,可能就容易耗散,做的人多了就逐漸失效;又比如政策主題帶來的股價變化,可能一年就一兩次機會,頻次太低,不能支撐組合的周轉。而對公司內在價值的判斷,是理論和實踐上都可行,并且可以建立競爭優(yōu)勢的。一個做了10年研究的人和一個做了3年的人,對公司價值判斷的準確率肯定是前者更高,這就是競爭優(yōu)勢。
關于價值評估本身,理論上都是從DCF模型出發(fā)。DCF有分子分母兩部分,分子是現金流,代表對未來的預測,分母是貼現率,代表面對風險我們需要多少超額補償。DCF理論上正確,但是一直難以實用的原因就是,分子的預測似乎可以通過做研究、做模型得到,但分母卻沒有好的估計方法。我覺得分子是更像研究做的事情,更像科學;而分母更像投資做的事情,更偏藝術。研究員會分析業(yè)務,做出模型,預測基本面;投資要判斷需要多高的折現率,這背后代表對風險的判斷。分子和分母對結果的影響同樣重要。所以我認為價值判斷的本質,或者說資產定價的本質,是對風險的定價。
風險也可以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如果我有充分的資源和能力,對企業(yè)經營結果的判斷仍然是一個概率分布,學霸也不一定每次都考高分,結果會波動。第二部分是我自己會犯錯,我以為他是學霸,但實際上是個學渣,我根本就看錯了。做組合做投資都是建立在“我會犯錯”的前提之上,相比于那些犯了錯就回不來的股票,我希望盡量買那些只輸時間不輸錢、長期會創(chuàng)新高的股票。即使短期犯錯也不太害怕,相對而言犯錯成本會低一些。
剛才提到的均值回歸,更多是價格圍繞價值的均值回歸,而非好企業(yè)與壞企業(yè)會發(fā)生均值回歸?
韓冬 萬物皆周期,行業(yè)景氣、市場預期、公司估值都是往復波動的。但公司的質地好壞,雖然也有興衰,但可能是數十年維度的生命周期,在我們三、五年的投資期限內,我可以認為它是穩(wěn)定的,是一個阿爾法,能夠作為價值的錨定。
現在做價值投資的人越來越多,包括許多外資進入A股市場,是否會削弱你們的競爭優(yōu)勢?
韓冬 這個問題要分兩方面來看。一方面,確實同時滿足幸運的行業(yè)、優(yōu)秀的公司和合理的估值三個條件的投資標的,但現在幾乎找不到了。這里面,必須明確我要堅持什么,放松什么;另一方面,我認為價值有多種形式,不是便宜才叫價值,成長也是價值,穩(wěn)定也是價值。我覺得成長股和價值股沒有涇渭分明的界限,也不會把自己限制在某一種風格上。
公司價值最核心的點,我認為還是公司的企業(yè)家和團隊。我認為大部分公司的實質不是賬上多少資產,而是團隊的眼光和能力。報表資產的價值是大致公允的,但同樣的資產在不同的人手里可能迸發(fā)出不同的收益。企業(yè)的本質是人的組織,而不是資產的堆砌。
判斷人的難度不亞于判斷一家公司質地,你如何找到優(yōu)秀的企業(yè)家?
韓冬 對企業(yè)家最大的信賴,就是愿意與他共患難。如果老板更看重自己的利益,而不重視公司和股東的利益,那就是不太可能共患難的人。
我們做投資是面對大量投資標的,如何決策,如何控制風險;老板經營企業(yè)也是,他也面對眾多決策,要選擇經營的收益來源于承擔什么樣的風險。和企業(yè)家溝通之后,聽其言觀其行,結合報表、業(yè)內評價等基本面,我們對他的價值觀和經營風格,還是可以做出一些判斷的。
我們選擇標的的決策周期會很長,先積累盡可能多的優(yōu)秀公司,再從這個池子里做精選。這個池子里也有許多短期不適合買入的,比如估值太貴了,預期太高了,或者有些要點還沒考慮清楚。最終篩選出適合進入持倉的20-30只股票。這是一個自下而上的理念,投資組合中持有的都是優(yōu)質企業(yè),那我們遇到各種問題就不會慌亂。
在你們歷史的投資中,經常會在一些像制造業(yè)這種行業(yè)稟賦一般的行業(yè)獲得不錯的收益,背后的原因也是因為你們更注重人和公司,而不是行業(yè)?
韓冬 我們投資上說要選擇優(yōu)秀的公司+幸運的行業(yè)+合理的估值,但隨著這樣的標準受到越來越多的人的認可,同時滿足這三者的標的越來越少了。幸運的行業(yè),優(yōu)秀的公司、合理的估值通常構成了一個不可能三角,無法同時滿足。如果一定要有所取舍,在好公司,好行業(yè),好價格,這三點里,我會首先堅持好公司。至于行業(yè)和估值兩個因素,我能夠容忍二者取其一。在幸運的行業(yè)中給高估值是可以接受的,在短期不太好的行業(yè)中給低估值也可以接受。但我更喜歡后一種,因為,好價格往往出現在行業(yè)有壓力的時候,隨著均值回歸的力量驅動行業(yè)復蘇,市場預期也會隨之提升,帶來戴維斯雙擊。歸根結底,是由于長期來看,行業(yè)是波動的,預期和價格也是波動的,都會向均值回歸。
比如說,現在公司處于一個好行業(yè)、比較貴的估值,那未來一旦行業(yè)向不太好的方向波動,估值可能也會向便宜的方向波動,會有很大的跌幅。如果現在是一個不太好的行業(yè),它很難向更不好波動了。那這時它如果有一個比較便宜的估值,未來行業(yè)一旦轉好,估值可能會提升,它會有更高的彈性,我們很多大級別的收益都是在這樣的投資中獲得的。想買到便宜的位置,就肯定要承擔一些什么東西。如果承擔的是外部環(huán)境有壓力,就考慮這個壓力是不是可被改變。如果可被改變,一旦被改變的時候,我們可以賺兩份錢,賺行業(yè)從不好變好的錢,也賺估值從差變成好的錢。
關于組合里的行業(yè)偏好,我們還是力求均衡的。我們對行業(yè)分類的理解,不是按照制造業(yè)、消費品這樣的行業(yè)去簡單分類的,而是看背后的驅動因素是否能夠對沖,投資線索和風格是否分散。所以看似我們持有很多制造業(yè)公司,但背后的驅動因素各不相同,股價走勢也不一致。
除了盡量去除持倉的相關性來降低組合波動率,對個股倉位的控制也很重要。將一只股票納入組合,要考慮兩件事情。第一,勝率有多大;第二,賠率有多高。勝率意味著確定性有多高,或者承擔的風險有多大;而賠率意味著彈性有多大,或者盈利空間有多大。這兩件事情在市場有效的前提下一定不可兼得,那么股票就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高勝率低賠率,相當于低風險低回報,勝在確定性;另一類是高賠率低勝率,相當于高風險高回報,勝在彈性。
這兩類股票的預期收益率可能是一樣的,但對應的波動率不同。高勝率低賠率波動低,高賠率低勝率波動高。我們的做法是,重倉股勝率優(yōu)先,輕倉股賠率優(yōu)先。通過這種方式,來匹配風險收益比。
接受概率分布的世界
作為一家資產管理公司,東方紅的長期收益率一直很好,你覺得你們在哪些方面做得更好?
韓冬 第一點是團隊協作,基金經理的主要工作是行業(yè)研究。大家相互貢獻自己的深度研究,形成了很好的協同效應,也幫助其他基金經理在能力圈以外的行業(yè)獲得超額收益。
第二點是長期考核和視角。我一直認為價值投資和長期投資是關聯在一起的,因為價值需要長期去兌現。做長期是一種價值觀或者一種視角,而做價值投資是一個方法論。我覺得做價值分析像一個老中醫(yī)的特征,在同樣勤奮程度的、同樣智力條件的情況下,做10年的研究員比做3年的正確率更高。但是長期視角很反人性,是一種延遲滿足的體驗;有的人可能天生就容易做到,有的人可能好多年之后也沒法建立起視角。我覺得做投資的良好心態(tài),就是盡量少去關注每天的凈值漲跌,而是更關注我的組合里都是些什么股票,這些股票的股價、基本面處在什么位置。這一點還是挺難做到的。
而另一方面,長期視角需要所在公司和客戶的支持。哪怕基金經理愿意做長期,但主管領導與持有人不愿意支持你,那也很難實現。我們公司好的一點是,創(chuàng)業(yè)之初領導就一直堅持要長期考核,一直做長期投入,給我們創(chuàng)造了比較好的外部條件。
在這么多年的投資經歷中,你覺得哪幾個要素是變化最多的?
韓冬 從研究到剛做投資的整個思路轉變,那段時間我覺得我整個的提升或者說變化是比較大的。
研究本身的目的是無限地去接近這個世界的真相,追求無限的去逼近100%的事實。但是做投資的第一要義是你要承認自己沒法達到事情的真相,你拿到都是一個概率的結果,它是一個概率分布,一定是有可能犯錯的。做研究員的時候研究公司像解題,做題目是有正確答案的,想要把這個答案解出來,慢慢地發(fā)現答案也是一個概率分布。不應強求次次正確,而要追求大概率正確。
我覺得這對我影響是最大的,是整個世界觀的變化。你以概率的角度去看事情,覺得自己也會犯錯,那么你在投資配置的時候都會比較淡定。不是那么追逐一次兩次的結果,而是追求投資方法和過程的優(yōu)化,會一直思考如何減少自己犯錯的概率。
如何減少自己犯錯的概率?
韓冬 為什么我要堅持好公司,就是因為想要減少犯錯的概率。比如一個行業(yè),我未來的判斷可能是錯的,但是我選擇這個行業(yè)里邊最優(yōu)秀的一個團隊,可能他對這個行業(yè)風險的判斷要比我精準得多。即便我判斷錯了,公司應對得當,也可以將損失最小化。押注在好公司上,讓我的選擇具備了一定的安全墊。所以我覺得選擇與優(yōu)秀的企業(yè)家在一起,一方面分享他們的價值創(chuàng)造能力,另一方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也有更好的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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