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炒菜香

文/李竹平

偶爾從菜市場買了潔白圓潤的口蘑回來，切了肉片，調(diào)了雞蛋，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蘑菇湯，兒子卻裝作看不見——他不喜歡口蘑的味道。雖然我和愛人很喜歡喝口蘑做的湯，兒子不愛吃，周末賣菜時自然就極少選擇它了。

暑假過半，一天準(zhǔn)備去菜市場，剛出門時愛人說，想吃蘑菇了。我知道菜市場里蘑菇種類很多，杏鮑菇口感平平，金針菇韌勁太足，平菇早就失去了清新自然的味道，而口蘑的味道兒子又不喜歡，往菜市場的路上我就琢磨著，買哪種蘑菇合適呢？在熱鬧的菜市場里走走看看，突然看到一個攤位上有一堆褐色的蘑菇——新鮮的香菇，就信步走了過去。

香菇以前是常吃的，不過都是曬干了的，用水泡開了燒肉，兒子小的時候很喜歡吃。這種新鮮的，家里沒有做過。我記起學(xué)校食堂里常常和青菜一起炒的，就是這種新鮮的香菇。香菇本身口味不錯，不過食堂那道菜的品質(zhì)不敢恭維。我伸手拿起一棵香菇，嫩嫩滑滑的，有淡淡的香味，同時腦補了一下燒熟的口味，就決定買點回去。價格不貴，6元一斤，隨手挑揀了十幾棵。

把香菇拎到手上后，我接著腦補，想象著做一道什么樣的菜，既好看有好吃。然后，就買了紅辣椒、里脊肉……

回到家里，將菜洗干凈，香菇切片，里脊肉切片，紅辣椒也切片。下鍋前，我再腦補了一下，這三種材料炒出的菜，味道、品相似乎難以讓人滿意。三種材料都是深色，即使辣椒顏色鮮艷，也缺乏層次；雖然都不油，但作為炒菜，這三種材料放在一起就有膩的感覺。既然品相、味道都不甚理想，就得再琢磨琢磨。我的目光落在了洗凈的小白菜上——如果加上白菜桿兒，會是什么樣的一道菜呢？有了菜桿兒的嫩白，顏色有了層次感；有了白菜的清爽，味道不膩了。想到這兒，趕緊切了一把白菜桿兒，滿懷期待地做好了這道香菇炒肉。

當(dāng)這道菜端到餐桌上，愛人和兒子還沒有動筷子時，我心里是有點忐忑的。不一會兒，我就放心了，有成就感了——不僅愛人愛吃，兒子也吃得津津有味。

隔一天，我又做了這道菜，不過白菜桿兒換成了新鮮毛豆，一樣色香味俱佳。

蘑菇炒肉香，香在味蕾上，更香在心田里。吃飯的時候，我跟愛人憶起童年時候的楊樹菇來。

老家屋后有一條河，叫皖河，是長江的一條支流。皖河南岸的護河林大概跟河流一樣寬，也跟河流一樣長，往西望不見頭，往東望不見尾。護河林里只有一種樹——楊樹。暮春初夏，雨水充沛，楊樹不僅蓬勃著枝枝葉葉，還會捧出馨香鮮美的楊樹菇。

楊樹主干在兩三米高處就被人工截斷，以后幾乎只長粗，不長高，只有每年春天從主干頂部抽出的新枝條，才一個勁地往天空伸展。主干裂紋斑駁，枯黑粗糙，生出枝枝干干的頂部，有裂紋、瘢痕，還有蟲洞。一場夜雨過后，楊樹菇從主干頂部的裂紋里冒出來，大頭小腦，層層疊疊。菌蓋扇形，銀灰色，光滑潤澤，菌肉潔白，菌褶細(xì)密，恰似盛開在枯黑樹干上的一朵花兒，樸實而亮麗。關(guān)鍵是，這“花兒”特別誘人，特別饞人。雨過天晴，我就會扛著長柄鋤頭，興沖沖地翻過大堤，來到楊樹林里尋摘楊樹菇。

楊樹雖然不計其數(shù)，長著楊樹菇的卻不多，甚至可以用鳳毛麟角來形容。所以，一旦瞥見遠(yuǎn)處一顆楊樹腦上有一團亮色，便心跳加快，腳步加快，生怕慢了一步那團亮色就會飛了似的。果然是一簇楊樹菇，便滿心激動，繞樹轉(zhuǎn)著圈子欣賞，飽了眼福才小心翼翼地舉起鋤頭，鋤刃貼著楊樹菇根部輕輕一拉，楊樹菇就歡天喜地地滾落下來，姿態(tài)優(yōu)美地躺在草地上。放下鋤頭，捧起楊樹菇，一邊輕輕撫摸，享受光滑細(xì)膩的觸覺，一邊湊到鼻子底下，貪聞醉人的馨香——心里惦記著的，卻是餐桌上芳香撲鼻的楊樹菇雞蛋湯。在那個餐桌貧瘠的年代，一碗楊樹菇雞蛋湯，幾乎是大自然饋贈的人間至味。

很多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見的那團亮色，不過是光線跟眼睛開了一個玩笑而已，心里少不了一絲失望。

楊樹菇摘過后，留下的菌根還會長出新的來，只要水分充足，每次雨后，都會又有一次新的收獲。不過，雨后尋摘楊樹菇的孩子不止我一個，每次在樹林里尋尋覓覓大半天，走上好幾里路，能尋得一斤半斤，算是大豐收了。

有一年，父親擱在柴房里的一截楊樹段子上，長出好大一片楊樹菇來，全家人都開心得不得了。父親將這截楊樹段子移到更加潮濕陰涼處，叮囑我們要用心呵護。結(jié)果，差不多半年時間里，我們?nèi)逄炀湍芎壬弦淮螚顦涔诫u蛋湯。記得有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去陪伴這截楊樹段子，望著一大群模樣可人的楊樹菇，心中填滿了幸福。

家鄉(xiāng)的楊樹菇，品種應(yīng)該就是現(xiàn)在菜市場上常見的平菇，模樣是完全一致的，只是平菇的口味似乎差的太多。

小時候并沒有吃過新鮮的香菇，也就不可能像拿平菇與楊樹菇那樣進行對比，區(qū)分出口感的優(yōu)劣來。其實，童年的美好記憶可能只是歲月沉淀的錯覺，而當(dāng)下的蘑菇炒肉香，卻是實實在在的幸福滋味。

小文數(shù)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