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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味道
母親的味道
母親的味道,是對兒女們無私奉獻(xiàn)的愛之味,更是糾纏于唇齒之間那些“美食”的食之味。在那個物質(zhì)嚴(yán)重匱乏的年代,母親憑借一雙巧手和濃濃的母愛將簡單的食材做成了可口的美味,讓兒女們享受著美食帶來的無盡快樂茁壯成長。在生活水平達(dá)到“想吃啥就能吃到啥的”的今天,再高檔、再精美的酒店、飯莊卻都難以讓我體驗(yàn)到母親留給我的那種纏綿、悠長的精神享受了。
母親的味道之——生日水餃
小時候最期盼的日子是過生日。這天,無論你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都不用擔(dān)心父母會責(zé)罵你。最重要的是,這天你會享受到“特殊”待遇——吃到獨(dú)特的、象征著讓你“長命百歲”的100個生日水餃。
除姐姐出生在陽春三月,我和弟弟妹妹的生日均在嚴(yán)寒的冬天。這個季節(jié),母親拿什么給我們做餃子餡呢?不用擔(dān)心,母親有“存貨”。
母親是個非常勤快的人。播種季節(jié),無論農(nóng)活再忙,她都會在房前屋后每塊空閑之地種上諸如葫蘆、韭菜、青菜、豆角和老三樣等等時令蔬菜。你知道,這些蔬菜是儲存不了的,但聰明的母親會把它們晾干,做成脫水菜干。做脫水菜干需要技術(shù)——不能暴曬,暴曬之下,晾出的菜干就會發(fā)白、變黃;所以只能將它慢慢陰干,但這個過程很容易讓菜發(fā)霉、腐爛。這時,篩糧食的大篩子就成了母親的晾曬首選。她會選擇一個寬敞的背陽空地,放兩個凳子將篩子支撐在上面,就形成了四方通風(fēng)的“晾曬神器”。茄子、豆角、小白菜葉、青辣椒等時令蔬菜,都會被母親切成小塊制成保持著本身顏色的菜干,在冬天給我們的飯桌增添一抹綠色,讓全家人食欲大增。
孩子生日這天,全家都吃餃子,不過大伙的餃餡只能是白菜或土豆餡。但“小壽星”就不一樣了,今天你有“特權(quán)”。假如你不想吃這兩種餡,你可以選擇母親的“干貨”,什么豆干啦、綠葉菜干啦,凡是能做餃子餡的,你自己挑。挑好后,母親拿涼水浸泡,讓它們恢復(fù)本來的青蔥翠綠,然后將它們細(xì)細(xì)第切成丁,拌上肉或雞蛋,先給“小壽星”包出形狀不一的100個餃子下鍋,讓壽星優(yōu)先大快朵頤,再給其他人包,這就算給你過了生日。
小時候我身體弱,胃口不好,哪里能吃得了100個餃子?。〕圆煌赀@100個餃子,可能預(yù)示你活不到100歲,這對信佛的母親來說是個極不吉祥的事,這怎么能行!聰明的母親自有辦法,她不會減少數(shù)量,但她會“擠壓”體積——將餃子包得非常之小。不夸張地說,每個餃子都只有手指
頭大,100個餃子正好一碗。即使飯量再不濟(jì),這一碗餃子我也會輕松下肚。每每想起來,那幸福的味道似乎還在唇齒間纏繞。
母親是多愛我們吶!她自己身體不好,既要干農(nóng)活,又要照顧全家大小生活起居。父親是“公家人”,家里家外根本指望不上他。但無論再辛苦,再繁忙,每個孩子的生日她都銘記在心,都要給包餃子?,F(xiàn)在想來,“小壽星”那100個小、小、小餃子,得化她多少時間??!現(xiàn)在,本是我們?yōu)樗?00個餃子預(yù)祝她長命百歲的時光了,可惜卻再也沒機(jī)會了。
母親的味道之——長面
母親有個“絕活”,那就是“搟長面”。母親的長面搟得又細(xì)又勻,像極了被放了大劑量添加精粉的細(xì)粉條。出鍋之后,根根勁道,即使挑在碗里,也絕不會斷,如果不嚼下肚,估計(jì)根根都會在你肚中舞蹈。
記得小時候,經(jīng)常有“工作組”到生產(chǎn)隊(duì)蹲點(diǎn)工作,他們住在生產(chǎn)隊(duì)的辦公室,吃卻在老百姓家中,叫“吃派飯”。記得我家經(jīng)常被“派飯”,而且這些干部們一來就點(diǎn)名吃“堿面”或“臊子面”。其實(shí)就是“長面”,和臊子湯拌在一起,那就叫“臊子面”。但我還是愿意叫它“長面”,因?yàn)槟赣H搟得面足夠長,韌性足夠大,名副其實(shí)。
“吃堿面”確定之后,母親就開始忙活了。首先調(diào)水和面,雖看似簡單,卻是做好堿面的關(guān)鍵。放多少鹽、多少堿都有講究。母親在放它們時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的廚師拿小秤秤,全憑自己的感覺,根據(jù)生面的多少按比例放,但每次就非常合適。我剛學(xué)做時,母親告訴我:放鹽放堿很重要。鹽要比活“拉條子”的時候放多一些,但也不能放得太多。放多了面會發(fā)咸,吃完口渴,而且面條顯得硬;放少了不勁道,下到鍋里會斷;堿放少了嘗不到堿味,影響口感;放多了面會發(fā)黃,視覺上不好看。因?yàn)榛睢袄瓧l面”的技術(shù)我已純熟了,她這么對比一說,我很快就掌握了要領(lǐng)。
調(diào)好水后,開始“和面”。這道工序要求非常高,面不能活得太軟,也不能過硬;放水時,得一點(diǎn)、一點(diǎn)讓面變成絮、變成塊最后再揉成團(tuán);假若水一次性倒多了,很快成團(tuán),就成了“傷水面”,任憑你往里參多少生面,做多少補(bǔ)救工作,都改變不了面被“水傷”的“局面”,只能將搟面變成拉面。但也不能將面活得太硬,太硬的話面就發(fā)脆,切成面條“加工”拉長時會斷。
接下來到了“揉面”的程序。母親告訴我,這個工序最重要。她自己剛學(xué)搟面時,也總是不如意。后來,她發(fā)現(xiàn)“玄機(jī)”就在揉面上。那些搟得一手好長面的大嬸們,都非常重視這道工序,至少得“揉”二到三遍,直到“揉光”為止。因?yàn)槊婊畹迷俸茫锩娑紩K一些沒有被水浸透的“生面”,假若這些生面沒有融合到“伙伴們”當(dāng)中,就成了一個個“接頭”,在切條拉長時必定從這個“接頭”處斷裂。所以只有使勁“揉”,讓缺水分的干面妥妥帖帖合二為一時,才能達(dá)到“根根不斷”。
面“揉光”、“醒好”之后,就到了“搟面”階段。這也有講究,你不能拿著搟面杖憑力氣蠻干。那樣的話,你搟出的面餅中間薄、四周厚,到切成面條到“拉長”這個工序時,中間的已經(jīng)很細(xì)了,邊上的還很粗,這樣出鍋的面條粗細(xì)、長短不一,活得再好的面也做不出理想的長面。怎么辦呢?母親告訴我,當(dāng)面被搟面杖“卷住”時,要將雙手從中間逐漸向兩邊用力,越到邊上力道要越大一些;而中間幾乎不要用力,因?yàn)閾{面時需要從面餅邊上360度旋轉(zhuǎn)進(jìn)行,所以中間是每次都要“到達(dá)”的部位,自然不必用力。這樣搟出的面餅,厚度幾乎相同。
下來就到了“切面”的工序。這是考察刀工的時候了。小時候每看母親切面,都會心驚肉跳——刀順著母親指甲沒有一絲空隙的位置落到已折成長條的面餅上,就那么不停歇地、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貜倪@頭一直切到那頭。我唯恐她切了手指,總是站在旁邊緊張地盯著,“媽媽呦,別切了手!”母親不說話,專注地切面。好在切到手這樣的事故從來沒有發(fā)生過,足以說明母親刀工著實(shí)好得很。等我也能切面時,母親指導(dǎo)我:將拿刀的胳膊緊貼身體,在行刀過程中盡量不要松開,想象你夾著一個盤子,而且不能讓它掉下來。如此試驗(yàn)之后,果然切痕勻稱多了。
面切好了,從中間起,母親將它們一把把地“拾起來”,放在手里從正中捏一捏,再懸掛在搟面杖上,將搟面杖一頭頂在墻上,一頭頂在自己肩膀上,順時針從上往下“擰著麻花”走到最下端,然后兩手輪番再捏一捏、搓一搓;起初不明白母親為什么要“搓”,她告訴我,“搓”出來的面條是圓的,不搓是扁的,搓圓的面條不但好看,吃起來更有味。而后母親會將面從搟面杖上“翻個過”,再重復(fù)剛才的動作。這時,一把粗細(xì)均勻、又細(xì)又長的長面就搟成了。
姐妹幾個當(dāng)中,母親的這個手藝只有我學(xué)到了。但因?yàn)樘闊液苌僮?,只有過節(jié)或家人們強(qiáng)烈請求下,我才會為大家搟一回。他們說:“搟得很好,但還是比不上媽媽的!”
我知道這不是手藝問題,因?yàn)樵谖覔{得長面里,少了媽媽的味道。
母親的味道之——血腸
每年過完年后,母親都會買一頭小豬回來,一直養(yǎng)到年底。入冬天一冷,就會殺了它,存放在不生火的房間內(nèi),用塑料膜層層包裹著。將近四個月時間,我們都能吃到新鮮的大肉。
殺豬那天,全家人都喜氣洋洋的,比過年還高興。小孩子更是興奮地不得了,這意味著不僅能天天吃到肉,最重要的是又能吃到一年一度的“血腸”了。
“血腸”雖然好吃,但做起來卻極其麻煩。清理“腸衣”就頗費(fèi)功夫,洗、刮等幾道工序過后,還要將腸衣浸泡在放有堿的水中清洗N遍,直到完全沒有一點(diǎn)異味才能夠用。第二步,備餡。因?yàn)楦赣H和孩子們都超喜歡吃血腸,所以母親會將所有的腸衣都利用起來,做足夠多的血腸滿足大家口欲。這就需要很多的作料:第一,肉。五花肉為首選,剁餃子餡般,需將所有肉切成丁,將花椒、大料、姜粉一一放入,再一刀刀剁細(xì)、讓調(diào)料均勻融合在肉餡中。第二,血?!把c”顧名思義,就是有相當(dāng)一部分作料是殺豬時接下的新鮮血。一頭豬的血足足有一大臉盤,母親會將這些血浸泡清理后全部利用,以保證做出足夠多的餡。第三,炒面。要想要血腸香而不膩,炒面是必不可少的作料。焙炒面也有講究:首先火不能太旺,干鍋預(yù)熱后,將生面粉倒入鍋內(nèi),拿鏟子慢慢翻炒,直到雪白的面粉慢慢變黃,說明炒面就焙好了。母親要焙好幾鍋才夠用。第四,輔料。想要血腸色香味俱全,蔥、蒜苗、紅辣椒等這些花花綠綠的調(diào)味輔料是不可少的。萬物蕭殺的冬天,哪里去找這些食材?不用擔(dān)心,母親放在地窖中的“存貨”夠全家吃到來年四月份。母親將它們細(xì)細(xì)地切成丁,放入主料中,就可以拌餡了。要想把這一大盆餡攪勻拌好,可不是個小工程,非父親完成不可。
餡拌好了,就可以“裝腸”了。這個活小孩子們可以做,早已等得急不可待的我們,在母親指導(dǎo)下合作做起這個活來:先找到場子的一頭,在大概二三十厘米長的地方用結(jié)實(shí)的細(xì)線扎好、剪斷,然后雙手撐開腸衣口,將餡一點(diǎn)點(diǎn)塞入其中。如果這個裝法,一晚上都完不成。父親找來塑料瓶,從中間切斷,就成了極好的漏斗。這樣,我們姐妹幾個,裝地裝、用筷子往下?lián)v地?fù)v,扎口地扎口。不一會兒,一根血腸就裝好了。裝腸這活即使不用母親親自操勞,但她也沒工夫休息,她已添煤燒水,準(zhǔn)備“蒸腸”了。
“蒸腸”這道工序雖然沒有其他工序復(fù)雜,但是對火候的要求高——火不能太急,太急了,腸衣就容易破裂,導(dǎo)致餡外泄;但火也不能太小,太小了用時長,餡里的肥油就會被蒸得滲出來,影響口感。所以母親要一直盯著火爐,一邊觀測火候,一邊過幾分鐘就用錐子在血腸上扎上那么幾針,以防腸衣被脹裂。
寒風(fēng)呼嘯的冬夜,我們圍在桌子周圍,吃著新出鍋的熱乎乎、香噴噴的血腸,聽著蒸鍋里發(fā)出的香噴噴的滋滋聲,一種不可言狀的幸福感充溢著全身。
當(dāng)我們吃飽喝足心滿意足地昏昏睡去,母親還要守在爐火前,將那一大盆裝好的血腸一鍋鍋蒸熟。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餐桌上每頓都少不了這道美食。不過吃時還需加工——母親會將已冷卻的血腸切片,拿平底鍋用油煎一下,那顏色、那味道、那感覺,嘖嘖,別怪我!靠我蒼白的文字真的無法描述。
后來,全家搬離農(nóng)村,就再也吃不上這道美食了。盡管飯店也有,但總是沒有母親做出的味道。母親說:“要不買點(diǎn)腸衣,在家給你們做?”雖然我們太想吃,但是一想到那復(fù)雜的過程,母親孱弱的身體,就斷然拒絕了。
……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快四年了。四年中,我一直沒敢翻閱相冊,怕直視母親那慈祥的面龐;四年中,我從不參與朋友們談母親的話題,怕他們炫耀擁有母親的幸福;四年中,我從不聽關(guān)于母親的歌曲,因?yàn)槲覠o法讓肆意奔涌的淚水停滯……
唯有母親的味道,在夢中還無休止地糾纏于我的唇齒之間。
甘肅省酒泉市南關(guān)小學(xué) 楊麗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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