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晚唐詩學(xué)的代表,李商隱文風(fēng)獨成一格。其詩綺密瑰妍,深情綿邈,有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wǎng),撐起了晚唐詩歌的半邊天。在其眾多詩作里,尤以愛情詩和無題詩為后人稱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錦瑟》。此詩意象朦朧,主旨隱秘,曾一度難倒解詩人。古有詩宗王子真,一篇《錦瑟》解人難;今有迦陵,千年滄海遺珠淚,未許人箋錦瑟詩。今日,就讓筆者帶大家跨越千年,去感受這首朦朧玄幻的佳作。
李商隱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錦瑟,錦瑟。謂之錦者,漆在瑟上的錦紋;謂之瑟者,弦樂之器,弦數(shù)二十又五。唐人錢起《歸雁》云:二十五弦彈夜月,不勝清怨卻飛來。二十五弦指的就是瑟,然而義山筆下的錦瑟何故五十弦?傳說,古時候天上的泰帝請素女鼓瑟,瑟有五十弦,素女鼓之,聽者淚,聞?wù)咂?/strong>,弦音凄涼無比,泰帝說沒有人能夠忍受這樣的音樂,遂破其瑟為二十五弦。錦瑟無端五十弦,無端,無端,無端何故?是錦瑟本就五十弦,它生來如此,一弦一柱都帶著無限的哀婉與凄涼,它所彈奏的凄美之音正是詩人對過往華年的追思。
“莊生夢蝶”出自《齊物論》,義山在此基礎(chǔ)上添了“曉”字與“迷”字。曉夢,即破曉之前的夢,言夢境之短;迷,有癡迷,沉迷之意,謂夢里追憶之深。莊生何故夢蝶,而不夢蜻蜓,不夢鳥獸?也許是蝴蝶體態(tài)輕盈,色彩斑斕,夢幻縹緲,具有其他東西所不能呈現(xiàn)的意象。詩人此處用典,意象朦朧,美感十足,也許正是慨嘆其一生正如莊周夢蝶一般,縹緲真切。當(dāng)他回憶往昔,世事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如曉夢般短暫美好,而夢醒時仿若前塵隔海,一切都化作虛無。
望帝化身杜鵑,是神話傳說中的已有的,詩人又再此加了“春心”和“托”。春心——“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在李義山的詩里,春心代表著相思與愛情。詩人春心一片,對于往昔美好眷戀,只可追憶不可保留。杜鵑哀啼,又如錦瑟繁弦,一曲驚醒夢中人,但就此而已嗎?此生人事已去,不可再留,那么只希望來世像望帝一樣,化作飛鳥,像莊生一般,化作飛蝶,再到人世,再續(xù)前緣。
古人說:“月滿則珠圓”。珠生于蚌,蚌在于海,每當(dāng)月明宵靜,蚌則向月張開,以養(yǎng)其珠,珠得月華,始極光瑩。在義山的筆下——滄海、月明、珠淚組成了一幅空闊寂寥的圖畫。試想一下:滄海月明之夜,鮫人泣淚,淚落而珠,在這浩渺無際的天地間,詩人仿若滄海遺珠,獨自泣淚,回憶往生,“ 虛負(fù)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一生輾轉(zhuǎn)飄零,身如浮萍,“ 歸來已不見,錦瑟長于人”,錦瑟繁弦,見瑟如見故人 ,可故人已逝,獨留詩人于這無意義的塵世。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一切,都再也不會重來,一切,就像那藍(lán)田山的陣陣煙靄,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
大幕,拉合,一切都走到終點。對過往的追思,對曾經(jīng)擁有的美好情意,都怪年少不經(jīng)意,把那份珍貴當(dāng)了尋常,而如今,就只剩下追憶。
李商隱的一生,正如錦瑟悲鳴,凄涼哀婉。他幼年喪父,孤苦伶仃,后幸得令狐楚愛其才,入了他門下,爾后娶王茂元之女王氏為妻,不幸卷入牛李兩黨的政治斗爭,導(dǎo)致仕宦失意,身世飄零。娶王氏,是義山之不幸,又是義山之幸。不幸的是仕途上的落寞,幸的是他與王氏的深情款款,都寫進(jìn)了他的詩里,也因此,為后世的詩歌文學(xué)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迷蝶詩人義山或許沒有想到,在他身后的一千年間,這首《錦瑟》 會引起不小的波瀾。不管是悼亡詩也好,政治詩也罷,亦或許是無所寄托,義山當(dāng)時的心境,都早已消散在那千年靜謐的時光里,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若干年之后,當(dāng)人們再次讀到這首《錦瑟》,仍能被其中的脈脈深情所感動,他們,也仍能看到立于歲月長河中那癡情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