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屋，是東山腳下傍山而建的一座普通農(nóng)家小院子，土墻青瓦，杉木門窗。厚重的墻體不僅遮風擋雨，而且冬暖夏涼。一條既用于灌溉農(nóng)田、又在不斷為溪尾那幾座用來碾米磨面的水碾石磨提供動力的溪水從屋后流過，可以在門前溪邊洗衣洗菜，夏季還可以撈到小魚小泥鰍。花開四季，云淡風輕。老屋給我留下成長中的許多美好記憶……
從記事起，從老屋屋角掛有的揚塵和斑駁的屋壁可以看出，它已經(jīng)是一間很老的屋子了。 院內(nèi)是一幢正房、一幢廂房。正房背北朝南、廂房背西朝東。老屋中古木古石雖無雕龍刻鳳之作，但歷史悠久，結(jié)構(gòu)獨特嚴謹。屋內(nèi)柁、樑、檁、椽、柱、樓板，隔板等各大小要件巧妙布局并組合將老屋構(gòu)筑成牢固的功能齊全的整體。老屋因地基的限制，前面沒有正門。東側(cè)繞墻通往后山墻的側(cè)門就是老屋正門。
主屋前沿的過道、欄沿是用六方磚鋪設。一張正方形木桌，環(huán)列木制靠椅，一張長椿凳，是全家人餐飲場所、會客之地。在我小時候，常有燕子來此檐上壘窩。祖母告訴我們燕子是益鳥，不能傷害它?！安怀阅愕墓龋怀阅愕拿?，借你的房子躲躲雨……”
記憶中?，F(xiàn)祖母擔任生產(chǎn)隊記工員時，每天晚上在老屋后堂的方桌上、在自制的煤油燈下伏案記賬的情景。屋中是客廳，客廳中間擺著老式抽桌和八仙桌。兩邊里間是寢室，內(nèi)有大木板床，床上放著薄薄的棉被，床前一張木桌，四壁蕭然，木質(zhì)樓梯，只要有人上下樓，樓梯便會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祖母對我講， 靠西面東的耳房己建百年，座北朝南的正屋也己建八十多年。歲月的磨蝕無情，老屋的魚鱗瓦溝里長滿青苔，黃泥墻壁粉塵脫落，兩扇略顯笨重的門也是油漆斑駁，綻開一條條深深淺淺的裂縫，好似老人額頭遍布的魚尾紋。青磚、黛瓦、粉墻，狗尾巴草在春風中、在上了歲數(shù)的老墻頭上搖曳出滄桑又輕柔的風情。每年我都要爬到屋檐撥出雜草。祖母告訴我，正房進深一丈一尺一寸，取有進宜的意思。十六棵柱腳落地，墻是外面不露木料的封火墻。這在建房的當時實屬不易?？梢韵胍姰斈曜孑叺那趧谂c風光！
14歲時回城讀書，小院里僅往著祖母和我。在老屋西側(cè)廂房挑燈夜讀、追逐夢想。孤燈只影，滿屋的冷清。周末砍柴往家趕，踏碎了一路殘陽。那時在母親的主持下對老屋一直都在修修補補，大門、圍墻，院子；我也參與在赤日炎炎的酷暑下?lián)]鋤破土，頭頂滿天繁星趕運木料、磚塊、沙石，老屋有前輩的艱辛創(chuàng)業(yè)，有后輩的承接跋涉！
在鄉(xiāng)下讀書、當插隊知青，不管自己身居何處，在我的潛意識里，只有終于抬腳跨進老屋大門的一剎那，那種久違的感覺就會涌動全身：真的到家了。對老屋的思念，恰似青藤一樣爬滿心坎，那一抹眷顧的情懷，仿若水草一般在心湖里蔓延，日夜張揚。
1979年分配到縣政府工作，離老家僅隔一條迎春河。二十分鐘的行程。那時縣城是一座安靜的小城鎮(zhèn)，民間遠輸工具依然是馬幫、馬車、拖拉機、載重汽車。小汽車僅縣委會，縣茶廠有三五輛。每天不用慌慌忙忙地上班，跟其他人一樣，步行就好。那時沒有日新月異，沒有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許多民居的一磚一瓦都是百年前的模樣。
后來的老屋改造，陸續(xù)翻新了屋頂，翻新了圍墻，將院子打了地坪，砌了花臺、打了幾只彈簧沙發(fā)。我結(jié)婚時母親擴寬了新房，將木窗換成玻璃窗?；楹笪抑蛔×藘赡?，因為我們下班得遲，不想讓母親又要教書（當時在東山寺小學）又要給我們做飯而過度操勞，不喜歡父親為用電用水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不停的嘮叨，也見不得他對待祖母的態(tài)度，我對他反復說，一個人不怕有錯，最可怕的是不認錯，不改錯！一家就是大事要商量，小事要原諒；不爭對錯，不翻舊賬。然而他一點都聽不進去……。那時年輕氣盛，再也不想與父親作無謂的爭辯，只想一走了之；同時也為了方便接送請人領著的小孩，我們夫妻搬到單位福利房去住。這讓母親很失落。后來雖然逐漸明白我的錯誤，沒有一百分的每個人，只有七十分的一家人。清官難斷家務事，家庭不是講理的地方，應該學會心里清楚，嘴里糊涂。不能清楚，你很難恰到好處把握；不愿糊涂，這個家庭永無寧日。
家是一種文化；家是一段時光；家是一種情懷。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活，還要為了家人朋友活，所以說我們的責任很重大。所謂成熟，就是逐步少點任性與完美主義。人生中有許多種愛，但別讓愛成為一種傷害。原諒別人，也放過自己！耐心地等候一下，讓時日慢慢沖洗，讓心靈慢慢沉淀，苦就會慢慢淡化。無論是幾代同堂，一代人與一代人的經(jīng)歷、認識肯定不一樣，能夠做到存大同已經(jīng)不容易，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每個人的角色都不簡單。生活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之中，越選擇逃避，壓力就越大，甚至出現(xiàn)偏執(zhí)，生活反而會越來越糟糕。也許家庭成員中，有的性格本身就過于固執(zhí)、自私，也許由于生活圈子狹窄、視野不夠開闊，遇事沒有主見；甚至做出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家庭成員之間，必須寬容，有相當?shù)淖孕藕统惺苣芰Γ凶孕邢纯嗪蜔赖哪芰?，要多作換位思考：不是好父親，那來的好兒子；不是好兒子，那來的好丈夫。家庭承載著家人無數(shù)的喜怒哀樂，一個充滿抱怨與爭吵的家庭，輸?shù)舻目偸呛⒆?。親人只有一次的緣分，無論這輩子會相處多久，也要好好珍惜共聚的時光，下輩子，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見。
隔著100個春夏秋冬，在一片古老和新潮的交替中，我家的老屋顯得十分蒼老，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采。時代在發(fā)展，隨著祖母、父母年事已高，且長年住著沒有洗澡間的老屋，也應該讓她們享受現(xiàn)代建筑帶來的方便整潔，作為兒女也應該回家照顧她們的生活。所以拆除老屋，重建時尚的新居已是必需?？梢幌氲阶孑叀⒛赣H“春燕銜泥” 般建造、修揖老屋時的不辭勞苦，又心懷不安。人的記憶真是奇特，好幾十年過去了，這屋子的一切細枝末節(jié)竟然都還貯積在腦海的最低層，面臨拆除時全都翻騰出來，老屋是一本貯滿情與愛的大書，翻開任何一頁，都會找到生命之源的溫暖。老屋的存在，是一種對先輩的感恩和憶念。經(jīng)全家人反復商量，2007年，終于下了決心，對老屋徹底拆除重建﹗我癡癡地環(huán)視一周，又伸出雙手沿壁撫摩過去，就像撫摩著自己的肌體，自己的靈魂。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當時的施工場景，工匠們在自己身邊忙碌著，卻隔了百年光景。也曾想讓不同歷史時期的信息，能保留的都盡量保留。但終于都變?yōu)椴豢梢浴?/p>
做此篇是為了紀念曾經(jīng)的老屋，紀念祖輩的功德以及母親的操心和操勞，曾經(jīng)的過往?；厥自?jīng)的人和故事?！翱吹靡娚?，望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北硎鲞€自然以寧靜、和諧、美麗的愿景，守護好我們的鄉(xiāng)愁，留住我們的根。讓先輩的家國情懷，永遠銘記于心！
好想陪你慢下來，遠離都市的喧囂，沒有車水馬龍，沒有霓虹閃爍。永遠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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