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2年12月18日,鄭和第四次下西洋,這一次,他們將穿越印度洋,到達位于波斯灣入口處的忽魯謨斯,今天的霍爾木茲海峽。
象征祥瑞的麒麟出現(xiàn)在遷都大典,成為大明帝國強盛的象征,遠道而來的龐大使團,把這座嶄新都城的節(jié)日氣氛推到頂點。
今天,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貿易依靠航運。交通事故的概念早已從陸地延伸到了海上。1912年,國際“海上人命安全公約”制定,它的出現(xiàn)源于泰坦尼克號的沉沒,那個巨大的災難之后國際社會有了一個共識,就是一定要有一個統(tǒng)一的規(guī)定,保證船上人員的安全。將近一個世紀過去了,海上國際公約已經超過四十種,幾乎對船舶運輸中每一個細節(jié)都作了十分嚴格的規(guī)定。
一陣比一陣更加急促的鼓聲預示著危險即將來臨。這一次,船隊將與一支極為兇悍的海盜船隊狹路相逢。變幻的旗語傳達著鄭和的命令,在沒有現(xiàn)代化通訊設備的古代,旗語、狼煙、甚至鞭炮,都是船隊傳遞信息的非常重要的手段。
元明之際,許多貧困農民浮海到南洋謀生,安居樂業(yè)。但有少數(shù)人鋌而走險,入海為盜。
馬歡《瀛涯勝覽》:“昔洪武年間,廣東人陳祖義等全家逃于此處,充為頭目,甚是豪橫,凡有經過客人船只,輒便劫奪財物?!?/strong>
陳祖義采取詐降的策略,表示接受大明天子招降的手諭。然而,這是一個圈套。當兩船接近時,陳祖義企圖利用鄭和船隊的麻痹發(fā)動突然襲擊。一場海上大戰(zhàn),已經不可避免。
《明實錄》記錄了這場戰(zhàn)斗的結局:“和出兵與戰(zhàn),祖義大敗,殺賊黨五千余人,生擒祖義等三人”。鄭和大獲全勝,留給船員的任務,只是搜尋逃亡的海盜。
當鄭和的行程向前艱難延伸,朱棣也正在朝廷中醞釀著另一個計劃,那就是把首都從南京遷往北平。
如此重大的舉動,其原因不可能是單純的。這一大膽決定可能還與北平曾經是他的政治基地有關;而政治中心的北移,同樣有利于制約來自北方的軍事威脅。
讓我們的目光暫時離開北平,重新回到鄭和的航線上。
《瀛涯勝覽》:“自蘇門答臘往正西,好風行三晝夜,可到南渤里國。國之西北海內有一大平頂峻山,半日可到,名帽山。其山之西亦皆大海,正是西洋也。帽山乃西洋之界標也?!?/strong>
《航海日志》的失蹤,使得船隊跨越這一界標的確切時間被隱藏在歷史深處。此時的鄭和在想些什么,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相信,這樣的時刻,他們將永遠刻骨銘心。
“西洋”,幾乎是險惡的代名詞?!睹鲗嶄洝酚羞@樣的記錄:“始西洋發(fā)碇時,舟中三百人,至卜國僅百人?!?/strong>
鞏珍在他的文字中描述了西洋行船的艱難。無論對于大多數(shù)船員,還是鄭和本人,西洋都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是一塊在蘇州偶然發(fā)現(xiàn)的墓碑。它記錄著一名出海者的生平,他的名字叫陳良紹。碑文中,有關他“使海外諸國”的字樣清晰可見。陳良紹是一名蘇州醫(yī)生,隨鄭和船隊下洋。據(jù)說,鄭和船隊的隨隊醫(yī)生有一百四十多人。
陳良紹是幸運的,時隔六百年,我們仍然能夠說出他的名字。在兩萬七、八千人的下西洋隊伍中,今天能夠查出姓名的,僅有不足一百人。
1405年,鄭和首航印度西海岸的科澤科德。那里是當時印度西南的大國古里。訪問古里的重要任務之一是,護送朱羅王朝的王子回古里繼承王位。鄭和前三次下西洋,都是以古里為終點。
無論對于東方還是西方,這里一直是海船航行的中轉站。古老的漁網是這里的顯著標志。據(jù)說是宋代遠航印度洋的中國人帶來了這種捕魚方法。今天的當?shù)厝巳匀粚⑺鼈兎Q為中國漁網。這種捕魚情景幾乎是五代趙幹的《江行初雪圖》的翻版。一千多年來以來,中國和世界的交流綿延不絕。
曾經多次跟隨鄭和船隊任翻譯的馬歡是這樣描述古里國的。
“永樂五年,朝廷命正使太監(jiān)鄭和等赍詔敕賜其國王誥命銀印,升賞各大頭目品級冠帶,統(tǒng)領大批寶船到古里國,起建碑庭,立石云:「其國去中國十萬余里,民物咸若熙暤同風,刻石于茲永示萬世?!?/strong>
對胡椒的狂熱促使歐洲人在幾個世紀中不惜跨越半個地球到達古里,香料貿易的收益常常是成本的六十倍以上。巨額的利潤,驅動著那些船只,在海上絡繹不絕。
和古里一樣,柯枝國也是西方人向往的胡椒產地,素有“世界胡椒之都”的美譽。
從1406年12月,到第二年四月,鄭和船隊可能一直停留在古里,他們一邊等待季風,一邊進行貿易。按照當?shù)氐牧晳T,當?shù)貒醯拇砣撕痛牭墓賳T就中國船隊帶去的貨物進行估價后,在約定的時間簽訂合同,將貨物提走。等胡椒收獲后,裝上寶船。鄭和七下西洋,在海外建立過四個官廠,其中一個就是古里。這些官廠用來儲藏各分遣船隊的貨物,同時也是船員的休整之地。
北京大學東方學系教授孔遠志:“在馬歡《瀛涯勝覽》里邊提到很多做生意的情況,各地的物產,做生意的情況。很多是用貨交換貨的,或者是用中國的銅錢來買賣,但是用貨交換貨比較多,當?shù)厣倘藖砜次覀兊呢?,我們也看他的貨?!?/em>
馬歡在他的書中說,這里的人非常誠實,一些易貨貿易的時間常常超過一年,但交時仍然分毫不差。中世紀古里是一座自由港,任何國家的商船都可以到此停泊、交易。
根據(jù)古代航海慣例,身患傳染病的船員將被安置在附近的島嶼上,任其自生自滅;在離島嶼很遠的情況下,甚至干脆拋向大海。他們在離開船隊時,會帶上一份地圖,希望能夠可以找到歸鄉(xiāng)的路。
在北宋朱彧的《萍州可談》中,我們看到非常具體的描寫“舟人死者忌死于舟中,往往氣未絕便卷以重席投水中”。海上最大的威脅來自傳染病,與鄭和同時期的西方船員的死亡率超過百分之六十。明代陸采的《冶城客論》一書中,也有患病水手在荒島上開始了魯濱遜式的生活,最終回到家鄉(xiāng)的記載。他們的故事離奇而真實,就像下西洋本身。
1412年12月18日,鄭和開始了第四次出發(fā),到達位于波斯灣入口處的忽魯謨斯。對于今天的航海者,這顯然并不困難。
在沒有任何地標的大洋上,航行者把星空作為他們惟一的參照物。在鄭和時代,中國的航行家已經與星辰建立了密切聯(lián)系。他們手中的牽星板,使他們能夠通過星辰位置的變化,來確定方位?!多嵑秃胶D》中附有四幅《過洋牽星圖》。
船隊在夜空下行駛,滿天的星圖指引著船隊穿越整個印度洋的航行。
北極星,又叫紫微星垣,這里是主宰宇宙萬物的天帝的居所。而主宰塵世的帝王的宮殿,則以紫禁城命名。如同瑰麗的海上事業(yè),朱棣的遷都計劃已經使二十三萬人投身其中。
紫禁城在陸上,船隊在海上,共同代表了朱棣已經到達無上的權力巔峰。
在印度洋上航行了一個多月,鄭和船隊接近波斯灣的忽魯謨斯。鄭和第四、第五和第六次下西洋,都曾到達這里。
古代的忽魯謨斯是一個國際化大都市,通行阿拉伯語和波斯語兩種語言。十六世紀初人口超過五萬,雄踞印度洋諸國之首。伴隨著航線的延伸,鄭和船隊的海外基地,也由滿剌加、古里而轉移到這里。由于寶船過于龐大,無法靠岸,船上的貨物由一些小艇分送到岸上進行貿易。
波斯馬市在離忽魯謨斯六百公里的失剌思。據(jù)《明實錄》記載,失剌思的波斯馬和明朝的瓷器在貿易中占重要地位。
離開忽魯謨斯,航行一個月,船隊抵達阿曼的古港口佐法爾,這里是《天方夜譚》中水手辛巴達的故鄉(xiāng)。中世紀的阿拉伯商人就不斷把阿拉伯半島盛產的乳香、椰棗和阿拉伯戰(zhàn)馬運往印度,以換取印度香料,然后再到中國換取絲綢和瓷器。近年佐法爾的考古發(fā)掘,發(fā)掘出大量遠東陶瓷,其中包括中國瓷器,時代約在十四至十六世紀之間。這里發(fā)現(xiàn)的明初陶瓷,顯然是鄭和船隊運往阿拉伯的。
一切仿佛都在見證鄭和的旅程。乳香是中國從阿拉伯進口的最主要的香料之一,乳香在明代大量進口中國,與鄭和下西洋密切相關。
中國醫(yī)師將乳香其入藥,治療各種疥瘡。中醫(yī)藥方很多常用藥,都來自阿拉伯醫(yī)藥。
《回回藥方》是中國傳統(tǒng)醫(yī)藥與伊斯蘭醫(yī)學“東西合璧”的產物。
我們繼續(xù)尋找著鄭和的痕跡。這里是鄭和第四次航行時到達的阿丹國。亞丁灣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在東西方文化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對于鄭和船隊而言,前往阿丹國,應該是他們無法省略的行程。馬歡《瀛涯勝覽》提到永樂十九年出訪阿丹是“正使太監(jiān)李”和分舟宗內官周”。那么,這兩個人到底是誰呢?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林梅村:“這個日本學者叫加島彥一,他在七十年代,在巴黎的法蘭西圖書館的阿拉伯檔案里,閱讀了幾百萬件阿拉伯文書,他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鄭和的檔案,就是拉什魯王朝記錄的當時鄭和的使者,一個姓周,一個姓李。當時沒有名字,后來經過加島彥一先生的研究,姓李的應該叫李興,周的叫周滿,是兩個副手?!?/em>
這個檔案是第五、第六、第七次下西洋,中國使者和拉什魯國王的談話記錄。文件還列有中國使者所贈禮物的詳細清單。按照文件的紀錄,1418年12月30日應該是李興和周滿第一次和國王見面的日期。
“阿丹國有一獸曰麒麟,前兩足高九尺余,后兩足約高六尺,頭抬頸長一丈六尺。首昂后低,人莫能騎?!?/font>
鄭和七下西洋,最后三次都訪問過阿丹,并在這里獲得了一頭長頸鹿。中國人把這只從未見過的動物稱為麒麟,麒麟是神話中的動物,中國人把它與龍、鳳、龜稱為四神獸。
匆匆結束的第五次旅程,據(jù)說與朱棣的遷都大典有關。隨船隊一同前來的大批使節(jié),也剛好是大典上最需要的角色。船隊帶回的麒麟,成為遷都大典最華麗的裝扮。麒麟在中國成為仁德的象征。鄭和船隊帶回如此祥瑞之物,幾乎使朱棣完全沉醉于自己一手營造的盛世圖景中。
朱棣給鄭和船隊所有成員以豐厚的賞賜,并于永樂十九年八月初八,在新建的宮殿里接見了來華的全部外國使節(jié)。一些因病離開船隊,漂泊在外的船員,也陸續(xù)回到祖國?!睹饔⒆趯嶄洝酚涊d了一個叫趙旺的水手從西洋“卜國”返回北京。
與此同時,渤泥、滿剌加國、蘇祿東國使團訪華,他們的到來,把這座嶄新都城的氣氛推到頂點。
遷都慶典結束,正月癸巳,也就是1421年的5月9日,鄭和奉命啟程,開始了他的第六次航行。
交通部上海船舶運輸科學研究所研究員楊秉曦:“在他的第六次下西洋的時候,他要把十六個國家的使臣送回去,一個國家、一個國家的送,這十六個國家的使臣,少則也有幾百人,是吧?您想這些人他都是有相當規(guī)格的人,所以鄭和這個時候運外賓、運國王,也就是旅客運輸?!?/em>
《瀛涯勝覽》:“自古里國開船,投西南申位,船行三個月方到天方國碼頭,番名秩達。有大頭目駐守。自秩達往西一日,到王居之城,名默伽國?!?/strong>
默伽國,就是今天的沙特阿拉伯的麥加。元末汪大淵在《島夷志略》一書中記載:“西洋有路通”麥加,就指《鄭和航海圖》所描述的中國與麥加之間的海上交通。在古里,鄭和將船隊分成不同小分隊,分別駛往不同的國家,然后再約定的時間內到這里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