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戀陽光,熱愛自然,用數(shù)十年的時間,畫同一場景的不同瞬間。他堅韌而勤奮,畢生創(chuàng)作了兩千多幅油畫、五百多件素描,直到生命終結(jié)的前一天……
他用一生專注一件事:追逐光與影。
1840年的今天,法國畫家、印象派大師莫奈誕生。共賞名作,那“不可能畫出的空氣美”,你看到了嗎?
德彪西是印象主義音樂鼻祖,莫奈的印象派畫風對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有很大的影響。
克勞德·莫奈 Claude Monet
(1840.11.14-1926.12.5)
我想用一種鳥兒唱歌的方式畫畫。
——莫奈
作品 ● 莫奈
Camille (Woman in Green Dress),1866
賞析:1866年,莫奈用幾天的工夫完成了肖像畫《穿綠衣的女子》,模特是他的戀人卡繆。莫奈對造型的淡漠態(tài)度,使他賦予這個女子的動勢和她的裙子上光的顫動以特殊的說服力。
Camille,1875
畫中的卡繆后來成為了莫奈夫人,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畫過的女子。她與莫奈在一起的日子里充滿困頓、挫折,直到盛年病故。莫奈為她創(chuàng)作了《撐陽傘的女人》《紅圍巾》、《臨終的卡繆》傳世畫作???/span>生前不曾擁有一件首飾,入殮時,莫奈將一枚剛剛從典當行中贖回的獎章掛在她的脖頸上,作為最終的安慰。
Haystacks white frost effect,1891
賞析:第一任妻子去世后,莫奈重新組織了家庭,定居在巴黎市郊外席芬尼的一幢農(nóng)舍里。1890年夏末的一天,他和繼女白蘭到屋后山坡作畫,畫的是夕陽下的干草堆。15分鐘后,光線變了,使他無法繼續(xù),于是叫白蘭回家去再拿塊畫布來,不多時,他不得不再換一塊。著名的《干草堆》系列油畫就這樣產(chǎn)生了。莫奈一年四季,晨昏早晚都畫這個干草堆,出門時帶著十幾塊畫布,隨光線或天氣的改變而一塊塊地換著畫,直到1891年完成整個系列。
Blue Water Lilies,1819
賞析:莫奈搬到席芬尼后不久,就引溪水筑池,在池里種了黃、紅、藍、白和攻瑰色的睡蓮。他對這些花的愛好,與日俱增,屢畫不厭,一生畫了181幅睡蓮。在他晚年所繪的巨幅組畫《睡蓮》前,觀者會有懸身于怪異水世界上空的感覺,看著白云的倒影在巨葉間滑過。莫奈終于實現(xiàn)了少年時的夢想,把“不可能畫得出的空氣美”畫了出來。
《睡蓮》組畫始于74歲高齡,持續(xù)12年,直到86歲他去世的前一天為止。這是一部宏偉史詩,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燦爛的“第九交響樂”。
《莫奈的眼睛》
(作者/蔣勛 本文有刪減)
他用“肉眼”觀看人間,有了最初的成就。
哈弗港有海港的活潑,各色人種來來往往,莫奈用敏銳的眼睛,快速勾勒人物特征。他畫表情夸張鼻子通紅的諧星,他畫頭上纏條紋方格布巾的非洲黑種女人,他畫叼著大雪茄煙的紳士——這些人物與少年莫奈都無深交,他一眼看到,快速勾勒,頭大身體小,抓住特征,夸張?zhí)卣鳎┯^眾一笑。
莫奈用他聰明的“肉眼”觀看人間,“肉眼”犀利準確,使他有了最早的繪畫成就。
△青年時期的莫奈
學會了“天眼”的廣闊包容,才學會了謙卑。
布丹的畫也在哈弗港櫥窗展示出售,他因此認識了在剛剛嶄露頭角的莫奈。布丹邀請莫奈跟他一起到海邊畫畫,一起看海面上的光,看天空的光,看光在日出日落的時間里驚人的變化。
莫奈一生重復表達對布丹的感謝,他說,布丹是我永遠的老師。他說:沒有布丹,就沒有莫奈。
Beach at Sainte-Adresse,1867
莫奈學會了布丹長時間坐在海濱的孤獨安靜,學會布丹在浩瀚的光前面收斂少年輕狂的“諷刺”,學會一整天看海面的光的變化??粗獾淖兓?,覺得沮喪,畫不出來,覺得無能為力。然而正是這種沮喪,讓原來得意于自己犀利“肉眼”的莫奈,學會了“天眼”的廣闊包容,學會了謙卑。
不知道自己渺小,或許永遠看不到偉大。
注視著塞納河的光影變幻,他有了一雙“慧眼”。
Houses on the Riverbank in Zaandam,1871
莫奈沿著塞納河日日寫生,他把畫架立在河邊,等待日出,等待第一線曙光從河面升起,等待旭日的光在流水里的閃爍,他抓起畫筆,快速書寫,留下了《印象·日出》這件劃時代的名作。
《印象·日出》參加國家競賽,還是落選了,評審覺得粗糙沒有細節(jié)。35歲左右的許多畫家,忍受十年的落選,決定自己辦一次“落選展”,對抗始終不能面對自己時代的保守的官方美展。這是“印象派”團體第一次的集結(jié)展出。
《印象·日出》1874年展出,被報紙報道,充滿諷刺的批評文字,選用了“印象”這樣的字眼嘲諷莫奈,也嘲諷一個時代全新的美學努力。
諷刺,因為太酸,有腐蝕性,傷害他人,也傷害自己,卻不能正面建立有意義的事。
但是,沒有人想到,“印象派”名稱,從諷刺而來,卻成為了歷史的碑記。莫奈因此被稱為“印象派的命名者”,然而大家常常忘了那位存心諷刺的批評家的名字。
他用世人不容易了解的眼睛看著時光里的物質(zhì),那是一雙穿透一切的“法眼”。
St Lazar railway station,1877
然而,莫奈在1879年面臨他生命一次重要的轉(zhuǎn)折,與他生活在一起十數(shù)年、生了兩個孩子的妻子卡繆罹患重病??娕R終彌留,莫奈守在床旁邊,快速記錄下妻子的面容,躺臥在病榻的妻子,交握著雙手,閉著眼睛,臉上的光,逐漸消失,消失在一片一片快速逝去的暗影中。這個莫奈熟悉的肉身,這個長年一直在莫奈的畫中出現(xiàn)的肉身,這個莫奈曾經(jīng)愛撫擁抱的肉身,這個不聽醫(yī)生警告、忍痛生下第二個孩子的肉身,就在莫奈眼前,霎那間要煙飛云散。
一生都在努力追尋光的畫家,仿佛忽然領悟,原來光如此留不住,光在自己最愛的肉身上一段一段消逝,一絲一絲消逝,夢幻泡影,不給畫家一點點留住的可能。
莫奈在卡繆去世后,沉寂一段時間,一位收藏家的妻子愛麗絲為他照顧兩個幼兒。愛麗絲自己有六個小孩,丈夫破產(chǎn),逃亡比利時。愛麗絲和莫奈,仿佛相濡以沫,在鄉(xiāng)下找到棲居之所,帶著八個孩子,開始了新的生活。
從1884年到1891年,長達七年,莫奈走在席芬尼的曠野中,持續(xù)只畫一個主題“干草堆”。莫奈在黎明等待干草堆上第一道曙光,在夕陽里等待最后一線陽光消逝,看到月光照亮草堆的輪廓,看到大雪覆蓋著的草堆。一個最卑微平凡的主題,不像風景的風景,莫奈看到了,沒有諷刺,沒有批判,甚至沒有要“抓住”的欲望野心,他回復到單純的看,好像希望看到物質(zhì)的本質(zhì)。
△莫奈46歲時的自畫像
一定有一種眼睛可以看透物質(zhì)的本質(zhì)吧?那些在光里消逝的物質(zhì),那些如此具體的肉身,到哪里去了?
可以看到嗎?莫奈用世人不容易了解的眼睛看著時光里的物質(zhì),他在修行自己觀看事物的另一種能力吧?
“干草堆”系列持續(xù)創(chuàng)作了七年。此后莫奈的作品常常是在長時間對同一主題的重復觀察。他最后持續(xù)最長時間的系列創(chuàng)作是“睡蓮”。
在生命最后的那些年,他關閉視覺,用一雙“佛眼”,依憑心靈自由創(chuàng)作。
他是為畫畫,開辟了花園,而花園也變成他重要的作品。莫奈花園是一個畫家心靈的凈土。
70歲以后的莫奈面對生命更艱難的功課,1911年,妻子愛麗絲去世,1912年莫奈右眼因白內(nèi)障失明,1914年長子去世。接下來是長達四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
莫奈孤獨地面對他的花園,視力模糊到無法選擇顏料,他常常要詢問助手:這管顏料是什么?
他沒有停止創(chuàng)作,他在同一個時間畫好幾張巨大的畫。花園外面炮聲隆隆,他在盲人般的黑暗里摸索著光,摸索著色彩。
莫奈在1923年83歲高齡動眼睛手術,恢復了視力,他絢爛的色彩像噴出的熔巖,濃郁糾結(jié),已經(jīng)成為醫(yī)學與美學共同關注的重要個案。
瑪摩丹美術館的莫奈最后期作品,多是家人捐贈,是莫奈畫室留下的私密作品,因為不出售,甚至沒有簽名,或許是難得觀看莫奈真實創(chuàng)作過程最好的資料。其中有許多正是他白內(nèi)障失明到恢復視力階段的作品,在一團一團糾結(jié)的色塊與流動的線條里,使人想像莫奈關閉視覺時依憑心靈創(chuàng)作的自由狀態(tài)。
土耳其作家在《我的名字叫紅》里寫到古奧斯曼帝國的宮廷畫師,畫最精細的細密畫,視覺銳利到極限,然而最好的畫師刺瞎雙目,不再依靠視覺。他仿佛知道,美是視覺看不見的。
莫奈眼睛曾經(jīng)如此犀利聰明,為此,他要用一生86年的歲月,來讓身體上其它的眼睛一一打開。
莫奈是只眼睛,
——保羅·塞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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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監(jiān)制/楊繼紅 主編/張?zhí)煊?編輯/孫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