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姑蘇臺記
余再蒞吳,將四載,欲訪姑蘇臺,未果。
丙子五月廿四日雨后,自胥江泛小舟,出日暉橋。觀農(nóng)夫插蒔,婦子滿田塍,泥滓被體,桔槔與歌聲相答,其勞苦殊甚。迤邐過橫塘,群峰翠色欲滴。未至木瀆二里許,由別港過兩小橋,遂抵臺下。山高尚不敵虎丘,望之,僅一荒阜耳。
舍舟乘竹輿,緣山麓而東,稍見村落,竹樹森蔚,稻畦相錯如繡。山腰小赤壁,水石頗幽,仿佛虎丘、劍池。夾道稚松、叢棘、檐卜點綴其間如殘雪,香氣撲鼻。時正午,赤日炎歊。從者皆喘汗,余興愈豪,褰衣賈勇,如猿猱騰踏而上。陟其巔,黃沙平衍,南北十余丈,闊數(shù)丈,相傳即胥臺故址也,頗訝不逮所聞。吾友汪鈍翁記稱:“方石中穿,傳為吳王用以竿旌者?!庇职蓧厶?,類一二百年物,今皆無有。獨見震澤掀天陷日,七十二峰出沒于晴云皛渺中。環(huán)望穹窿、靈巖、高峰、堯峰諸山,一一獻奇于臺之左右,而霸業(yè)銷沉,美人黃土,欲問夫差之遺跡,而山中人無能言之者,不禁三嘆。
從山北下,抵留云庵。庵小,有泉石,僧貧而無世法,酌泉烹茗以進。山中方采楊梅,買得一筐,眾皆飽啖。仍攜其余,返舟中。時已薄暮,飯罷,乘風(fēng)容與而歸。
侍行者,幼子筠、孫韋金、外孫侯晸。六日前,子至方應(yīng)試北上,不得與同游。賦詩紀(jì)事,悵然者久之。
蘇州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文化古城,城內(nèi)外遍布著無數(shù)名勝古跡,姑蘇臺即是其中之一。此臺相傳為春秋時吳王闔閭、夫差父子營建而成。它曾是當(dāng)時豪華建筑之一,工程浩大,盤亙達五里,用材極多,竟使吳宮附近的河道放滿了木材,堵塞了交通,木瀆鎮(zhèn)即因此得名。越國滅吳時,將姑蘇臺焚毀拆光。遺址所在地有二說。一說在蘇州城西南七子山北,連堯峰山的小紫石山,今稱姑蘇山,亦稱姑蘇臺,但多與史籍不符。另說在蘇州城西南十六公里的胥口鎮(zhèn)西,瀕臨太湖的胥山,今稱清明山。宋犖所游的姑蘇臺,即是在胥口鎮(zhèn)南的姑蘇臺。
作者這篇游記,按時間順序,記敘了他在康熙三十五年(1696)五月二十四日游覽姑蘇臺的情景。
雨后的清晨,作者一行自胥江泛小舟,出日暉橋。一路上見到農(nóng)夫插秧的情景,婦女、兒童也擠滿在田埂上幫忙,全身滿是淤泥,提水的桔槔聲與農(nóng)夫的歌聲相呼應(yīng),呈現(xiàn)出一片繁忙熱鬧的景象。作者目睹此景此情,對農(nóng)夫在田間的辛勤勞作表示了同情。過橫塘,近木瀆,由別港過兩小橋,來到了姑蘇臺下,遠(yuǎn)遠(yuǎn)望去它只是一個荒涼的小土山,高度還不及蘇州西北的虎丘山。沿著山麓而東,漸漸看見村落,竹樹茂盛,互相交錯的稻田好似錦繡一般。這里的山腰小赤壁,水石幽深,仿佛氣勢雄奇的虎丘和風(fēng)生澗壑的劍池。夾道小松叢棘點綴其間,香氣撲鼻。這一段文字描繪出一幅江南田野圖,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時已正午,作者一行如猿猱騰踏,賈勇而前,登上臺頂。只見臺上一片黃沙,傳說中的古跡已蕩然無存了。只有太湖波浪連天,七十二峰出沒于縹緲的云海之中。環(huán)望太湖諸山,一一獻奇爭勝。曾經(jīng)在此叱咤風(fēng)云、企圖稱霸的吳王夫差和他的霸業(yè)宏圖早已煙消云散了。他為作長夜之歡所建的春宵官和美人西施,而今也已成了一杯黃土。作者在這里發(fā)思古之幽情,欲尋訪夫差遺跡,可是山中農(nóng)夫卻無人能言說,因而不禁為之三嘆。這里著墨不多,而興亡之感卻悠然深遠(yuǎn),盡在感嘆之中。
結(jié)束了一天的游程,在暮色蒼茫中,作者和同游的子孫輩乘風(fēng)容與而歸。在歸途中,正是東山楊梅上市時,遂買得一筐,眾皆飽啖。點出這一筆,雖信手拈來,卻饒有生活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