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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首道德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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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本篇開宗明義，指出“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無為而治，涵養(yǎng)道德的養(yǎng)生方法。繼而用庖丁解牛的故事，指出養(yǎng)生在于依乎天理，“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這就是老子說的“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用公文軒見右?guī)煹墓适?，提出了“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萬事萬物都是道的賜與。所以，“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養(yǎng)生就是涵養(yǎng)不被物質(zhì)身束縛的道。秦失吊老聃的故事，指出世人都受外境束縛，“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這種種束縛“古者謂之遁天之刑”。為什么是“遁于天性之刑”？這就是莊子在《齊物論》說的“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也”。因為世人有見聞覺知，而見聞覺知是道的障礙。對應老子說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因為世人以物質(zhì)身為身，而基于物質(zhì)身的知見都是“自見”、“自是”、“自伐”、“自矜”，都是道的障礙。對應老子說的，“吾有大患，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于是莊子指出，“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生滅來去都是隨緣顯現(xiàn)。這就是《齊物論》說的，“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吾謂汝夢，亦夢也”。所以，“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暗壑h解”之所以懸，是因為“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不可見，不可捉摸?！爸父F于為薪”。教人“明心見性，見性成佛”開智慧的方法，只能手指頭對著柴火。“火傳也”，“無盡燈者，譬如一燈傳百千燈，冥者皆明，明終不盡”，終究只能借助有形有相的柴火，終究只是見聞覺知?！安恢浔M也”，不知道“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跳出生死輪回，契入無形相的道。法身顯現(xiàn)，達到老子以道為身的“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
〔導讀〕：本段通過對比生與知之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的區(qū)別，以及“以有涯隨無涯，殆已”的現(xiàn)實困惑，提出了“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養(yǎng)生的應對之策，最終達到“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的養(yǎng)生目的。所以，莊子說的養(yǎng)生即是養(yǎng)知。這個知就是老子說的“明白四達，能無知乎”，是見聞覺知之外的見性知，也就是道。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把摹保呺H，極限。 “知”，不是世人認為的知識，才智。因為莊子是象老子一樣的圣人 ，根據(jù)莊子自己在《逍遙游》“圣人無名”的說法，圣人連名相都沒有，哪里又有名相中的知識，才智呢？根據(jù)《道德經(jīng)》“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的論述，此“知”是見性知。物質(zhì)身的見聞覺知是有限的，而見性知卻是無限的。
“以有涯隨無涯，殆已”。“隨”，追隨，索求。 “殆”，危險。 以有限物質(zhì)身的見聞覺知追求物質(zhì)身外的見性知，勢必非常危險，不可能成功。因為見性知所在的道，“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一直在循環(huán)往復。
“已而為知者”。“已”，此，如此；指上句所說的以有限物質(zhì)身的名去追求物質(zhì)身外無限的道。
“殆而已矣” ?！耙选?，停止。危險就停止了。為什么“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因為“愚者與有焉”，癡愚的人參與改善過失的情況也現(xiàn)實存在。
“為善無近名”?！吧啤?，從“天道無親，唯與善人”推測，是修道的意思。“近”，接近，這里含有貪圖的意思。 “名”，名相。修道要舍棄名相。對應《道德經(jīng)》“道隱無名”。也對應《逍遙游》“圣人無名”。修道就應舍棄名代表的相，以及形成相的見聞覺知。
“為惡無近刑”?！皭骸迸c“善”相對，是“不知常，妄作兇”，不修道的意思?！靶獭保搪?。即受到“強?者不得其死”的懲罰?！盁o近刑”，即不受到道的懲罰。
“緣督以為經(jīng)”?！熬墶保樦?，遵循。“督”，中，正道。中醫(yī)有奇經(jīng)八脈之說，所謂督脈即身背之中脈，具有總督諸陽經(jīng)之作用?！熬壎健?，順從與物質(zhì)“和其光，同其塵”的道。因為道“挫其銳，解其紛”，主宰著萬事萬物的有為法為成住壞空，生住異滅。“經(jīng)”，常。 順從與物質(zhì)“和其光，同其塵”的道，并把它作為處理萬事萬物的常法?！盀樯茻o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即是“無為而治”的意思。
“可以保身，可以全生”。“生”，通作“性”，“全生”，保全天性。前面有“保身”，物質(zhì)身，此處“全生”是保全與物質(zhì)“和其光，同其塵”和合成的物質(zhì)身的道。可以護持自身，可以保全天性。
“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 “養(yǎng)親”，從字面上講，孝養(yǎng)父母。實際上因為萬事萬物都是道與物質(zhì)“和其光，同其塵”和合成的物質(zhì)身，與物質(zhì)身親的是道，所以，是涵養(yǎng)道德的意思?！氨M年”，窮盡生命。 也就是擺脫“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的輪回。據(jù)此可知道家養(yǎng)生說，并不是養(yǎng)物質(zhì)身，而是涵養(yǎng)道德。同理，佛家《藥師經(jīng)》，藥師佛都是表法的，都是為了引導世人涵養(yǎng)道德，修身養(yǎng)性。可以涵養(yǎng)道德，也可以窮盡生命。 本句對應《道德經(jīng)》“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jīng)首之會。
“庖丁為文惠君解?！薄！扳摇保╬áo），廚房?！扳叶 奔磸N師。一說“庖”指廚師，“丁”是他的名字?！盀椤保╳èi），替，給?！拔幕菥?，舊說指梁惠王?！敖狻保书_、分解。廚師給文惠君宰殺牛牲。
“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觸”，接觸?！耙馈?，靠?！奥摹?，踏、踩?！佰p”（yǐ）：用膝抵住。分解牛體時手接觸的地方，肩靠著的地方，腳踩踏的地方，膝抵住的地方。
“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绊梗╤uà）然”：皮肉分離的聲音?！跋颉保ㄗ鳌绊憽?，聲響?！跋蛉弧?，多種聲音相互響應的樣子。“奏”，進?！白嗟厄d（huò）然”：以刀快速割牛的聲音?！爸小保▃hòng），合乎；“中音”，意思是合乎音樂的節(jié)奏。都發(fā)出砉砉的聲響，快速進刀時刷刷的聲音，無不像美妙的音樂旋律。
“合于桑林之舞”?！吧Ａ帧?，傳說中的殷商時代的樂曲名?！吧Ａ种琛币馑际怯蒙Ａ謽非樽嗟奈璧浮７仙Ａ治枨墓?jié)奏。
“乃中經(jīng)首之會”?！敖?jīng)首”，傳說中帝堯時代的樂曲名?！皶保瑯仿?，節(jié)奏。又合于經(jīng)首樂曲的樂律。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 ，因其固然；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shù)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彼節(jié)者有閑，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閑，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雖然，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己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嘻”（xī），“嘻”字的異體?！吧w”，通作“盍”，講作何，怎么的意思。一說為句中語氣詞，讀如“蓋”。 文惠君說：“嘻，妙呀！技術(shù)怎么達到如此高超的地步呢？”
“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搬尅?，放下。 “好”（hào），喜好。道：事物的規(guī)律。 “進”，進了一層，含有超過、勝過的意思?！昂酢保?，比。“未嘗見全牛也”，對著全牛，眼里沒有全牛，只有道。整句意思，廚師放下刀回答說：“我所喜好的是摸索事物的規(guī)律，比起一般的技術(shù)、技巧又進了一層。我開始分解牛體的時候，所看見的沒有不是一頭整牛的。幾年之后，就不曾再看到整體的牛了。
“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 ，因其固然；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神”，依世人的一般認識，指精神，心思。但是對照“官知止而神欲行”來看，這個神指道?！肮佟?，器官，這里指眼?！爸敝X，這里指視覺?！疤炖怼?，自然的紋理，這里指牛體的自然結(jié)構(gòu)。“批”，擊?！班S”（xì），通作“隙”，這里指牛體筋腱骨骼間的空隙?！皩А?，引導，導向。窾（kuǎn），空，這里指牛體骨節(jié)間較大的空處?！耙颉?，依，順著?！肮倘弧北救?，原本的樣子?！凹肌保▃hī）：通作“枝”，指支脈?！敖?jīng)”，經(jīng)脈?！凹冀?jīng)”指經(jīng)絡(luò)結(jié)聚的地方?！翱稀?，附在骨上的肉?！棒臁保╭ǐ），骨肉連接很緊的地方。“未”，不曾?！皣L”，嘗試。“軱”（gū）：大骨。 本句意思，現(xiàn)在，我只用心神去接觸而不必用眼睛去觀察，眼睛的官能似乎停了下來而精神世界還在不停地運行。依照牛體自然的生理結(jié)構(gòu)，劈擊肌肉骨骼間大的縫隙，把刀導向那些骨節(jié)間大的空處，順著牛體的天然結(jié)構(gòu)去解剖；從不曾碰撞過經(jīng)絡(luò)結(jié)聚的部位和骨肉緊密連接的地方，何況那些大骨頭呢！
“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shù)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皻q”，每年?！案保鼡Q。 “族”，眾?！白邂摇敝敢话愕膹N師。 “折”，斷。這里指用刀砍斷骨頭。“發(fā)”，出，這里指剛從磨刀石上磨出來?！绊省保▁íng），磨刀石。 本句意思，優(yōu)秀的廚師一年更換一把刀，因為他們是在用刀割肉；普通的廚師一個月就更換一把刀，因為他們是在用刀砍骨頭。如今我使用的這把刀已經(jīng)十九年了，所宰殺的牛牲上千頭了，而刀刃鋒利就像剛從磨刀石上磨過一樣。
“彼節(jié)者有閑，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閑，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閑（jiàn），縫，間隙；這個意義后代寫作“間”。“恢恢”，寬廣?！坝稳小?，運轉(zhuǎn)的刀刃。本句意思，牛的骨節(jié)乃至各個組合部位之間是有空隙的，而刀刃幾乎沒有什么厚度，用薄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骨節(jié)和組合部位間，對于刀刃的運轉(zhuǎn)和回旋來說那是多么寬綽而有余地呀。所以我的刀使用了十九年刀鋒仍像剛從磨刀石上磨過一樣。
“雖然，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己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白濉?，指骨節(jié)、筋腱聚結(jié)交錯的部位。“怵（chù）然”，小心謹慎的樣子。“謋”（huò），牛體分解的聲音?！拔?，堆積?！败P躇”，悠然自得的樣子?！皾M志”，滿足了心意。“善”，這里講作擺弄、擦拭的意思。本句意思，雖然這樣，每當遇上筋腱、骨節(jié)聚結(jié)交錯的地方，我看到難于下刀，為此而格外謹慎不敢大意，目光專注，動作遲緩，動刀十分輕微。牛體霍霍地全部分解開來，就像是一堆泥土堆放在地上。我于是提著刀站在那兒，為此而環(huán)顧四周，為此而躊躇滿志，這才擦拭好刀收藏起來。
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yǎng)生焉 ”。
養(yǎng)生：其后省中心語，意思是“養(yǎng)生之道”。文惠君說：“妙啊，我聽了廚師這一番話，從中得到養(yǎng)生的道理了?！?/span>
文惠君從庖丁解牛的論述中，得到的養(yǎng)生之道是什么？庖丁解牛的應對之道是，“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己解，如土委地”。為什么“動刀甚微”？因為“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 ，因其固然；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也就是庖丁自己說的，“彼節(jié)者有閑，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閑，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所以，文惠君領(lǐng)悟到的養(yǎng)生之道是：無為而治，順乎道的自然，讓道作主。只有這樣，才“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