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更生《新編燈謎五千條》序
仲富蘭
滬上燈謎專家江更生先生近來細心匯編了燈謎五千條，在付梓出版之際，盛情要我寫篇短文，我是非常樂意的。一來是對老友江更生先生的治謎學經(jīng)年，幾十年來，念茲在茲，樂此不疲，他搜羅的燈謎史料和資料宏富得少有人企及，對江先生的治學毅力和弘揚中國民俗文化的精神，我一直感佩不已。二是有感于步入二十一世紀后，我們的社會進入了一個快節(jié)奏的信息時代，如同其他民俗文化的游藝活動一樣，燈謎的命運也牽動著許多文化學者的心弦，當下許多青少年學子，把大量的精力與財富投擲于冰冷的機器對話中，而對于傳統(tǒng)的游藝活動不甚了了；寧可做許多傷害身心的活動，卻對于傳統(tǒng)文化采取虛無主義的態(tài)度。
我們當然不必去責怪青少年的種種選擇，也不必探尋文化政策的是是非非。我看，還是江更生先生的做法比較可取，那就是不斷地為社會做一些實實在在的工作，奉獻自己作為文化學者對祖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份赤忱，這本《燈謎五千條》，凝聚著江先生多少心血和汗水啊！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出版過一本《中華風物探源》，曾經(jīng)提到過“燈謎”，可是未作展開。借此機會，我想談談自己多年來學習過程中涉獵燈謎的點滴感想，向江更生先生請教，也就教于廣大讀者諸君。
燈謎，是我國特有的一種文明高雅的文字游戲，也是民俗文學花園里一枝色彩誘人、異香撲鼻的奇葩。它曲折別致，變化多端，寓意奧妙，耐人尋味。猜燈謎既可啟發(fā)思維，鍛煉智力，也可使人增長知識，增加學習能協(xié)，提高文學修養(yǎng)，享受生活情趣。因而歷來深受群眾喜愛。
燈謎與民間謎語一樣，最早起源于古時的隱語和廋辭。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的隱語和瘐詞，是燈謎的萌芽和濫觴。廋，是隱匿的意思，“廋辭”就是隱語。隨著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在文化傳播的過程中，語言日益豐富，有時人們因為種種原因，有些話不便直說，就產(chǎn)生了一種借代詞語，這就是隱語。隱語，在古人的生活中應用的廣泛程度，幾乎令人難以想象，它在外交場中（尤其是青年男女間的社交）就是智力測驗的尺度，國家靠它甄別賢才，個人靠它選擇配偶，甚至敵國間還靠它伺探對方的實力。
至于燈謎的問世，一個基本的前提是與“燈”聯(lián)系在一起，我以為，沒有元宵燈節(jié)，也就沒有燈謎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按照中國古代的習慣，把農(nóng)歷的正月十五稱為“上元”，七月十五稱為“中元”，十月十五稱為“下元”，“元”指月亮正圓。正月十五日，古代稱“上元”，夜，謂之“宵”，是一年中的第一個月圓之夜。元宵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故古人也稱“元夕”。
元宵節(jié)起源于遠古時代人們以火把驅邪的儀式，漢朝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在諸神中也強調祭祀泰一神。“泰一神”，也稱“太乙神”，是北極神的別名，據(jù)說是主宰一切的神，在正月十五皇家舉行祭祀大典，張燈結彩，通宵達旦。一說東漢明帝時，篤信佛教，于上元夜在宮廷、寺院，燃燈表佛，令士族、庶民一律掛燈，遂相沿成俗。隋唐諸朝之后，“上元”又與放燈相結合，演變成民間盛大的元宵佳節(jié)。張燈時間也從一夜增至三夜。到北宋時，放燈增至五夜，南宋則又增至六夜，明朝官府發(fā)布節(jié)假日十天的規(guī)定，為中國歷史上時間最長的燈節(jié)。元宵節(jié)期間，民間多食元宵（湯圓），象征家人團圓。此外還有鬧社火、猜燈謎、祭蠶神、迎紫姑、走百病以及高蹺、舞獅、舞龍等“鬧元宵”的習俗。
古代社會的元宵節(jié)燈會，那一夜百戲駢陳，奇術異能，斗智競技，猜謎是其中一項重要的內容。宋周密在《武林舊事·元夕燈品》中首先提到了燈與謎的結合：“又有以絹燈剪寫詩詞，對寓譏笑，及畫人物，藏頭隱語及舊京諢語，戲弄行人。”可見南宋杭州（舊稱“武林”）元宵節(jié)開了猜謎用燈之先河?！盁糁i”的命名始于明代。據(jù)明王鏊《姑蘇志》載：“上元燈市，藏謎者曰‘彈壁燈’”又《江震記》云：“好事者，或為藏頭詩句，任人商揣，謂之‘燈謎’，亦曰‘彈壁’”。所謂‘彈壁燈’，是指燈籠一面靠壁，三面粘貼謎條。由于在燈上粘謎，所以叫“燈謎”。因為是元宵佳節(jié)的點綴，所以也叫“春燈謎”。
燈謎與民間謎語不同，它是以文字的含義而入扣的“文義謎。”它主要著眼于文字的意思或字句字形的結構方面，憑伶漢字的一字（詞）多義，筆劃組合，摹形象形等特點；通過別解，會意、假借、象形、拆字、諧音等手法，來使謎面與謎底在字義或字形上達到環(huán)環(huán)相扣。由于燈謎是以文字作為謎底的，那末凡是用文字來表達的任何詞語都可以作為謎底。因此，燈謎謎底的范圍相當廣泛，單字、成語、詞匯、詩詞、古文、中外地名、書刊、電影、電視、戲劇、各類事物名稱等等，通通可以入謎?？芍^包羅萬象。燈謎謎面一般文字較為短小精悍，講究煉字煉句，多為一些常見的詞匯，成語或有名的詩句，其特點是用字精巧簡潔，概括性強。燈謎的猜制方法有不少嚴格的規(guī)則，如謎面要成文，謎面和謎底不準有相同的字出現(xiàn)，面底在扣合上要講究貼切，嚴謹，不允許出現(xiàn)無法相扣的閑字等等。此外，燈謎還設有各種謎格，猜射有格謎必須按照謎格要求進行。由于燈謎涉及到的文化知識比較廣泛，這就要求猜制者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才能勝任。
相傳西漢時，隱語和謎已成為宮廷娛樂品。到了東漢，隱語已發(fā)展為一種雛形的文義字謎，它通過中國漢字結構的特點，一個字可拆成幾個字，在這離與合、增與減的變化中其音、形、義皆發(fā)生變化，字謎就在這種變化中產(chǎn)生。但這一時期的字謎都比較粗糙。字謎的成熟階段是在三國時期，已不再是機械呆板的拆字，而是運用會意的手法隱字了，出現(xiàn)了公認的最早的文義謎。
“謎”到了南北朝，已成為非常時髦的玩意兒了，民間、宮廷隨處可見。這時還出現(xiàn)了研究謎語的著作《文心雕龍·諧隱》。我國著名古典文藝理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諧隱》中說：“自魏代以來，頗非俳優(yōu)，而君之嘲隱，化為謎語。謎也者，回互其辭，使昏迷也?；蝮w目文字，或圖象物品，纖巧以弄思，淺察以炫辭。義欲婉而正，辭欲隱而顯。”他對謎語從理論上作了高度的概括，對謎語發(fā)展的歷史，謎語的定義及其特征都作了深刻的分折和精辟的闡述。至隋、唐結束謎已更加興盛了，出現(xiàn)了一些猜謎專家。宋代，猜謎的風氣非常盛行。王安石、蘇東坡、秦少游等著名的文學家都有謎作散見于《全宋詞》、《夷堅志》、《苕溪漁隱叢話》等詩詞著作中。并且還出現(xiàn)了后來燈謎所習用的“別解”，謎作已接近成熟?！盁糁i”的叫法就出現(xiàn)在宋代。北宋時，猜謎成為專門的技藝。謎的種類大大豐富了，杭州還成立了謎社組織。此時，燈謎真正走向了廣大市民，元宵佳節(jié)的燈謎活動大大豐富了市民的娛樂生活。
明清兩代，燈謎活動的舉行更加頻繁，規(guī)模也不斷擴大。不僅在元宵節(jié)，中秋、七夕（七月初七）也經(jīng)常舉行燈謎活動。更重要的是，明末揚州馬蒼山首創(chuàng)了“廣陵十八個”（廣陵是揚州的古稱），卷簾、徐妃、粉底、蝦須等絕大多數(shù)謎格都沿用至今。謎格的創(chuàng)立，標志著燈謎發(fā)展到成熟階段。小說《紅樓夢》、《鏡花緣》等，都有猜燈謎的情節(jié)。燈謎經(jīng)過這些文學作品的渲染和傳播，更加普及于民眾。
從清代到解放前，出現(xiàn)了不少燈謎名家，毛際克、俞曲園、孫玉聲、張起南等，都是當年謎壇的風云人物，都有研究燈謎的專著問世。
解放后，在“百花齊放”方針的指導下，這一古老的傳統(tǒng)文化游藝又獲新生，群眾性的猜謎活動蓬勃開展。各地的文化館、俱樂部都成立了燈謎組織，不少地區(qū)還成立了燈謎愛好者協(xié)會，燈謎的內容和形式也有了很大的創(chuàng)新，燈謎真正成為扎根于群眾的艷麗花朵。
有朋友曾經(jīng)問我，這燈謎與民間謎語是否一樣呢？我看，兩者之間有共性，但更有差異性，用一句直白的話語來表達，燈謎屬于“文義謎”，而民間謎語除了少量字謎外，都是以事物的特征來隱射的，因此，它屬于事物謎。但不論是“燈謎”還是一般的民間謎語，其共同性還是主要的，它們都主要著眼于事物的形體、性能、動作等特征，運用擬人、夸張、比喻等手法來描繪謎底，從而達到隱射的目的。它的謎底范圍比較窄，除了少量字謎以外，極大多數(shù)都是事和物、如動物、植、用物、人體器官、自然現(xiàn)象、人類行為等。它的謎面往往是山歌體的民謠，以四句形式出現(xiàn)較多，講究押韻而有節(jié)奏，讀之可以瑯瑯上口，而且形象生動，便于口頭傳誦。由于民間謎語通俗易懂，故大多數(shù)都適宜少年兒童猜射。因此，有時也把民間謎語稱作兒童謎語。
自古以來，謎語由于其謎體不同，所以橋代的厥稱亦有所變化。謎語在春秋時叫“言隱”、“隱語”、“廋辭”；在漢時叫“射覆”，“離合”、“字謎”；在唐時叫“反語”、“歇后”；在五代叫“覆射”；在宋時叫“地謎”、“詩謎”、“戾謎”、“社謎”、“藏頭”，“市語”；在元時叫“獨腳虎”、“謎韻；”在明時叫“反切”、“商謎”、“猜燈”，“彈壁”，“彈壁燈”、“燈謎”、“春燈謎”；在清時叫“謎子”、“謎謎子”，“切口”、“縮腳韻”、“文虎”、“燈虎”、“春謎”、“燈謎”等。
好，就此打住，再說就有在謎學專家面前“江邊賣水”之嫌。最后，我想說的是江更生先生編選的這本《新編燈謎五千條》，它是一本很有價值的民俗文學讀物，它分門別類地向讀者條陳古今中外的燈謎。展現(xiàn)出豐富多彩，通俗易懂，適合制作，易于流傳的特點，既注重作品的思想性，也注重作品的藝術性、知識性和趣味性，是廣大讀者業(yè)余、課外和節(jié)日制謎、猜謎的伴侶。這些燈謎，著力頌揚了勞動人民的勤勞智慧，以及對封建統(tǒng)治英勇頑強的反抗精神，又體現(xiàn)出一定的時代精神，風格樸素簡練，內容單純明朗，鄉(xiāng)土氣息濃郁，值得認真地向讀者推薦。我們也期待著江更生先生有更多的謎學著作問世，以豐富人民群眾的業(yè)余文化生活，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作出新的貢獻。
是為序。
原載江更生著《新編燈謎五千條》，上海遠東出版社2005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