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見院內一地落葉,甚喜。因為平時都被清潔工早早打掃干凈了,今早是個例外。見滿地落葉,我自然想起齊邦媛說起恩師朱光潛的故事。那是抗日戰(zhàn)爭年代,武大遷至四川樂山腳下,朱光潛先生教英詩課,他邀請幾個學生去他家喝茶。齊邦媛寫道:“那時已深秋了,走進他的小院子,地上積著厚厚的落葉,走上去颯颯地響。有一位那同學拿起門旁小屋內一把掃帚說,我?guī)屠蠋煉呖萑~。朱老師立即阻止他說,我等了好久才存了這么多落葉,晚上在書房可以聽見雨落下,風卷起的聲音……”朱先生是“能處處領略到趣味的人決不至于岑寂,也不至于煩悶”。我似乎傾聽到孟實先生帶安徽桐城味的藍青官話,格外親切。
朱光潛先生欣賞的落葉之美,是自然之美、古樸滄桑之美,也是文人幽靜情調生活之美。他在《談靜》中說:“我所謂的'靜’,便是指心界的空靈,不是指物界的沉寂,物界永遠不沉寂的。你的心境愈空靈,你也愈不覺得物界沉寂,或者我還可以進一步說,你的心界愈空靈,你也愈不覺得物界喧嘈。所以習靜并不比定要逃空谷,也不比定學佛家靜坐參禪。靜與閑也不同。許多閑人不必都能領略靜中趣味,而能領略靜中趣味的人,也不必定要閑。在百忙中,在塵市喧嚷中,你偶然丟開一切,悠然遐想,你心中便驀然似有一道靈光閃爍,無窮妙語便源源而來。這就是忙中靜趣?!保ā墩劽篮啎?,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8.12,P.10)
人生就是廣義的藝術,享受人生就得學會欣賞藝術。“在希臘哲人以及近代萊布尼茲、尼采、叔本華諸人的心目中,神卻是一個大藝術家,他創(chuàng)造這個宇宙出來,全是為著自己要創(chuàng)造,要欣賞。”(同上書P.156-157)其實,人人都是藝術家。人生的藝術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即便是一地落葉,我們也覺得有趣味,就是欣賞,享受這種趣味,享受大自然的恩賜,享受自由,享受喜樂,享受美好,享受幸福。這種有趣味的欣賞是“無所為而為的玩索”,便是“至高的善”。
因為有了落葉,在風聲雨聲落葉聲中,朱先生秉燭夜讀,小院更顯寧靜優(yōu)雅,內心更顯平和實在,這便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我想,學生們會從朱先生那一院子落葉中,見證了幽靜的人格,溫和的修養(yǎng),優(yōu)雅的品質。這一小事足已反映美學大師朱光潛的身教閃爍著美學的光芒。齊邦媛說,這個記憶,比讀許多秋天境界的詩更為生動、深刻。她一生都把那一院子落葉和雪萊的《西風頌》的意象聯(lián)想在一起,感念他們啟發(fā)了她的生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