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通常所見悼亡詩,都是男子悼念妻子的,這里再介紹二首女子悼念丈夫的絕句。順便說一下,有人引用《辭海》、《辭源》中對“悼亡”一詞的解釋條文,認定“悼亡”詩只能用于丈夫悼念妻子,而不能用于妻子悼念丈夫,那是拘泥于舊的觀念。而《辭?!返臈l文不是絕對正確的,當撰寫該條目的學者只是依據書本而又缺乏足夠的查證時,便難免有習沿舊說的毛病。就“悼亡”一詞來說,盡管因晉代潘岳的三首《悼亡》詩使得后人約定俗成地將“悼亡”專用于悼念妻子,但既然是約定俗成,而不是明文規(guī)定或法規(guī)約束,就不能阻止人們從詞義上擴大其使用范圍,否則語詞就會僵死。實際上,民間在使用“悼亡”一詞時誰也不會說,不是丈夫悼念妻子就不能用。明代女詩人薄少君這首悼念丈夫的絕句就是一例:
“水次鱗居接葦蕭,
魚喧米哄晚來朝。
河梁日暮行人少,
猶望君歸過板橋?!?/span>
詩的首句充滿凄涼氣氛:水寒波冷,葦藁瑟瑟。次句突見熱鬧場面:原來,到了傍晚,隨潮而來的魚船和運糧船一齊云集河邊,周圍立即喧鬧起來。第三句又有轉折,河岸上行人漸漸稀疏,歡樂喧鬧的人們都歸家了。結句便把詩人的悲傷用“絕途猶望”的心態(tài)刻畫出來:詩人明知丈夫已不在人世,卻習以為常地猶自凝立佇望,盼丈夫突然踏上板橋歸來。如此癡戀而深婉,寫得十分感人。據載,薄少君的丈夫叫沈承,有文才而早卒,少君悲痛之際寫了一百首詩悼念亡夫,由此可見其戀情深厚,此后竟于丈夫周年忌日,悲慟而絕。也是一個忠貞烈女。
再看近代女詩人戴蘭英的《悼亡夫》:
“ 一曲離鸞唱夕暉,
輕塵短夢萬緣非。
可憐癡子情癡甚,
猶著痲衣待父歸。”
戴詩結句寫法與上舉薄詩相同,都是不可能有而猶存期待之心,從而顯得更加悲傷。詩中有“猶著麻衣”語,知是丈夫死去不久,喪事尚未辦凈。此詩前兩句已抒寫內心的悲苦,三、四句再借稚子癡情加深悲痛之情,使全詩曲折有致,深沉哀婉,真摰感人。
唐人悼亡詩中,也有寫悼亡愛妓的,官妓家妓都有。雖然官妓與家妓都是供男人玩樂的,但因為有些歌妓藝妓才藝雙全,色貌俱佳,頗得一些文士寵愛,自然也會有個把萌發(fā)出真摰的愛情來的。愛妓死了,這些文士也會把真摰的感情傾注于悼亡詩中。且看竇鞏的《悼亡妓東東》:
“芳菲美艷不禁風,
未到春殘已墜紅。
惟有側輪車上鐸,
耳邊長似叫東東。”
這個叫東東的家妓美艷而薄命,正當青春妙齡就不幸去世了。詩人無法忘卻對她的懷念,坐在馬車上總覺得叮當響起的鈴聲似在叫著東東的名字。幻覺,夢境,常常是真情的溢露。深切的懷念,極其自然地表達了真摰的戀情。再看杜牧的《悼吹簫妓》:
“玉簫聲斷沒流年,
滿目春愁隴樹煙。
艷質已隨云雨散,
鳳樓空鎖月明天?!?/span>
杜牧在自嘲為“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的揚州幕僚生涯中結識不少歌妓,這“吹簫妓”不知是否其中一位?不幸,“吹簫妓”去為閻王獻藝了,害得詩人眼里看到的盡是如煙愁霧??粗鴲奂司幼〉臉桥_庭院灑滿明媚的月光,而佳人已隨云雨飄散而去得無影無蹤,這心中可真不好受呀!“艷質、鳳樓”二句頂上潘岳三首悼亡詩份量。是杜牧能煽情還是確有一段深戀,無從追究,但此詩確是感人。杜牧曾寫過《贈別》二首絕句,也是愛情詩中的杰作。我們不妨也信手拈來一讀。其一:
“娉娉裊裊十三余,
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過,
卷上珠簾總不如。”
娉娉裊裊,就是今人愛說的身材苗條,體態(tài)輕盈;豆蔻梢頭,比喻美人如成穗豆蔻花在枝梢頭含苞待放、迎風飄搖。一個如花似玉的“十三余”小歌妓在杜牧如花妙筆中呈現在讀者眼前。形象已足以動人,詩人又再夸耀地說,走過十里揚州,從卷起的珠簾下所能見到的女子,沒有一個比她更漂亮的。而詩人要離開揚州,與這位美貌的小歌妓離別便是“黯然銷魂”之事。因而絕句其二便重在抒寫詩人對妙齡歌妓留戀惜別之情:
“多情卻似總無情,
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
替人垂淚到天明?!?/span>
多情想在離別中有所表現,例如擠出一絲笑容,可舉樽在手面對離人卻怎么也笑不出來,畢竟心中充滿悲哀,因而總顯得無情似的。前二句即把情人離別時最真切的感受寫得深沉凄婉。后二句詩人兀的從深深的離愁別緒中跳將出來,撇開自己去寫告別宴席上那一邊燃燒一邊滴淚的蠟燭,蠟燭都為他倆垂淚到天亮時份,這徹夜未眠的戀人不忍分離的情景便慘不忍睹了。詩的結尾用借物抒情筆法,讓情人留戀惜別深情更加蘊藉含蓄,余韻不盡,而成為贈別詩中的經典。(未完待續(xù))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有害或侵權內容,請
點擊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