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2月13日 13:43
來源：
新民晚報 作者：邢建榕
核心提示：鹿傳霖、清銳到銀行后，當(dāng)日是星期天，沒有人營業(yè)，吃了閉門羹。隔日再去，仍是無功而返，據(jù)清銳等人的奏折稱，“銀行向規(guī)，何人存款，不準告人；復(fù)詢以與慶親王有無往來，彼答以慶親王則未經(jīng)見過，詢其賬目，則謂華洋字各一份，從不準以示人”。
本文來源：《新民晚報》2012年12月2日B06版，作者：邢建榕，原題：《匯豐銀行與清末權(quán)貴的存款》
上海開埠后，英商麗如銀行捷足先登，稍后英、法、德、日、俄、美、比等國
金融勢力紛紛涉足上海，但長期處于龍頭老大地位，獲利最豐，實力最強者，非匯豐銀行莫屬，因為大量借款給中國政府，匯豐銀行就牢牢控制著中國政府的鹽稅和關(guān)稅，中國政府如要動用，須經(jīng)匯豐準許。這對近代中國的政治和經(jīng)濟影響巨大，連匯豐銀行的買辦也高人一等，因為經(jīng)常替清政府中介借款，它的買辦甚至被賜二品頂戴，賞穿黃馬褂，成了“紅頂買辦”?！敖^對保密”避風(fēng)港匯豐銀行開辦后，一改在華外商銀行只重匯兌不重存款的做法，將存款業(yè)務(wù)列為銀行主要業(yè)務(wù)之一，近代國人沒有什么存款概念，普通百姓也沒有什么錢儲蓄，因此達官顯要的存款才是匯豐銀行關(guān)注的重點。為了吸引他們，匯豐一面做廣告宣傳儲蓄的種種好處，一面規(guī)定存戶資料絕對保密，中英兩套賬目從不示人，這一招果然有效，《北華捷報》說，匯豐成為“獲得中國人信任的一個重要標志”。實際上，匯豐銀行的舉措獲得了當(dāng)時不少權(quán)貴的芳心，清廷官吏、民國政要寧愿少取利息，也要將貪污、搜括所得的巨額資財存入?yún)R豐銀行，以保證安全。
清末皇室親貴、掌握中樞的慶親王奕劻就是匯豐銀行的大客戶。據(jù)清人胡思敬《國聞備乘》記載，慶親王奕劻曾將120萬兩黃金送往東郊民巷英商匯豐銀行存放。匯豐銀行很清楚奕劻巨額資財來路不正，于是擺足架子，多方刁難，數(shù)四往返，始允收存，月息僅給二厘。事情為清末御史蔣式瑆得知后，上奏朝廷，認定奕劻所存必是贓款，務(wù)須從匯豐銀行中提出此款，充公入股官立銀行。
慈禧太后得報，派尚書鹿傳霖、清銳與匯豐銀行交涉，“確查具奏”。鹿傳霖、清銳到銀行后，當(dāng)日是星期天，沒有人營業(yè)，吃了閉門羹。隔日再去，仍是無功而返，據(jù)清銳等人的奏折稱，“銀行向規(guī)，何人存款，不準告人；復(fù)詢以與慶親王有無往來，彼答以慶親王則未經(jīng)見過，詢其賬目，則謂華洋字各一份，從不準以示人”。
很顯然，奕劻已經(jīng)得知風(fēng)聲提前做了手腳?！秶剛涑恕芬粫鴮Υ擞性敿氂涊d：“道員吳懋鼎為匯豐司會計，私以告御史蔣式瑆。式瑆劾之。事下尚書鹿傳霖、左都御史薄良查辦。奕劻大懼，遣使現(xiàn)與吳約，愿割其半借券還之，請勿宣。吳許諾。翌日，傳霖等至，呈其簿據(jù)觀之，凡巨室所存母金皆隱其名曰某堂某會。傳霖不能辯，亦不愿窮竟其事結(jié)怨于王，遂以查無實據(jù)入告?！保ê季础秶剛涑恕?，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59頁。）
結(jié)果被撤職查辦的不是奕劻，而是百口莫辯的蔣式瑆。此事發(fā)生后，等于為匯豐銀行作了一次義務(wù)宣傳，中國官吏和工商業(yè)者都將匯豐視作安全的避風(fēng)港，紛紛到匯豐銀行開立賬戶，將巨額資產(chǎn)和金銀古玩存入銀行，一時間匯豐存款大增?！芭_諫三霖”均失敗
奕劻的錢自然存進了匯豐銀行。奕劻貪贓枉法，在清末幾乎路人皆知，惹得御史諫官蔣式瑆等人彈劾不止。除蔣式瑆外，清末著名的三御史“臺諫三霖”，即廣西全州御史趙炳麟、福建莆田御史江春霖和湖南湘潭御史趙啟霖，也多次冒死彈劾奕劻，結(jié)果也像蔣式瑆一樣，倒下的不是奕劻，而是“三霖”，可見奕劻的勢力之大一手遮天，也可見清朝腐敗不堪氣數(shù)已盡，得益的正是匯豐銀行這樣不受中國政府監(jiān)督，又標榜保守客戶秘密的外商銀行。
“臺諫三霖”，到了上海人嘴里，就被稱為“三菱公司”，因為恰好有一家日本洋行叫“三菱公司”，比“臺諫三霖”更易瑯瑯上口?！叭夤尽睆椲擂葎粒⑴蓡T去匯豐查賬的故事，在清末譴責(zé)小說《官場現(xiàn)形記》中就有生動描寫。作者李伯元只是把地點改到了上海，筆法曲折傳神，不僅揭示了匯豐銀行的“生意經(jīng)”，而且把當(dāng)年外商銀行的霸氣和傲慢寫得活靈活現(xiàn)。
“官場現(xiàn)形”小說版
小說中，厘金局總辦余藎臣（奕劻的原型）賣官鬻爵，收了人家五十多萬兩的銀子，除了在上海買了一些地皮產(chǎn)業(yè)外，剩下的一并存在一家外國銀行里。事情被御史參劾后，清廷命制臺大人查辦，制臺又命藩臺辦理此案。
次日藩臺坐輪船到了上海，先去拜訪上海道。見面之后，敘及要到銀行查賬之事。上海道問：“但不知余某人的銀子是放在哪一爿銀行里的？”藩臺大驚道：“難道銀行還有兩家嗎？”真正昏聵到了極點，令人發(fā)噱。
上海道畢竟與洋人多打交道，熟悉情況，介紹說：“但只英國就有麥加利、匯豐兩爿銀行。此外俄國有道勝銀行，日本有正金銀行，以及荷蘭國、法蘭西統(tǒng)通有銀行，共有幾十家呢。”
藩臺聽后，愣了半天，說：“我們在省里只曉得有匯豐銀行匯豐洋票，幾年里，兄弟在上海的時候也曾使過幾張，卻不曉得有許多的銀行。依兄弟想來，只有匯豐同我們中國人來往，余某人的這銀子大約是放在匯豐，我們只消到匯豐去查就是了?！鄙虾５罒o話可說。
第二天一早，藩臺就想到匯豐家去查賬。未曾上車的時候，車夫說，今天禮拜日，外國人是不辦公事的，去了也是白去。藩臺要面子，說：“管他媽的禮拜不禮拜！我到他門口飛張片子，我總算到過的了?！?div style="height:15px;">
一霎時走到三層樓的匯豐銀行門口，當(dāng)時在外灘還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房子，果見兩扇大門緊緊閉著。投帖的人叫喚了半天，亦沒有一個人答應(yīng)。投帖的無奈，只得走到馬車跟前，據(jù)實回復(fù)。藩臺叫他把片子留下就是了。投帖的又跑回去，拿張片子塞了半天亦沒有塞進，只好蘸了點唾沫，拿片子貼在門上走了。
第二天藩臺仍舊坐了馬車趕去。上了臺階，投帖的就挺著嗓子喊“接帖”。一個工役連忙揮手叫他出去，又指引他叫他走后門到后頭去。藩臺心上很不高興，自想：“我是客，我來拜他，怎么叫我走后門？”
原來匯豐銀行開業(yè)后，有一條奇怪的規(guī)定，凡中國人與匯豐的業(yè)務(wù)往來均須從后門進出，所以有人指引他到后邊去。當(dāng)下藩臺無奈，只得跟了投帖的跟班走到后面。
其時柜臺上收付洋錢，查對支票，正在忙個不停，也沒有人去招呼他。跟班拿了名片，叫喚了幾聲“接帖”，沒有人理他；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忽見里面走出一個中國人來，也不曉得是行里的什么人。藩臺便親自上前向他詢問，自稱是江南藩司，奉了朝廷的差使，要找外國人說一句話，看一筆賬。那人聽說他是藩臺，便把兩只眼拿他上下估量了一番，回報了一聲：“外國人忙著，在樓上，你要找他，他也沒工夫會你的?！?div style="height:15px;">
書中描寫，“其時來支洋錢取銀子的人越聚越多，看洋錢的叮呤當(dāng)啷，都灌到藩臺耳朵里去。洋錢都用大籮筐盛著，豁瑯一摜，不曉得幾千幾萬似的。整包的鈔票，一沓一沓的數(shù)給人看，花花綠綠，都耀到藩臺眼睛里去”。
藩臺看此情形，知道再也無人理會他，于是打道回府。藩臺的查賬以失敗而告終。堂堂清朝政府的大員，昏聵無知自不去說他，而面對一家財大氣粗的外國銀行毫無辦法，其情可哀，其形可嘆也。小說諷刺清末官場各色腐敗情形，卻也為我們留下了近代外商銀行在中國成長的最初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