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dāng)――北魏孝莊帝的《臨終詩》
臨終詩
權(quán)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懷恨出國門，含悲入鬼鄉(xiāng)。
隧門一時閉，幽庭豈復(fù)光。思鳥吟青松，哀風(fēng)吹白楊。
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dāng)。
――――北魏孝莊帝 元子攸
天下之事，無獨有偶。上一篇說南朝梁簡文帝蕭綱是個在刀刃下顫抖的傀儡皇帝，最后也無法逃脫被殺的命運，《被幽抒志詩》，就是他絕望凄涼的心聲。而就在同一時代，北朝的皇帝也很慘，北魏孝莊帝元子攸最終也是死于非命，處境和蕭綱約略相似。
一提北魏，好多人頭腦中往往只有北魏孝文帝改革的零散片段，那我們就從這里往下說，他的文化改革咱就不說了，中學(xué)歷史課講過。到了魏孝文帝的兒子元懌這一代，一個真正的“紅顏禍水”開始出現(xiàn)――她就是胡太后。
北魏有個傳統(tǒng)，為了怕太后“母以子貴”而干涉朝政，就立下規(guī)矩，仿照漢武帝殺死鉤弋夫人的做法，留下皇子，除掉親母。附帶說一下，近來看電影《畫壁》，閆妮演的“仙女頭目”，居然說嬰兒一出世，就要殺親爹，看來如果母系社會復(fù)辟了，也真可怕?。?/span>
書歸正傳，這個“政策”后來產(chǎn)生了一個副作用：北魏皇宮的嬪妃們怕生下皇子被處死，就紛紛私自墮胎甚至將初生嬰兒弄死，拓跋氏的“龍子龍孫”日漸凋零。所以，到了胡太后生下皇子后，這一制度就沒有嚴格執(zhí)行，胡太后得以幸免。
然而，“報復(fù)性反彈”也來得很猛烈，胡太后果然垂簾聽政，總攬朝綱。但是，她既無治國之才，又本性荒淫奢侈。北魏國內(nèi)千瘡百孔，四處暴亂起義。轉(zhuǎn)眼間，胡太后的親生兒子魏孝明帝已經(jīng)十九歲，早就有了親政的權(quán)力，母子間的矛盾日益尖銳。孝明帝頭腦沖動，下了一著“大臭棋”，竟然下詔讓雄霸一方的大魔頭――討虜大都督爾朱榮帶兵進洛陽“勤王”。這不正是前面說過的，何進無謀，引狼入室，讓董卓進京做亂的翻版嗎？胡太后的“應(yīng)招”更臭，忙亂中居然倉促用毒酒害死了孝明帝。
雖然歷史上不乏母殺子的例子，之前就有過北魏馮太后毒死不聽話的“兒子”（并非親生），后來也有武則天逼死太子李賢的事情，但胡太后沒有別的兒子做“儲備”，本身的執(zhí)政能力也不牢固?！靶掳娑俊睜栔鞓s，趁機帶兵來到洛陽，把胡太后扔進黃河的滾滾濁流里活活淹死，然后聚集百官于河陰，縱兵大殺，史稱“河陰之變”。大臣被殺有兩千多，朝堂為之一空。
事后，爾朱榮選北魏宗親元子攸當(dāng)了傀儡皇帝。試想喘息在爾朱榮還滴著鮮血的刀鋒下，這個皇帝容易做嗎？歷代廢帝，十有八九都難以活命，何況他面對的是殺人不眨眼的爾朱榮？
權(quán)臣對付這些傀儡皇帝，往往是猶如貓拿耗子一般，牢牢地掌握在爪心，這些傀儡皇帝也往往是俯首就戮，沒什么反抗能力。就算“玩點小動作”，像漢獻帝寫衣帶詔，光緒皇帝密謀聯(lián)絡(luò)袁世凱等等，也是徒勞無功，反而招來更狠的拘禁和虐待。前面說過，曹髦倒是敢于亮劍了，但還是被不少人視為一介莽夫，也是失敗的案例。
江湖夜雨年少時候，看光緒被慈禧太后欺負得很慘，加上當(dāng)時又非常痛恨慈禧老妖婆“量中華之物力，結(jié)與國之歡心”的賣國行為，就常罵光緒皇帝無能。心想，何必要聯(lián)絡(luò)什么袁世凱的軍隊？慈禧老妖只是一個老太婆耳，光緒堂堂男兒，難道就不會趁給她請安時，突然暴起發(fā)難，手刃此嫗，或者將其活活掐死？慈禧一死，其爪牙群龍無首，必然不成氣候。此想法一出口，就有人笑話江湖夜雨少不更事，純屬小兒之見。
但公元530年，歷史上終于出現(xiàn)了讓人拍案稱奇的一頁，足以讓我上面的想法有了“事實依據(jù)”，干出這千古以來第一件漂亮事的，就是魏孝莊帝元子攸。
血氣方剛的元子攸（時年23歲）身體內(nèi)，畢竟流動著北魏太武帝神勇過人的剽悍熱血，他面對驕橫跋扈、擁兵自重的權(quán)臣爾朱榮。竟然制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計劃，在人手很少的情況下，于宮庭之中親手殺死爾朱榮！
《三國演義》上寫過，越騎校尉伍孚“拔刀直刺卓”，但“董卓力大，兩手摳住，呂布便入，揪倒伍孚”，看來對付弓馬嫻熟的武將，并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爾朱榮更是一名東征西討的悍將，想當(dāng)場除掉他，更為不易。但魏孝莊帝元子攸下了決心：“吾寧為高貴鄉(xiāng)公（就是前面說過的曹髦）死，不為常道鄉(xiāng)公（魏朝末帝曹奐）生！”
爾朱榮的女兒爾朱英娥本是前一任皇帝（被胡太后毒死的）的妃子，等元子攸繼位后，爾朱英娥好似《讓子彈飛》里劉嘉玲演的縣長夫人一樣――“不管縣長是誰，她都是縣長夫人”，繼續(xù)當(dāng)皇妃。因為爾朱榮權(quán)勢大，爾朱英娥在后宮很霸道，元子攸什么事都要聽她的，不許碰別的皇妃一指頭。
由于得以“專寵后宮”，爾朱英娥不久就懷上了孩子。本來爾朱榮警惕性極高，不輕易到皇宮中去，但魏孝莊帝撒謊說皇后生太子了，身為外公的爾朱榮一高興，就貿(mào)然前去了。
事到臨頭，聽說爾朱榮真的要來，魏孝莊帝也不禁心跳加速，臉色都變了。中書舍人溫子升負責(zé)草擬殺死爾朱榮后布告天下的詔令，提醒他說：“陛下色變”。魏孝莊帝趕快讓人取來美酒，喝了幾杯壯膽。爾朱榮也來得真快，這個溫子升拿著詔書走出殿門時，就碰見爾朱榮氣勢洶洶地來了，隨口問他手里拿的什么？要說溫子升也真冷靜，神情鎮(zhèn)定如恒，答道：“敕書”。爾朱榮以為是日?，嵤?，也沒空答理他，徑直進殿。
爾朱榮一進殿，魏孝莊帝埋伏下的兩個人，抽刀從東邊偏門沖了進來，爾朱榮畢竟久經(jīng)戰(zhàn)陣，雖然吃驚，但不慌亂，他直撲魏孝莊帝而來，心想先擒住孝莊帝作人質(zhì)，這樣就不難脫身。豈知正像陳玄風(fēng)拿住郭靖一樣，爾朱榮撲過去揪住皇帝，自以為得計，不料想孝莊帝暗藏了一把利刃，突然抽出來刺進了爾朱榮的胸膛，一代梟雄爾朱榮就這樣斃命了。
當(dāng)然，史書上記載簡略，如果拍電影寫小說，完全可以寫爾朱榮銅頭鐵額，刀槍不入，打得孝莊帝手下高手紛紛辟易，死傷狼籍，然后爾朱榮扼住孝莊帝脖子，正要將他掐斷氣的時候，孝莊帝手忙腳亂中拾起尖刀，一下子插入爾朱榮的“罩門”，破了他的“金剛不壞之身”，才除掉這個超級大魔頭。呵呵，拍這段電影時，找我編劇啊。
可惜的是，魏孝莊帝雖然手刃了元兇爾朱榮，但是歷史又重演了這樣的一幕：正像王允定計除掉了董卓，卻又命喪其部將李傕、郭汜之手一樣，僅隔短短的三個月，爾朱榮的侄子爾朱兆起兵攻破都城，魏孝莊帝束手被擒。
時值隆冬臘月，魏孝莊帝被關(guān)在一座佛寺里，凍得瑟瑟發(fā)抖，他求看守把頭巾還給他，好略微暖和點，但招來的是一頓叱罵。沉沉黑暗里，魏孝莊帝情知無幸，他蘸著血淚寫下了本篇這首詩。
“權(quán)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大權(quán)旁落，帝王的生命也來到了盡頭；“懷恨出國門，含悲入鬼鄉(xiāng)”，和上一句意思相近，略有重復(fù)的感覺，但這是魏孝莊帝臨終之語，必然情緒失控，也不必細作苛求?！八黹T一時閉，幽庭豈復(fù)光”，是想象死后進入幽深的地府，再也看不到光明了。而“思鳥吟青松，哀風(fēng)吹白楊”更是一片墳?zāi)归g的森然景致，雖然遠隔一千五百年，我還是能深深體會到那個絕望帝王的凄慘心情：“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dāng)”！對于尚在青年的北魏孝莊帝來說，以前總覺得死亡是個很遙遠的事情，而現(xiàn)在他的生命卻只剩下短短的幾個時辰了。
大殿中，魏孝莊帝看不清佛像的面容，但他還是拜伏在冰冷的地上，向佛祖祈求：“來世再不做帝王！”第二天，他就被活活勒死在佛殿之中，年僅二十四歲。這是我們現(xiàn)代人大學(xué)剛畢業(yè)時的年齡，燦爛的人生剛剛開始，而魏孝莊帝卻來到了人生的終點，無怪乎他發(fā)愿來世不再為帝王。
不過，魏孝莊帝畢竟干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手刃權(quán)臣爾朱榮的事跡，足以彪炳史冊，震憾千載。假設(shè)，他像小綿羊一樣任由宰割，歷史上肯定會出現(xiàn)一個由爾朱氏建立的王朝。但現(xiàn)在大BOSS爾朱榮“掛了”，爾朱兆雖然一時猖狂，攻入都城，弒帝逞兇，但他的“威望值”和“能力值”遠遠比不上叔叔爾朱榮，不久爾朱氏就被部將高歡起兵誅殺干凈，于是，歷史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高氏北齊的桅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