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小詩
圖/今成敏夫
一次同母親去親戚家做客。
親戚家有個剛上小學的兒子,小小個子戴著小小眼鏡,還挺萌的。
親戚當著我們的面,考兒子背誦《水滸傳》中一百單八將的外號,她說一個名字,兒子回答一個外號,對答如流。
母親連連稱贊他是小神童,他卻神情淡定,看得出來,這種稱贊他不是第一次聽,這種技能他也經(jīng)?!氨硌荨?。
他舉手投足中有一種超出同齡人的穩(wěn)健,他給我的感覺,像是成人靈魂寄居在幼小身體里的柯南。
后來親戚去了廚房做飯,小家伙坐在沙發(fā)上跟我們一起看電視,我小聲問他:“你覺得《水滸傳》好看嗎?”
他說不好看。
“那一百單八將怎么背的?”
“媽媽說要背,背出來了就給我買ipad?!闭f完他指了指正在電視櫥旁邊充電的平板電腦,似乎表示媽媽已經(jīng)兌現(xiàn)了承諾。
我突然不知道再說什么好了。
并非反對家長給小孩物質(zhì)獎勵,只是,有點心疼眼前這個小朋友,在他這個年紀,應該是調(diào)皮搗蛋無所顧忌的,即便看書,也應該是花花綠綠的卡通,他所接觸的名著也頂多是格林童話、王爾德童話。
而現(xiàn)在,他戴著不屬于他的眼鏡,背誦著不屬于他的一百單八將。
恍惚中,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我的《紅樓夢》是小學四年級看的,那時候好多字不認識,幾乎每頁都要翻字典,最終我像愚公移山般,笨拙且堅強地把全書看完了。
覺得不好看,但只能在心里覺得,不能說出來,因為那時候,家長會在生活中跟親朋好友吹噓這個事,顯得自己教育有方,我不能破壞他們的成就感。
中學時看張愛玲、看亦舒、看簡·奧斯汀,大時代下的情情愛愛,也是不懂,摘抄了一些她們的名句在本子上,早讀的時候背一背,在考試作文里以“某某說過”的形式撐撐門面,除此之外,似乎沒別的。
現(xiàn)在想起來有些遺憾,小學時大家都看的《淘氣包馬小跳》,中學時人手傳閱的《左耳》和 《沙漏》,我通通沒有看過,我看了很多別人覺得我應該看的書,而不是我自己想看的書。
而那些我沒有看的書,恰恰就是我那個年紀的記憶,許多人都有,而我是空白的。
我現(xiàn)在二十多歲,不可能回去看楊紅櫻、鄭淵潔和饒雪漫了,我的同齡人依舊喜歡他們,我錯過的不僅是一本書,而是,一段只屬于那個年紀的美好回憶。
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也是我很小的時候看的,在當時,我認為這本書挺無趣,我不懂,一個浪子回頭拯救失足婦女的故事有什么好的,不知道經(jīng)典在哪里。
大三那年,我在某單位實習,暫住在上海的親戚家,周日的晚上,想著第二天要早起上班就身心疲憊,萬念俱灰。
偶然在親戚的書架上看到一本《復活》,隨意地翻了翻想重溫一下,當我看到開篇第一段的時候,我猝然感覺被擊中了,寫的是:
“花草樹木也好,鳥雀昆蟲也好,兒童也好,全都歡歡喜喜,生氣蓬勃。惟獨人,惟獨成年人,卻一直在自欺欺人,折磨自己,也折磨人。他們認為神圣而重要的,不是這春色迷人的早晨,不是上帝為造福眾生所創(chuàng)造的人間的美,他們認為神圣而重要的,是他們自己發(fā)明的統(tǒng)治別人的種種手段?!?/p>
因為這段話,周一的早上,我欣然早起,呼吸著迷人的空氣出門擠地鐵了。一段孩童時期被忽略的“贅述”句段,在多年后居然成了一劑治愈自己的良藥,不可思議。
是啊,每個年齡段都有適合的書籍,它和當下的那個自己是匹配的,不用踮起腳尖,也不用強迫死撐,像是一場彼此吸引的愛情,他跟你有話聊,你看他也順眼。
我不認為孩童熟讀名著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就像看到電視節(jié)目里,那些表情沉著,發(fā)言老練的小孩,我總是喜歡不起來。
感覺像是打了催熟針的水果,原本的青澀和淘氣都不見了,小孩總有一天會長成不動聲色的大人,不用替他們太過著急,催熟針打多了,會把童年弄丟的。
什么年紀看什么書,不要讓小小的、淺淺的內(nèi)心裝滿晦澀和沉重,也不要讓歷經(jīng)滄桑的倦容,后悔自己過早成熟。
你一定會長大,也一定回不到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