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作者：洞見·朱麗葉
中國式親子的最大問題，是父母無法安放絕望無助的自己。
01
昨天晚上，和女兒下樓散步。
平時活蹦亂跳的孩子，似乎心事重重，幾番猶豫后開口問我：“媽媽，是不是因為我上學(xué)，害得家里沒錢了？”
我奇怪這孩子怎么啦？
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前天晚上，我和老公盤點家里的開銷：
為了讓女兒接受優(yōu)質(zhì)教育，我們把她送到全市最好的小學(xué)，一個學(xué)期學(xué)費就要兩萬；
為了方便女兒讀書，我們貸款在學(xué)校附近買了房；
其他各種興趣班的學(xué)費加裝備，都是一大筆開支。
我開玩笑地跟老公說：“難怪說生個孩子家都窮了，現(xiàn)在每個月都要吃土啊?！?/p>
我和老公之間的對話，讓在一旁玩的女兒記在了心里。
她覺得家里沒錢了，父母如此辛勞，都是因為自己，由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之中。
她帶著哭音說：“我不想讀書了，這樣就不用花錢了。”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
沒想到一句無心的玩笑話，竟讓孩子背負了如此大的心理負擔(dān)。我年幼的女兒，在這深深的罪責(zé)和無力中煎熬了一天。
親子教育專家周梵在參加一檔節(jié)目時，主持人問她“父母說過什么話，讓你覺得傷害最大？”
周梵想起多年前，在她堅持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某件事時，母親對她說：“我就當沒養(yǎng)你這個女兒，以后老了我也不指望你，我自己過?！?/p>
周梵說，那一瞬，愧疚之情涌上心頭，令她懷疑自己是一個很糟糕的人。
即使過去多年，作為心理學(xué)研究者，周梵早已將成長歷程中的各種傷害通通釋放，但這句話仍在她的心底留下了心酸難受的印記。
“都是因為我不好，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愧疚帶給孩子深深的罪責(zé)，讓他們懷疑自己不值得擁有美好的事物。
02
香港文化學(xué)者馬家輝曾談到自己是一名“食冷淡患者”，無論什么美食，他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之所以會這樣，皆因童年的一段往事。
小時候，馬家輝家境不是太好。好不容易父親買了一個芒果回家，全家七個人一起分著吃。
作為家中唯一的男孩，家輝每次只能分到最小一塊芒果。
后來，家輝省下一筆零用錢，自己買了一個芒果，悄悄放在廚房的角落，等到晚上全家人都睡了，他偷偷跑到廚房享受一個完整的芒果。
不料爸爸夜里起床發(fā)現(xiàn)了，生氣地批評他太自私，躲著一個人吃芒果，而不和姐妹們分享。
在家輝的少年時代，爸爸不斷地講起這件事，家輝笑言“講了有三千遍吧”，從此以后，他對“吃”這件事便懷有深深的負罪感。
“吃”對他而言，成了一個很大的負擔(dān)，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也不配享用好吃的東西，更體會不到食物的美好。
美食帶給他的不再是享受，而是羞恥的犯罪感。
每個人，包括孩子，都有自己的倫理道德標準。若是有人向他們強調(diào)，他們的行為違背了這個標準，他們就會內(nèi)疚。
我們總以為，一個孩子內(nèi)疚，說明他知道自己錯了，就不會“壞”到哪里去。
如此，內(nèi)疚似乎是一種良性情感。
因此，我們會有意無意地給孩子制造一些內(nèi)疚感，希望孩子能從愧疚中完善自我。
但事實是，愧疚每每讓人心里很不好受。
為了消除內(nèi)疚，孩子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愿望，迎合大人的行為標準，甚至失去自我，失去對美好事物的感知能力。
你或許因為孩子聽話而放心了，但實際上他可能已經(jīng)沒有空間去做自己了。
本是追求快樂的過程，因為愧疚，變成了想要逃避的痛苦。
在人生歷程中，他們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同背上沉重的十字架，鮮有快樂可言。
03
作家劉娜曾說：
中國式親子的最大問題，是父母無法安放絕望無助的自己，打著“還不是為了你，我才犧牲了自己”的名義，讓孩子在愧疚中一生過得擰巴又委屈。
她的一位男讀者，幼年時父親去世，母親未再嫁人，歷經(jīng)艱辛，將他養(yǎng)大。
大學(xué)畢業(yè)后，為了不讓母親失望，他辭掉省城外企的工作，回到家鄉(xiāng)娶妻生子，將母親接到身邊來享福。
但，幸福并未如期而至。
因為母親的強勢，婆媳之間矛盾不斷。母親動不動號啕大哭，甚至離家出走。
雖然很多時候，他也認為母親的行為有問題，但他不敢為妻子說一句違背母親的話。
“我媽為我犧牲太多了”，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滿懷愧疚和自責(zé)。
“千錯萬錯，我不能說她的錯。她太苦了，我不能背叛她?！?/p>
母親的犧牲，成了他掙脫不掉的原罪。
愛有多深，罪就有多重。
即使備受煎熬，他也不能沖破控制，否則母親的淚水，會讓他更內(nèi)疚。
有些父母喜歡將自己的人生選擇，轉(zhuǎn)嫁到孩子身上，想要以愧疚培養(yǎng)出“孝順”：
“因為你，我才放棄了升職加薪?！?/p>
“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就離婚了。”
但正如馬東所說：愧疚是最大的負能量。
在愧疚中長大的孩子，雖然順從于父母，但未必是多愛父母，而只是被迫回報恩情以緩解愧疚。
他們心底的痛苦無從宣泄，過得壓抑不快樂。
那些口口聲聲說“都是為了你”的父母，用愛這條繩索，將自己牢牢捆綁在兒女的身上，讓他們的孩子，懷著愧疚，潦草度過本應(yīng)珍貴的人生。
04
電影《海王》中，亞瑟作為私生子，母親為了保護他而死。
他從小就帶著強烈的自責(zé)與罪惡感，從不覺得自己配得上美好的事情，甚至一度自嘲自己是個“雜種”。
直到成年后的亞瑟，與逃過一死的母親再次相逢，亞瑟仍舊將母親所承受的苦難歸咎于自己的出生。
母親雙手捧著他的臉，溫和而堅定地告訴他：“不，所有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選擇。”
母親親手為他解下壓在心底多年的枷鎖。
亞瑟終于沖破束縛，找尋到自我的力量，最終成為了號令七海的海王。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句話是生命中最大的錯誤。
困在這句話中的孩子，會被遮蔽雙眼，看不到世界的光。
自信明媚地活著，兩不相欠地輕松前行，是我們能給孩子最溫暖的愛、最有力的承托。
因此，昨天晚上，當女兒跟我說：“媽媽，等我長大了，一定賺好多錢給你?！?/p>
我蹲下來，握著她柔軟的小手，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說：
“寶貝，我很感動。
不過，爸爸媽媽買房子，并不是只為了你上學(xué)，而是這邊生活很方便，我們想要在這里住大房子。
爸爸媽媽供你讀書，是我們應(yīng)承擔(dān)的責(zé)任，這不需要報答。
而且，你知道嗎，自從有了你，我們家就更幸?？鞓?，有了更多笑聲。這都是你帶給爸爸媽媽的呀，所以，我們要感謝你。”
我們的孩子，善良敏感，他無條件地愛著我們，那么我們給予他的愛，也不應(yīng)附加任何砝碼。
別用沉重的愛套牢孩子的手腳，禁錮他的靈魂；
別讓他在自責(zé)不安中長成一個恐慌的小孩；
別人為地給他制造愧疚感，即使他犯下過失，也請在他彌補過錯之后，讓內(nèi)疚清算干凈，一筆勾銷。
所謂母子一場，并非是我在犧牲，而是你在成全。
卸下捆綁孩子的道德桎梏，讓他成為他自己吧。
唯有如此，他才能輕松上路，走自己的山高水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