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長安三萬里》,才懂“輕舟已過萬重山”。
小時候匆匆忙忙背好了詩,去博師長夸獎和家人歡喜,背了一遍又一遍,早就爛熟于心,卻不想長大后,會意外地為它流淚。
一部近3小時的動畫電影,以高適與李白的友情為線軸,引出兩位詩人一生的軌跡,后代人們只能在書上見到的文人騷客風流人物魚貫登場,仿似一副風華絕代的大唐畫卷徐徐展開。
長安三萬里,是一個人與理想的距離。
【行路難】
每個不同的時代,都有相同的暗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的規(guī)則,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
高適是沒落將門之后,李白是商賈之子,高適欲“直趨長安,叩天子門”,李白呼“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二人結為好友,皆有凌云之志,奈何行路艱難,報國無門。
商賈之子隸屬賤籍,李白空有一身絕世才情,卻不能參加科舉,于是想走“行卷”之捷徑,將詩文投稿給權貴,以期被舉薦。
有人聞之,嗤笑一聲:天下間的捷徑,豈是為寒門所開。
事實的確如此,李白吃了閉門羹。而后兜兜轉轉,幾經沉浮,終于不再是鮮衣怒馬的模樣,發(fā)出了行路難的感慨。
高適更不必說,一身家傳的高家槍本該在戰(zhàn)場所向披靡,卻只能在宴會上表演,以求玉真公主歡喜后舉薦,使勁渾身解數,竟只換來公主一句冷漠的“有些嚇人”。
后來高適選擇投軍,就連帶隊作戰(zhàn)的資格,都是在“領導”面前打了一局相撲贏來的。
而戰(zhàn)場上九死一生,回來卻看到將領還在欣賞歌舞,只能在賬外悲吟: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在李白和高適之外,其他人也都是各有各的掙扎與困境:裴十二劍法高絕,卻因是女子不得一展才華;郭子儀也曾獲罪,差點被殺;王維儒雅清俊,卻也不得不與高適一起在權貴的宴席上“賣藝”求笑;杜甫更是一生顛沛流離......
公職難考,職場難混,寒門難再出貴子——歲月蹉跎,時光荏苒,但是你看,每一個當時的他們,不都是現在的我們。
【天生我材必有用】
在高適眼里,李白的起點是比他要高的。
雖是商賈之子,卻是大富之家,鮮衣怒馬,倜儻風流。而自己呢,家境貧寒,不善言辭,甚至還有閱讀障礙和輕微口吃,連老婆都討不到。如果說李白是個社牛,那么高適就是個社恐。
但高適的可貴,在于恒持與勤勉,在于不斷地深耕與精進,在于無論外世如何紛亂,其都有穩(wěn)定的精神內核。
李白跟他講了鐵杵磨成針的故事,他就把自己當成了那根千錘百煉堅定不移的鐵杵;
李白醉生夢死的時候,他回到梁園深耕苦讀,十年磨一劍等待時機;
李白教他相撲,教他如何以虛御實,他便貫穿在后來的對戰(zhàn)計策中,終于大敗吐蕃。
李白的人生頂點在盛唐,高適的轉折則在亂世。
李白成了階下囚,高適卻抓住時機,大器晚成加官封侯。
雖然“天生我材必有用”是李白寫的,但真正的踐行者卻是高適。
他們兩人,一個守著文脈,一個守著疆土。
【詩在,長安就在】
李白本身就是浪漫的造化,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
而高適歷經金戈鐵馬、浴血奮戰(zhàn),看似與浪漫毫不沾邊,卻又恰恰是為了守護大唐的每一分美好,這又何嘗不是高適說不出口但堅定不移的極致浪漫?
李白是徹底的理想主義,隨世道浮沉,高適卻會為了理想而戰(zhàn),是心懷浪漫的實干家。
安史之亂,山河瘡痍,高適大戰(zhàn)吐蕃時,喊出了這輩子最“文青”的一句話:“為了長安!”
而在年邁回京時,他亦隨身帶著盛唐詩集,再次用不像一名武將的口吻說,“只要詩在,黃鶴樓就在,長安就在?!?o:p>
詩在,長安就在。文化不滅,精神就不會滅。波瀾壯闊的是詩歌,又豈止詩歌。
中華大地歷經滄桑戰(zhàn)火,幾度烽火狼煙滿目瘡痍,卻又每次都能在烈火中重生,就是因為我們一直都有文化傳承。
【將進酒】
少時讀《將進酒》,只驚嘆于詩仙的瀟灑與落拓,而片中中年李白在黃河邊高誦“與爾同銷萬古愁”時,我突然穿越千年,感同身受到那股巨大的無力與悲涼。
在影片中,李白的形象少了一份如夢似幻的仙氣,多了一份人間滄桑的真實。
他的一生都在出世入世間掙扎游走,有大鵬之志,卻總郁郁不得舒展,入贅、求道、附逆......一直尋求捷徑,卻最終發(fā)現這世間根本無捷徑可走。
這被導演們公認為最華彩的片段,實則也是全片的至悲時刻。當詩仙從歷史中鮮活地走來,我們含淚旁觀,才明白灑脫,是因為別無選擇。
【輕舟已過萬重山】
永王叛亂,三顧茅廬相請,李白大受感動,以為終于得遇伯樂,遂投靠之。而此時,高適已是大唐三鎮(zhèn)節(jié)度使,昔日好友徹底分道揚鑣。
不久永王之亂被平定,高適功成名就大器晚成,李白則成為階下囚,被判流放。
當時李白已58歲,年邁多病,行程緩慢,次年途經白帝城時,突遇大赦,歸心似箭的他,當即找了一條小船,欲回江陵,并興奮地寫下流傳千古的《早發(fā)白帝城》。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半生蹉跎沉浮,在此刻,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當看見暮年李白神采奕奕輕舟過山時,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那些埋于心底的,沉重的、惦記的、求而不得的、難以卸下的,一瞬間也全都隨舟遠去了。
人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呢?上學時覺得沒寫作業(yè)是天大的事,戀愛了覺得失戀是天大的事,工作后覺得失業(yè)了是天大的事。摔摔打打走到今天,回頭再看,原以為過不去的山,也都一座一座的過去了,原以為忍受不了的挫折,也都一個個吞咽了。
原來最強大的是時間,最寬容的是經驗,人生就是一場不斷跨越的修行,從始至終都在講述同一個道理:圓滿是偶然,遺憾才是人生常態(tài)。
精才絕艷如李白,堅忍勇毅如高適,尚且半生顛簸,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何況你我。用高適的堅韌不拔追尋理想,用李白的豁達釋然看待失敗,其他的就交給時間。
昨日之深淵,不過今日之淺淡?;仡^看,輕舟已過萬重山,向前看,前路漫漫亦燦燦。
三萬里就三萬里,再三萬里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