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一張華語專輯在iTunes上全新發(fā)布。
沒有流量明星站臺吆喝，沒有新聞媒體通稿營銷，一張專輯7首原創(chuàng)歌曲靜靜地躺在那里，不爭不搶。
這張名為《我知道我是一個已經過氣的歌手》的專輯，是一代天王對華語歌壇最后的告別。
封面落款王杰，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對很多90后來說，出生在62年的王杰可能是謎一樣的存在，但他卻是很多70后80后心中的“歌王”。
韶華易逝，他曾經是香港四大天王的全部郁結，是華語音樂的黃金名片，是中年人的青蔥年華。
如今，這個名字就如同主人那把被毒啞的嗓子一樣蒙塵已久，無力回天。
嘶啞的嗓音難訴衷腸，唱不完的是浪子情深，道不盡的是半生苦楚。
01
有人說，每當人生無望的時候，就想一想王杰的人生。
因為，目之所及，個中凄涼，難見更甚。
1962年10月20日，王杰來到了人世間，撕心裂肺的啼哭汩汩不竭，從此就再也沒有停止悲傷。
王杰與母親許玉
王杰至今不知自己出生何處，于父母而言，他是一個來討債的人，他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其父王俠，其母許玉皆為香港邵氏電影公司的著名演員，頂著星二代的名號，王杰從三歲起就開始了向這個世界的乞討。
在片場，他是與成龍搭戲的璀璨童星；
在家里，他是向父親的皮帶、母親的耳光下跪的泄憤工具。
鼻血胡亂地在臉上抹開，十歲之前，給王杰最多擁抱的是來處理家暴案件的警察阿姨。
12歲那年，這個充斥著暴力的家庭最終分崩離析。
母親帶走了其他三個孩子，被父親遺棄在教會寄宿學校的少年以為佛祖降臨，“世界上不會有比離開父母更加美好的事情了”。
但是，所有的歡愉在一年的瘋跑之后戛然而止。
王俠
13歲，王杰與父母徹底失聯(lián)。
13歲，王杰到孤兒院聯(lián)誼交友：原來，自己與孤兒并無兩樣。
那一年，他寫下人生中的第一首歌《娃娃在哭了》。
娃娃在哭呀
爸媽不再旁
娃娃到處尋找
找也找不到
……
02
生而不養(yǎng)，不如鳥獸。
成而復傷，天理難容。
但是，當王杰抱起粉雕玉琢的小女兒，一切的戾氣都煙消云散。
王杰18歲就開始了他的第一段婚姻，19歲成了單親爸爸。
窮困潦倒之際，他把唯一的一顆鹵蛋，分到女兒的碗里，女兒拿起筷子戳著鹵蛋說：
“爸爸你吃一半，我吃一半，你先咬”。
一句話，一輩子，王杰發(fā)誓一定要給女兒最好的。
王杰與女兒
為了養(yǎng)活女兒，他撿起別人丟在地上的施舍，睡進了香港最不堪的籠子屋。
他做過油漆工、小販廚師、跑堂服務員、溜冰教練、出租車司機、駐唱歌手、特技演員......
一日，王杰在香港做替身演員，繩索脫落，脊背撞上碎石，當他在草叢中掙扎著張開雙眼，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
他失聯(lián)多年的父親，王俠。
王俠打量著躺在地上的青年，眼神里的疑惑與陌生，與眾人毫無二致。
是的，他并不知道這個為了便當不要命的小伙子是誰。
在與父親對視的一剎那，王杰突然理解了《阿飛正傳》里那只沒有腳的鳥，除了慷慨赴死之日，這世上，沒有他的歸棲之所。
二十五歲的王杰將情感流轉下的苦樂年華寫進歌里，他找到滾石唱片，李宗盛聽了他的小樣，拒絕了他：
歌壇已經有了一個齊秦，不需要第二個。
走出滾石，太合音樂的李壽全簽下了李宗盛口中的無為之輩。
事實證明，慧眼可識珠，伯樂得良駒。
一開始大家都瞧不起他，問他估計自己能發(fā)行所少張唱片？
王杰很認真地回答：30萬張吧。
全場嘩然，“你是想紅想瘋了吧！”
從此，“三十萬”成了他在公司的代號。
1987年，王杰的第一首單曲《一場游戲一場夢》出版發(fā)行，清亮的嗓音里透著厚重的憂郁，單刀直入的浪子唱腔沖擊人心。
這首在錄制時被李宗盛吐槽“沒顫音是不會紅的”的歌曲血洗各大金曲排行榜，獲得臺灣排行榜冠軍達半年之久，唱片累計發(fā)行量超過1800萬張。
傳奇影后張曼玉也是在這首歌的MV中出道，兩年后她憑借《人在紐約》獲得第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深沉憂郁的外表，隨意簡樸的衣裝，滄桑高亢的歌聲，一時間王杰歌壇浪子的形象深入人心。
當他第一次在出租車里聽到自己的歌，他擁抱著身邊的司機喜極而泣；
當他拿到第一筆版稅，他扔掉了女兒手里的面包，帶她吃了人生第一餐牛排。
王杰火了，看似火得不可思議，其實火得理所當然。
因為他唱的不是歌，是人生。
王杰與小虎隊
當初那些嘲笑他的人，紛紛跑來恭喜，王杰感嘆：人生真是一場游戲一場夢。
1987到1992年，他非常拼命，一年兩張白金唱片，張張大賣；亞洲北美，演唱會接連不停，場場爆滿。
彼時，抗衡香港四大天王，王杰一人足矣。
左起：王杰、鄧麗君、張學友
四大天王發(fā)專輯的時間都要特意與他錯開，來躲避他災難級別的專輯號召力。
時至今日，王杰依舊是全世界發(fā)行唱片數(shù)量最多的歌手之一。
左起：陳百強（已故）、王杰、梅艷芳（已故）、張國榮（已故）
03
他捱過了命運的百般刁難，卻始終敵不過世間的皚皚仇怨。
90年代末，當?shù)诙位橐龈尕?，歷經十年沉浮，王杰迎來了事業(yè)第二春，陸續(xù)發(fā)行專輯80多張，總銷量逼近一億張。
2000年初，王杰推出全新粵語專輯《GIVING》，主打歌《失敗者》，林夕作詞，謝霆鋒作曲。
當英皇準備趁熱打鐵，為王杰再推出國語版的《因為愛所以愛》時，那個幾次三番在舞臺上砸爛吉他引人注目的少年再也容不下別人的優(yōu)秀。
最終，歌曲歸屬權落在了謝霆鋒手里。
因為，他是業(yè)界大佬謝賢的兒子。
不說謊不作歹不愿將真我出賣
誰料你笑我沒有機心不夠精乖
只有追只有猜無論飽經幾多失敗
來讓我最后會達到一次夢想說聲我未敗
——《失敗者》
謝霆鋒的《因為愛所以愛》唱盡人間濃情，王杰的《失敗者》也寫盡了他往后的苦楚。
2007年，王杰和英皇的10年合約還剩2年到期，因為之前的不愉快，他拒絕續(xù)約。
王杰有寧折不彎的鐵血氣概，黑暗之中的小人也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手段。
那一年，45歲的王杰遭受到生命中最大的打擊。
在他喝了一杯飲料之后，嗓子突然發(fā)熱漲痛，眼球暴突，去醫(yī)院檢查聲帶已經嚴重受損。
“坦白說，幾年前甚至有一些公司的人會惡劣到在我的飲料里面下毒藥，所以后來我的嗓子整個就壞掉了，那幾年我的嗓子是啞的，完全出不來聲音，中了鉛毒，就是少量水銀?！?/p>
歌手王杰成了一個不能唱歌的“廢人”，他幾近崩潰。
頭發(fā)掉的只剩20%，無法面對自己的王杰，將家中所有的鏡子用油漆涂滿。
整整兩年沒有音訊，直到2009年，王杰再次出現(xiàn)，從來沒有自暴自棄，兩年里的日日夜夜他都在研究用肌肉發(fā)聲的唱法。
遺憾的是無論怎么努力，聲音永遠都無法回到從前般清亮。
有人說，他吃力的嗓音就像一輛出故障的火車，隨時都可能會脫軌。
時至今日，56歲的王杰始終不曾道破當年的加害之人，他說，如果他說出來會毀了一個年輕人的全部。
他擔心毀掉那人的全部，而那人卻早已毀掉他的所有。
即便命運凌虐至此，王杰也從未喪失直言不諱的能力。
他幾十年如一日地痛批香港娛樂圈靠炒作上位：
“我以前在香港住在一個到處是洋人的房子，曾經有位記者跟我說希望我能抱住一個洋妞從住處走出來，讓他們寫點緋聞。當時我拒絕了，對香港的媒體真的很失望?！?/p>
他在《非常靜距離》中說：“他們?yōu)榱艘麥缤踅苓@個人，而去制造了另外四個東西出來?！?/p>
很多人以為王杰這是在形容四大天王，其實不然，這是指香港媒體誣陷王杰“賭博、酗酒、抑郁癥、燥狂癥”。
王杰與兒子
當年，因為這些無端誹謗，法院最終判決兒子撫養(yǎng)權歸妻子所有，王杰不得靠近兒子500公尺以內。
王杰常常會到兒子的學校門口遠遠地偷看。
一次，他無意中與兒子對視，兒子的眼神讓王杰恍若隔世，那種眼神他分明見過：十幾年前的片場重逢，王俠也是那樣看著他。
父子陌路的悲劇，在他的身上循環(huán)往復，如同地獄無邊。
他對這世界的耿直，哪怕只有一半用來對付周遭的黑暗，怕也不會淪落至此。
只是他是青天白日下的錚錚男兒，那些暗行陰詭之事的斗筲小人，他學不來。
04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思念?！薄踅?/p>
王杰一生遇到愛情，都如夏花一般絢爛而短暫，一輩子情深緣淺。
1977年的學校舞會上，一個桀驁不馴的少年依墻而立，一個金發(fā)碧眼的洋娃娃端坐一側。
王杰是無家可歸的人間孤兒，德莎是天生殘疾的上帝棄子，在那個冷漠的世界里，兩顆孤寂的心相互取暖。
相愛，成了他們的本能。
愛火熊熊，他為她寫下情歌，盡管她最終沒能聽到。
安妮我不能失去你
安妮我無法忘記你
安妮我用生命呼喚你
永遠的愛你
——《安妮》
愛情不期而至，悲劇卻早已注定。
他們約好了相見的日子，卻再也沒有相見的命運。
那一年，王杰收到了德莎在美國車禍遇難的消息……
成名之后的王杰曾無數(shù)次在舞臺中心演繹《安妮》，伴隨著憂郁的薩克斯伴奏，字里行間透著一份遺憾，只恨當初有些話沒說，有些事沒有做。
當萬人合唱，茫茫人海，唯獨沒有她的身影。
年至十八，王杰告別曾經給他無限庇護的教會學校，帶著老師那句“做個好人”遠走臺北。
臺北，有他的母親，有他的父親，也有他一生的思念。
初到臺北，深夜路燈下，王杰在臺灣西門町黑幫的圍困之下，拉起一個少女的手。
從此，英雄救美就多了一個版本。
他們奔跑在凌晨的街頭巷尾，像電影情節(jié)一般驚心動魄，像童話故事一般命中注定。
少年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著那個笑靨如花的少女，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在劫難逃。
那一瞬，王杰明白了什么是“一笑傾城”。
那一夜，臺北的天空很美，他們墜入無盡愛河。
在下著雨的橋洞里，一對衣衫簡陋的男女交換了草環(huán)戒指，兩瓶養(yǎng)樂多和一個蘋果面包是他們的喜宴。
第二年，妻子早產，小小的女兒六個月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人世。
自己曾經是離經叛道的少年，但妻女不能繼續(xù)顛沛流離。
19歲的小爸爸為了取得中國臺灣戶口，決定入伍服役。
當時的規(guī)定是，服完三年兵役，就可以獲得永久居住權。
一年又一年，當王杰乘船歸來，碼頭迎來送往的人群中卻沒有妻子嬌俏的面孔。
多年后，王杰接受采訪時說：
“我從小痛恨媽媽，因她好酒、好賭。我當兵時，我媽每晚找一堆武行到家里玩，還叫我太太陪跳舞，她受不了，寫了一封信就走了?！?/p>
她走了，而他一張照片都沒有。
她的樣子漸漸消失在腦海，思念卻只增無減。
不諳世事的女兒總是被爸爸直愣愣的眼神嚇到，他用力望著女兒，試圖從中找到她媽媽的影子。
女兒漸漸懂事，看到別人的媽媽就會問：“媽媽會回來嗎？”
王杰說：“爸爸一定會找到媽媽?！?/p>
今年，在王杰的新專輯里收錄了一首歌曲《臺北的天空很美》。
臺北的天空很美
不知道我還能愛你愛多久
我哭了嗎我哭了嗎
這里已經沒有我
……
在臺北的街頭，有一個恍惚的身影，尋尋覓覓三十五年……
1993年，光芒閃耀、前途無量的他，遇到了人生第二位妻子，莫綺雯。
相識于MV《我能感覺你在說謊》，孤寂多年的浪子敵不過癡情女子的窮追猛打，四個月后兩人閃婚。
在婚禮現(xiàn)場，王杰穿著黑西裝，開著一輛重型機車將嬌妻載到現(xiàn)場。
聲勢浩大的轟鳴聲，掩蓋了一切悲劇的序曲。
香港電視臺甚至為兩位新人制作特別節(jié)目，劉德華、杜德偉、呂方等藝人悉數(shù)到場。
那一年的婚禮，盛大的猶如幻夢一場。
1994年，莫綺雯為王杰誕下一子，取名王城元。
一家四口飛往加拿大，共享人間歡喜。
當王杰以為苦難終有盡頭，命運卻不愿放他一馬，直到他不再期待。
王杰的女兒第一次見到莫綺雯就脆生生的喊：“媽媽回來了！”
她始終記得那個爸爸拼盡全力也無法兌現(xiàn)的承諾，但媽媽卻不是真正的媽媽。
三年后，兩人離婚收場。
關于離婚的原因，雖然王杰始終三緘其口，但前妻苛待女兒的傳言卻不脛而走。
再鮮活的愛情，都敵不過他和她的女兒。
05
如今一把破碎的嗓音就像他破碎的人生，但他還是堅持創(chuàng)作了《我知道我是一個已經過氣的歌手》。
自始至終，他都難舍愛與音樂。
殘破的嗓子、凄涼的歌詞，他用盡全力嘶吼，不管如今還有沒有會聽，只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棄他而去的愛人，一夜毀掉的嗓子，那山呼海嘯的掌聲，耀眼奪目的名利，人情的冷暖，人生的百態(tài)，他全嘗盡。就像他歌中唱的：
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
在復出后的一場個人演唱會，他說：“我沒能請到嘉賓來助場，對不起?！?/p>
全場粉絲大喊：“我們是來看你的！不需要嘉賓！”
他哭了，原來物是人非之后，還有人在原地等他。
在2010年北京的演唱會上，當王杰用不再完美的嗓子，唱到《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高潮部分時，感到有些吃力，于是全場萬人大合唱，你不能唱不要緊，我們陪你唱。
這一刻，他不是一無所有
眼淚說出了心碎
卻無力挽回失去的光輝
想飛卻已經是喝醉再分不出是南是北
很累這是是非非把一切都摧毀
——《我知道我是一個已經過氣的歌手》
現(xiàn)在，王杰如同華語樂壇的棄兒，在邊緣徘徊著。
關于新專輯，其實是幾經周折之后的產物。
失聲之初新專輯就已經創(chuàng)作完成，但為了躲避小人的不軌之心，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
這一等，就是9年。
今年5月，王杰發(fā)微博表示自己不會再出唱片了，同時對不起歌迷們。
言辭之間，悲哀與無奈流轉，不知彼時他又收到了怎樣的死亡威脅。
如今，新專輯只在外網發(fā)布，華語樂壇的蛋糕，他絲毫不會染指。
因為他深知那個下毒者的惡意就像那些多年如一日的恐嚇電話一樣永無休止。
“我回來唱歌，就是最好的報復！”
或許，過去的事情，王杰從不曾原諒，他只是選擇釋懷。
畢竟，被拋棄、被欺騙、被迫害……是他一生都在練習的詞匯。
當上天不曾善意相待，他不忘為人初心；
當人間悲慘交加，他始終一身正氣、不卑不亢；
當滔天的惡意襲來，王杰依舊是那個頂天立地的悲情浪子。
只要信念不滅，正義就不會終止。
—The End—
文末相遇，感謝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