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下的菜園
隊下的菜園在窯底。
窯底有一條河,河?xùn)|叫“河?xùn)|”,河西叫“村”?!按濉笆歉匠堑牡谖逯嘘牐昂?xùn)|“是第六中隊。兩個村,同屬附城大隊。
底河這條河是條季節(jié)性河,平時沒水,但地下有水。河?xùn)|在河的東面有兩眼井:老井和小井;村在河的西邊有一眼井:窯底井。
1964年,雖然農(nóng)村剛渡過“三年困難時期”,但大辦水利的熱潮不減。就是這個時候,隊下決定建一塊菜園,算是隊下的副業(yè)。
菜園地定在窯底拆了的魁星閣旁。不過也只能定在那里,因為我村在窯底也只有這一塊地,一畝多。
村的菜園至少比河?xùn)|的遲一年。去年,河?xùn)|就在兩眼井旁種了菜園,小井供社員吃水,老井供菜園澆灌用,兩不誤。而且老井上安上了水車。
我們村開菜園也是看上了窯底這口井。但有個問題,村只有一口井,因此必須兼顧澆地與人畜吃水。而且,井和菜地沒有連在一起,之間還有河?xùn)|通往街的一條大路。也就是說,沒有河?xùn)|的條件好。但為了隊下有個副業(yè)收入,也為了適應(yīng)大辦水利的形勢,條件不好也得干。
首先確定了干菜園的是老李叔。老李叔名功成,四川人,當(dāng)兵,后來落腳到我村,軍人脾氣,每天嘴上“今兒日的”“今兒日的”,但不一定是罵人,更多的是口頭禪。
老李叔把地犁過后整成了一畦一畦的,整整齊齊軟軟和和的,還順著西邊地后塄打了堰,挖了渠。在老李叔的心里,早已有了一幅圖,哪里種什么種幾畦,計劃的好呢。
如何把井水引到菜園,這是隊下的事。經(jīng)過能人測量,先是把井臺提高一米多,以保證高于菜地,然后,從井臺砌一道渠通向菜地。砌渠用的是拆了魁星閣的老磚,毛灰(即摻了頭發(fā)的石灰膏)砌成,很結(jié)實。渠內(nèi)截面也就四寸乘六寸的樣子。村上的匠人也行,從井臺往菜地一百多米長一個坡度,保證渠內(nèi)的水不盈不溢。
那時窯底井安的是鐵轆轆,上下村大家共用,轆轆都磨明了。現(xiàn)在提高了井臺,原本是計劃像河?xùn)|一樣安水車的,但一時半會兒又弄不上水車,于是只得把安轆轆的幾塊大石頭和轆轆也提高重安,這樣不影響人畜吃水。
也有圖新鮮的意思,也是菜園里急需用水了,老李叔就用桶絞了水倒在渠內(nèi),讓往地里流。但畢竟一百多米長的渠,絞水怎么也供不上,把個正年輕的老李叔累的只罵“今兒日的”!
其它窯底井并不很深,水距地面不過兩三丈。夏天雨季擔(dān)杖就能打水。按現(xiàn)在說,這么個小井往上提水真不是個事,一個小功率水泵即可完事,但那時,泵沒泵,管沒管,電沒電,沒招。
老李叔就這么湊乎了半個多月才傳來了好消息——買來水車了!
這水車要擱現(xiàn)在的人看真是個笨東西,但在當(dāng)時,卻是高科技。一個鑄鐵架上橫橫豎豎安著些齒輪,牲口拉著一根碾桿一樣的桿在井臺上轉(zhuǎn),然后通過齒輪再轉(zhuǎn)換為上下轉(zhuǎn),一根直徑三寸左右的鐵皮筒直插井下,鐵皮筒中有一根鐵鏈,鐵鏈上每隔一米多鑲一個皮碗碗,鐵鏈掛在鐵架的大齒輪上,隨看牲口拉動,鐵鏈便把水通過鋏筒筒提了上來,然后通過一個出水簸箕將水送入水渠。
人不是問題,我們村有好幾個人在煤電廠工作,有技術(shù)。拉回來的頭一天,水車就擺弄好了。隊長拍板說:“以后咱村的水馬就給菜園用了!”當(dāng)天下午,隊長親自牽了水馬套進(jìn)水車。轉(zhuǎn)了兩三圈,水就股股流向水渠,涌向菜地,忙得老李叔一會兒疏開這兒,一會堵住那兒,笑得直嚷“今兒日的”。
水馬拉過車,犁過地,推過碾,拉過磨,就沒弄過這。雖然這和拉碾拉磨看上去差不多,但吃不準(zhǔn)該用多大力,該輕輕地走還是得凹著腰走,因此把作的它也夠嗆,那汗,披身流。尤其是這水車有個毛?。寒?dāng)你停下時,那鐵筒筒里的水就會倒流到井里,這一倒,就會帶動鐵鏈下滑,鐵鏈下滑就又帶動水車倒轉(zhuǎn)。水馬沒干過這活,當(dāng)喊了“吁”后,便停了出力,結(jié)果水車一倒,拉了水馬個趔趄,差點摔下井臺,一下子,水馬又汗流滿身。
為了兼顧村上社員吃水,不得不在井臺上水渠進(jìn)口處擴(kuò)建了個小水池,當(dāng)水車車水、水渠流水時小池的水就一直是滿的,村上的人擔(dān)水就在小池子里打。免了搖轆轆,倒也方便。只是菜園不車水了,比如下午,比如下雨,擔(dān)水人就得自己推水車,還得幾個人搭伴,人少推不動。而且水車落水時慣性常常讓人很不適應(yīng),甚至弄不好就被推桿打倒。
水的問題解決了,菜園子迎來了它的春天。菜畦子輪流著每天澆。每天早上天不明,井上的水車就嘰嘰呱呱響起來。清清的水,靜靜地流過水渠,按著老李叔的調(diào)撥,慢慢地流進(jìn)菜畦里,慢慢地洇下去。有了這不斷流淌和漫洇在菜畦里的水,整個窯底一片清新,空氣濕漉漉的,加上菜園里的萊香和花香,十足的田園風(fēng)光,實在是美妙。我一直認(rèn)為那是最美的早晨。
老李叔置了一副菜筐,扁扁的那種,每天澆罷菜地便采摘一些熟了的挑了去賣,于是那貨真價實的四川腔和“今兒日的”口頭禪,便飄向了街頭。
說是隊下的菜園,其實這菜大部分是街上的商家買去,真正村上的人享受不了這奢侈品,平時大多靠冬藏的蘿卜、土豆、咸菜、酸萊、干豆角、紅圪絲過日子,只有遇到節(jié)日或待親戚才會在老李叔的萊筐里買點小蔥韭萊青菜豆角之類,但就這,方便多了。
我的父母是絕對舍不得買菜園的菜 的,寧可拔點野菜。倒是我也想和同學(xué)攀比,拿了在煤電廠賣圪挺(玉米芯(的錢買過幾次:一次小瓜,吃了頓小瓜潲面;一次水籮卜,早上糊飯配了吃;還有一次是五月端午,買了一把豆角,滾了新豆角決片湯配粽。菜園的菜,那個清香美味,實在讓人難以忘懷!
現(xiàn)在,大棚多了,超市多了,最不缺的要算菜了,但是,我卻每每回味那清泉澆灌的菜,回憶那僅存在了二年多的隊下的菜園。
圖片:網(wǎng) 絡(luò) 文章:馬栓貴 排版:頑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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