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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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花
秦利華
屋花在老舊的房頂上常見,綠而多肉,體型嬌小,謂之屋花,實在是貼切,想必取名的一定是鄉(xiāng)野大隱了。詢之學者,兼問度娘,始知它屬景天科,學名更直白,叫瓦松。我對它習性并不了解,只是很好奇于它多生長在屋頂瓦面,在農(nóng)村,看吧,越老舊的屋頂越多見。因此我又生出一種親切感,認為它與懷舊連在一起,是有情有義的花。
我家的老宅就有屋花。老宅既是祖居,也寄存著我的童年,雖然日益滄桑,但輪廓并沒有大的改變。土胚墻、灰瓦頂、矮門小窗、四圍的麥秸泥斑駁脫落,隨時都能勾出我的傷感。
老宅頂上的荒草讓人深感滄涼,屋花是荒草中唯一的綠植,因為醒目,更象發(fā)間的小頭飾。許久以來,我對這種有個性的小植物除了親切,更有一絲好奇,常不解它怎樣登上房頂,如何生長繁殖,為啥偏喜舊屋子。
老宅修造年份不詳,已然多年無人居住,我們照例每年除夕都會去看望一下,于門楣上貼上艷紅的春聯(lián)。對于她,家人的感情很復雜,有疏于照拂的愧疚,有終將離別的不舍,也有對她不能續(xù)用的無奈。許是補償心理作祟,每次路過老屋,我都會留意上面的屋花,好象有屋花在,老屋就有生命相伴,就不孤單。
老屋里基本的陳設還在,土炕、火臺、舊家具都在默默勾著我的回憶。
幼時,夜晚母親常背靠溫暖的炕壁,一手抱我,一手持書在幽暗的煤油燈下閱讀《山西文學》,她識字并不太多,常有生僻字逼得念書速度慢下來,卻讓我們更清楚的記得了王貴與李香香那崎嶇、荊棘的愛情。秋夜里父親常掰幾穗半嫩的玉米粒在煤火上炒,噼啪爆響中,焦香味極是勾涎,伸手抓起一小撮,指頭卻被灼痛。指和唇自然是黑乎乎的,即便有母親不洗凈手臉不得鉆被窩的嚴令,口腹之樂呵也未見稍減。
墻角的破桌子是我晚上學習的地方。父母對我們讀書的重視全村少見,但那時的我總懨于白天上學,晚上還得“加課”,委屈便象條魚在腹中不停的往來翕忽。直到某日做作業(yè)晚了,眼皮止不住打架,小腦袋也幾乎搗到桌面,才被父親網(wǎng)開一面。然而那以后似乎獲得了靈感,再做作業(yè)時,約摸時間差不多,眼皮就主動去約架。小聰明屢試不爽,卻從沒悟到父親眼神里的失落。他從沒揭穿我,許是等我幡然悔悟吧。
屋花也曾參予到我們的生活里。姐姐十歲左右時,有一陣子村里的女孩兒流行染指甲,一個個都伸著紅艷艷的手指招搖過市。姐姐看得眼熱,就跑回家鬧母親。母親于是搬了梯子攀上屋檐,采下幾朵屋花的花瓣,又從野外尋來一種叫做“小桃籽”的花朵,混一起搗爛,然后敷涂于姐姐指甲上,用布裹扎住。不多久,小指甲便嫵媚生色,可以跟玩伴們斗艷了。其實顏色主要來自“小桃籽”的色素,至于為啥要配屋花,我不知道,也沒問過,因為我覺得大人們的解釋未必可信。
這些兒時的片斷連著我和老宅,讓她住進我的記憶深處,任何一點線索關聯(lián)到,就會象池底沉積物一樣泛起一片。
久無人住的老屋是真正的塵倉,棚頂當年裱糊的報紙開裂成無數(shù)下垂的褐色紙條,微咳一聲都能震落幾縷灰塵。到處臟兮兮,一不小心油暗色的陳灰就會蹭到衣服上,極難清理。但是老屋早晚留不住,部分物件需要家人商量著處理。
父親牽掛的兩個古式豎柜已經(jīng)快散了架,但糟朽的木件上雕刻的花紋依稀透出它當年的風姿。從爺爺奶奶手里傳承過來自己又用了半輩子,父親對它的感情勿庸多說。不過搬動時實在既臟且沉,所以我還是提出了扔掉的主張,只是父親斷然拒絕,他甚至舉例說前些年村上某家有收古董的光顧,他那家具比這柜子要破得多。
然而類似的物件就多了,母親的針線笸羅、紡車、梭和機杼,父親用過的錘鉆、草帽、尖擔,還有瓦罐、壇子等容器都被翻了出來。它們灰頭土臉,早沒了當年被使用時的光澤,但母親還是興奮起來,不顧勞累一件件清理干凈,還巴巴囑托我們哪件一定要放在什么地方。
父母的急切讓我好笑,但我已能理解他們,蹉跎人生半世閱歷,早過了仔賣爺田不心痛的年齡。
老宅還替我珍藏了一份兒時的寶呢。在裱滿墻的報紙中間夾著幾張灰不溜秋的獎狀,那是我們姐弟小學時期的“榮耀”,只是落款時間被灰塵遮擋,無法看清。于墻角拾得幾株谷草拂掉積塵,才看清是85年前后的六一。有本村小學的,有聯(lián)區(qū)的,還有教育局的,都不記得還有這段光榮的歷史?;腥绺羰?,心中難免泛起微漪,感嘆時間太有些長了,長得幾乎與自己沒了相干。
躊躇片刻,我還是小心的把它們從墻上揭下來,又找一個袋子套住。這動作讓人看見會笑掉大牙,但自己的少時憑藉自己也得珍藏。不禁赧然,才嚷著要父母扔掉舊家具,自己卻珍惜起幾張破紙來。
看來懷舊人人有,但各人的內(nèi)容卻不盡相同,那怕是親密的一家人。對我來說,或許老屋跟獎狀一樣,我的生活與它們早已漸行漸遠,盡力留存的不過是個念想而已。相反房頂那綠肉肉的屋花,它沒心沒肺的寄住于此,才是真正把我的老宅當家園了。身沐驕陽,扎根檐脊,吸納春風秋雨,盡享明月清風,還騙走我有情有義的評價。
這小東西其實精明著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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