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麻將時光
黃啟旺
在歲月的長河中，父親的身影漸行漸遠，給我們留下深深的思念與無盡的哀愁。我們一家人，尤其是母親，至今仍在努力適應(yīng)沒有老伴的生活。
我的父母親攜手共度了65個春秋，他們感情深厚，相濡以沫，如膠似漆，無論走到哪里，總是形影不離。自95年他們從鄉(xiāng)村來到安陸城生活，在城市的喧囂中，他們相互扶持，共同享受著老年生活的樂趣。無論是清晨去吃早點，還是早上菜市場買菜，下午的玩牌，亦或是傍晚的散步，他們總是并肩同行，共同編織著屬于他們的平凡而溫馨的生活。
老人們在沒有進城前，娛樂活動對他們來說是沒有緣分的。打麻將是兩位老人進城后習(xí)慣而不可缺少的主要娛樂方式，大多都是上麻將館里玩。隨著年歲的增長，麻將館的館主們也不再歡迎年邁的他們，擔(dān)心他們在打牌時出現(xiàn)意外。在近幾年的時光里，父母親很少再到外面麻將館里去玩牌，他們更多地是邀請幾位鄰居到家中，或是將牌桌搬到門外的陰涼處，享受著生活的愜意，延續(xù)他們的愉悅時光。
最近兩年，由于街房四鄰老牌友相繼離世，兩位老人同其他人玩牌的機會越來越少，大多數(shù)時間我看到父母在家里，自娛自樂玩著長牌（上大人），或下著乘三（一種地方棋游戲）。
父親在世時，我們覺得父母的身體狀態(tài)還不錯，兩位老人相扶相依，精神生活也還算充實。7月20日，父親的突然離去，讓我們做兒女的始料未及、猝不及防。痛徹心扉的同時，母親孤單一人，以后的生活照料問題，已經(jīng)成了我們做兒女面臨新的挑戰(zhàn)。我們深知，要讓母親在失去老伴的陰影中重新找到生活的樂趣，需要我們更多的關(guān)心和陪伴。
母親已至耄耋之年，當(dāng)下，已是85歲高齡了，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身體瘦削略顯單薄，牙齒已在去年盡數(shù)脫落，耳朵也不再敏銳（與她交談時需提高音量，母親方能聽得清楚），視力也不如從前，世界在她眼中也逐漸變得模糊，有幸的是并無大礙。
母親一生從不看電視，一是電視的噪音讓她感到不適，二，她覺得電視屏上圖片的晃動，她會頭昏，再一方面，普通話對她來說讓她難以聽懂和理解。父親在世的時候，總是耐心地將電視上的新聞和故事轉(zhuǎn)述給母親，有時甚至邊看邊講，讓母親也感受到電視所帶來的信息和樂趣。
父親離世后，母親的生活便由五個子女共同照料，輪流陪伴，每人負責(zé)一個月。這樣的安排，雖然體現(xiàn)了子女們對母親的關(guān)愛和責(zé)任，但母親的心情似乎并未因此而有所好轉(zhuǎn)。盡管子女們盡力抽時間陪伴，找話題同她聊天，但母親心靈深處仍舊充滿了對老伴的懷念和對老伴離世的哀傷之中，難以釋懷。
隨著時間的推移，子女們耐心的勸解和開導(dǎo)，母親的心情似乎有所緩解，精神面貌也有所改善。可是，生活的調(diào)和，兒女們這一點點的陪伴，怎么能消除老人天長日久的寂寞。老人心里比誰都清楚，兒女們都有自己的事，長時間抽時間陪伴自己是不可能的。近幾天，她常念叨：“日子難得過，這一天一天的日子太難熬了，一天到晚就是睡，全身睡疼了，頭睡昏了?！边@些話語，無疑是母親對失去伴侶后孤獨無奈、不適應(yīng)和對時間難打發(fā)的感慨。
每當(dāng)看到母親度日如年，萎靡不振的表情，聽到她那凄婉無助無望低沉而悲傷的呻吟，我的心碎成了一團亂泥，眼淚不由自主布滿了面頰。
母親的隱憂，也是我們做兒女苦思冥想都難以解決的問題。我們想過給老人買些小動物，如：貓、兔、狗等，一一都被老人拒絕，說是氣味大，不衛(wèi)生。想過給老人請一個陪伴護理，同老人商量，老人說暫時還不需要，說請不到那么合適的人。我知道老人一生為人聰明，性格孤傲，看不慣有些人的為人和處事方式。怕一旦請過來，沒搞幾天，又把別人辭退，傷和氣不說，傳出去還不知是誰的不是，再莫說能請來的大多也是沾親帶故的，反而留下一連串的不愉快。也想過等到天氣涼爽點，買個小些的魚缸回來，采購部分觀賞魚養(yǎng)著，供老人打發(fā)時間解悶消閑。
母親自從父親走后就封閉自己，不愿意出門。說是出門怕見到熟人打招呼，自己忍不住又好流眼淚。由于聽力的減退，擔(dān)心同別人聊天時，聽見了人家的上句沒聽見下句，應(yīng)人家的話又怕答非所問，不回他人的話又怕怠慢別人，像個傻子，又怕被別人嫌棄，另加天氣太熱的原因，所以無論你怎么勸她，叫她出去走走，她就是堅持自己的“真理”。
前天，母親突然提出了一個要求，要我打電話把國英（母親的大女兒）叫過來，陪她玩會麻將。母親講的很清楚，意思就是讓我們觀察了解，看她老人家的身體和智力，是否能繼續(xù)玩麻將？如果行，等天氣涼下來，她就到府東北路菜市場里去，找能和自己玩牌的老年人玩牌。并說麻將館大多是人家私人住屋，年紀(jì)大了的老人和身體不好的都不讓進場，就是菜市場西面有一空置的棚子，很多老人在那里玩，只是路程離家稍遠一點，先前在那兒玩過，近幾年沒有去，如果同老板講一下自己身體情況還好，或許別人會同意我在他那里玩的。
母親的這種想法，一是對過去生活的懷念，同時也努力地試圖尋找生活樂趣和精神寄托，努力尋找與外界交流，互動的機會，想通過參與自己喜愛的麻將娛樂活動，來緩解老年生活的孤獨和苦悶。
在游戲開始之前，母親認真而嚴(yán)肅地說：”今天我們玩真的，玩大點，你們說打幾大就打幾大，也不許教我，也不許讓我。今天就當(dāng)是同外人打牌，錢輸了就輸了，你們不是要請人陪伴我嗎？我打牌輸了，就當(dāng)是你們請了人陪我花了的?！?nbsp; 老人的實戰(zhàn)演習(xí)，就是想知道自己頭腦是否清醒、是否老當(dāng)益壯？看得出老人還是自信滿滿。
在麻將桌上我和愛人坐對門，母親同國英坐對門，5塊錢的底價碼，卡五心。誰贏了下來了，誰就去觀察母親的牌局情況，看是否打錯牌或誤牌。然而，隨著游戲的進行，母親的眼睛似乎越來越模糊，她不再關(guān)注桌面上的牌，甚至有時將手中的同順拆開打出去，有一次自摸了她不知道贏了，還繼續(xù)拆開又打出去。有一次我在母親后面站著，看到上手她的兒媳婦放了一個九條下來，母親手上三個九條，她硬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不知道杠牌，反而多次伸手去抓牌，一次次都被我把她的手輕輕地拉了回來。半天工夫，我看老人發(fā)現(xiàn)不了，還一臉的不理解，我就直說了：“媽！您老看哈，上頭打九條，您老怎么不杠？杠了不是十塊錢嗎？”母親看我說的，又觀察了一番，才露出了很尷尬一笑，隨后就把牌推了，說不玩了。
最終，母親雖說贏了兩盤，可這兩局也是在后人的幫助下才完成的。一會的工夫就輸?shù)袅艘话俣鄩K。
母親坐在椅子上發(fā)呆，隨后苦笑了幾聲，發(fā)出有氣無力的感慨：“我這一生的麻將打到頭了！”母親同后輩玩麻將輸?shù)靡凰?，她沒有為輸?shù)翦X而傷心，而是強烈感覺到，自己垂垂老矣，對日后人生的無可奈何?？纯茨赣H呆滯的表情，聽到母親言而無盡的感嘆，不由讓我想起蘇軾的:世事一場夢，人生幾度涼？
母親的話，無疑是對過往歲月的一種告別，也是對未來無奈的接受。她的話語中，既有對青春時光的留戀，也有對生命無常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無助和傷懷。作為子女，我們的心情復(fù)雜而沉重，既有對母親的心疼，也有對光陰流逝的無力感。
說心里話，如果母親的身體允許她老人家玩麻將，只要她開心，我們做晚輩的也會義不容辭地幫老人找到能讓老人愉悅的游戲場所。老人們玩的都比較小，輸點錢也是正常的。如果輸了，開錢別人還嫌棄你慢了，把你當(dāng)傻子，就我母親的脾氣，是不可容忍的，這也是我們擔(dān)心的。
過了一會，為了抑制老人低落情緒的蔓延，國英又提出打長牌（紙牌，上大人）的建議，說老人的長牌打的好。經(jīng)國英一番善意的連哄帶夸，母親的心情有所好轉(zhuǎn)，答應(yīng)了玩一會長牌。
位子還是各就各位。亦不知是長牌的特殊性還是母親長牌的技術(shù)好，或是我們后輩對長牌的生疏操作不到位，母親的抹長牌技能還真有兩把刷子，只要玩牌時的速度慢點，我們還不一定能勝過老人 。看樣子母親對這項活動是沒多大問題的。
玩長牌母親沒讓我們指導(dǎo)，反而還贏了，看得出老人很開心，得到了我們一致的認同和贊許。
我們做兒女的不是希望母親靠牌技出去能贏，母親也不是為了贏錢而演練自己的牌技，目的只是檢驗自己的頭腦，體能等各方面的狀態(tài)是否能應(yīng)付得了牌場上的變化，不然，牌場老板不會讓你入場，入場了也不會有人愿意與你玩的。
第二天我還是老習(xí)慣5點鐘起床，5 點半左右出門晨練。出門時我看到母親房間的燈亮著，知道母親已經(jīng)起來了，我不便打擾她，就直接開門走了。等到7點多我滿身大汗的回來時，看到老人房間里啟付（母親的小兒子，這個月母親的值班護理人）夫妻倆在老人的房間說話，這應(yīng)該是送早餐過來，聽到她們談?wù)摰脑掝}，說的是老人早上出去，如何走失方向一事。我急忙走進房屋，了解才知道，原來一大早母親就到了菜場棚子里，尋問抹牌的有關(guān)事宜。事情沒搞清楚，忘了回家的路，轉(zhuǎn)了好大一圈子，才被認識她的好心人，送回了家。
我默默聽著老三和弟媳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和哀求老人：不要一個人再出去了，有么事想出去必須有人陪在您的身邊才行.......
我啞然無聲，茫然若失。突然間我若有所思：今后母親想玩麻將和長牌，也只能靠我們做晚輩的多多陪伴了。
看著母親的失魂落魄、無精打采的神情，我從母親的眼神中讀懂了楊慎的：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最后我以一首《西江月.夕陽》表達此時此刻悲痛和無奈的心境及對母親的祝福：
日薄西山漸暮，人臨盡處堪憐。此時此刻意闌珊，此景此情腸斷。
往昔如煙飄散，余生似夢留連。且將殘歲付詩篇，莫把時光嗟嘆。 2024.9.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