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無心以出岫，淡濃由他冰雪中
——不亮麗卻不失一道風景的邢岫煙
齊川紅
記得一個不喜歡《紅樓夢》的人總結說：紅樓人兒都可憐，少爹少媽孤單單，紅樓女兒都俏尖，丫頭小姐才貌全，紅樓個個都悲慘，撲撲騰騰赴黃泉。果真不管是小姐還是丫環(huán)，像花一樣，都開得艷麗，最終飄零。秦可卿林黛玉迎春悲哀死去；史湘云薛寶釵守寡；賈元春雖富貴，也不善終；探春遠嫁如王昭君；巧姐雖躲過被賣出虎口，鳳凰入柴門，未必心甘情愿，更不必說金釧晴雯司棋鴛鴦這些丫環(huán)，唯獨不顯山不顯水的邢蚰煙最幸福。
邢岫煙是大太太邢夫人的內侄女，因為家庭貧寒，隨父母投奔姑母。邢夫人娘家身世不顯赫，自己又沒有生養(yǎng)兒女，自然不被老太太喜歡看重。賈府一下子來了那么多親戚，上下表面歡喜，卻是以貌取人，看碟下菜：一面續(xù)些家常，一面收看帶來的禮物。邢蚰煙一家肯定拿不了什么好禮物。出于富商家庭的薛寶琴美艷得最受老太太喜歡，逼王夫人認了干女兒；李紈出身于金陵名宦，又因守寡賢惠，所以她的寡嬸母女也受到尊重，獨冷落了邢岫煙。老太太客套得極為勉強：“園里住幾天，逛逛再去?！北拔⒏F寒之人，也顧不得這些了。寶玉閱美無數，贊寶琴，贊李家妹子，對邢岫煙未有一語，倒是最俊俏的晴雯評價邢岫煙她們像四根水蔥兒。人靠衣裳馬靠鞍，看來邢岫煙只是衣著樸素，相貌也差不到哪里去。
《紅樓夢》中那么多的女兒才貌俱全，諸如黛玉寶釵寶琴，湘云熙鳳，她們的名字其實都俗，而邢岫煙雖然父母乃粗俗糟糠之人，她的名字卻不同凡響，既有詩意又有內涵，猶如荒野山洞飄出的一縷輕煙，很自然想起陶淵明的“云無心以出岫”。她這個小家碧玉，不但不被賈母王夫人重視，連至親的姑母也不放心上，只不過是臉面之情，在賈府最是寄人籬下。你看風雪中邢岫煙仍是家常舊衣，冷得拱肩縮背，與錦衣貂裘的眾釵相比，實在格格不入，大煞風景。但她隨遇而安，安貧樂道，不亢不卑，沒有顧影自憐。正因為此，得到了許多人的敬佩關照。賈府中最勢利最會察言觀色的王熙鳳起初也只是馬虎應付，隨意安排，但是看到邢蚰煙不像他的父母邋遢，姑母庸俗而溫柔可疼，竟起了憐憫之心，比別的姊妹多疼些。王熙鳳自有她的可愛之處，憫憐邢蚰煙，接濟劉姥姥這些與她沒一點血緣關系沒可利用價值的卑賤之人。
邢岫煙真是拮據委屈，不但要把二兩月錢省下一兩給父母，還要小心謹慎當衣服打點下人，丟了東西息事寧人不愿聲張。賈府的奴才也欺生，不能待罪，在夾縫中小心謹慎地生存，看破不說破，才是聰明之舉。不光王熙鳳送衣物，寶釵也喜她為人雅重，暗中體貼接濟。敏慧的探春也送她一個碧玉佩。窮人家的女兒不在意生日不生日的，與寶玉同日不曾聲張，因為被爽直的湘云說出，才一同過了個生日。陳毅贊朱德：“溫溫不做驚人語，大度自然是英雄”，用來形容邢岫煙也很貼切。在搖曳多姿爭奇斗艷的大觀園，她不喧賓奪主表現自己。作的詩平中見奇，落落大方，自自然然，“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已笑春風”，不嘩眾取寵，“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云煙繚繞中掩藏崢嶸，透出坦然中的錚錚傲骨，“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實比“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竟奢華”艷麗的薛寶琴要高潔幽雅。
“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在大觀園里，邢岫煙就像樸素的薺菜花，她雖稱不上驚鴻一瞥，才高八斗，卻也特行獨立，猶如野鶴閑云自得自在，幫助寶玉回復妙玉的帖，才華品行何等超然，就是黛玉寶釵湘云寶琴也未必解析得貼切透徹。
正因為邢岫煙端雅穩(wěn)重，且家道貧寒，是釵荊裙布的女兒，被薛姨媽看中，怕兒子薛蟠玷污了人家，便說與同樣穩(wěn)重忠厚的薛蝌為妻。古來女子婚姻自己做不得主，全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元春雖貴為皇妃，皇宮卻是見不得人的去處，迎春由父做主抵債，備受凌辱。多少人婚前沒見過面，互不知底細，灑脫豪爽的史湘云，能干精明的探春也都是聽從命運，遇到什么人嫁什么人。邢岫煙比她們都要命好，在上賈府的路上與薛蝌相遇，也熟悉，看似由不得自己，實際彼此心中有意，兩情相悅，與我心有戚戚焉，只是不愿表露。黛玉寶玉雖互相愛慕，堅貞癡情，卻沒人做主，終以悲劇作結。
作為大觀園里的匆匆過客，眾釵只有短暫的青春，短暫的歡樂，演繹著萬艷同悲，而邢岫煙雖然性格溫婉近似于秦可卿迎春尤二姐，卻是最幸運最幸福的。
作者簡介：70后，河南新野人，詩文散發(fā)于諸到報刊及網絡平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