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推出了武小青的短篇小說《神秘之鞋》，本月小青老師卻與我們永別了。紀念一個作者的最好方式便是閱讀她的作品。有多少作品是在深夜完成的。愿逝者安息，生者愛惜生命?。。?/p>
王老漢相女婿
武小青
天朦朧亮，老王睡不著，一想到今天有貴客上門就趕緊翻身下床。打開窗戶探下頭，感覺氣溫有點低。于是他拿出那件帶藍色條紋的新外套開心地穿上。前幾天莫名其妙下場冰雹天氣竇然變冷，女兒就偷偷地給他買了這件衣服。料子很好，摸在手里暖和柔軟。
一定很貴，這鬼丫頭又亂花錢了。他嘟啷著，心里卻暗暗開著花兒。
女兒小雨自幼沒娘，老王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拉扯大，供她上完大學參加了工作。他自己現(xiàn)在也退休了，每個月都有固定的養(yǎng)老金，本來日子過得越來越舒心，可女兒漸漸到了出嫁年齡又讓他有些煩心。
小雨長得漂亮溫婉，聰明乖巧。幾年前，她與高中同學一個鄉(xiāng)下窮伢談戀愛，老王知道后，死活不肯，因為小雨的娘那時候重病沒錢醫(yī)治，臨終前叮囑他，一定要讓女兒幸福，一定要給女兒找個一輩子衣食無憂的人家。于是他以死相逼硬生生棒打鴛鴦。女兒心疼老父，只好含淚答應。可自那以后，小雨不再找男朋友，左右隔壁的鄰居大娘還有那些三姑六婆都紛紛熱心為她介紹，可小雨就是不答應，像是完全死了心。想起這些，老王更心急如焚，急得直哼哼。
昨天小雨的姑姑來電話說，她又給小雨物色了一個好對象，是她單位局長的公子，跟小雨年齡相仿，是個小老板。那小伙子看了小雨的照片，一眼就喜歡上了。磨求了她多次，小雨姑姑就答應了帶他來家相親。老王心里暗自歡喜，心想小雨嫁到這樣的人家，一定很幸福。
晚飯時，他又像以前一樣不拿筷子也不端碗，杵著腦袋唉聲嘆氣。小雨看到他的樣子就知道什么事，一邊往他手上塞筷子碗，一邊說，爸，又是誰讓我相親??？爸，你別不吃飯，我相就是！王老漢暗暗嘆氣，他知道女兒又會像以前一樣心不在焉相下親繁衍他一下，但既然女兒答應，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
天已經(jīng)光亮，老王看了看時間覺得還早，心想，得買點好菜招待客人。就徒步走向離他家遠一點的城東菜市場。那個菜市場比較大，也最豐盛，每天都有最時令的菜疏賣。
老王買了魚肉和一些素菜，擠出摩肩接踵的人群來到路上。許多菜販子把他們的攤子齊齊地擺開在路的兩邊，露出窄窄的路面。其中有一個騎著三輪車年輕的菜販，長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小伙子正笑瞇瞇地跟幾個家庭主婦說著什么。
老王走過去，瞧了瞧，好奇地問，咦，這是什么?。啃』镒訚饷家粨P一邊跟那些婦女交涉著，一邊朗聲說，這是紫蘆筍，—種新食品，它和食用菌—樣的鮮嫩可口營養(yǎng)豐富，還具醫(yī)療保健作用呢！小伙子拿起那些剩得不多的蘆筍放進老王的袋子里說，
大伯，我就剩這么多了，免費讓您老拿回家嘗嘗新，好吃以后就記得常買。
這，這怎么好意思?。?/p>
沒事，這是我自家大棚里種出來的品種，今天我只是拿來市場試賣一下看看反應如何。
噢，那謝謝了哈！老王笑呵呵地說著轉(zhuǎn)身離開。
這時候，迎面開過來一輛小車，速度絲毫未減地沖進這窄小的路面，“嘟嘟嘟”急按喇叭。老王躲閃不及，被旁邊的菜攤絆倒，一下子坐在骯臟的地上。車里探出來一個碩大的腦袋，吹著跟腦袋差不多大的泡泡。他看著滿身泥濘的老王，吊兒郎當?shù)卣{(diào)侃著，大伯你沒事吧？有事你上醫(yī)院啊，不過，大家都看到了啊，他是自己摔倒的，不關(guān)我事，可別賴在我頭上。我要去接人，拜拜咯！說完“嗖”地一聲揚車而去。老王看著冒著煙遠去的車屁股，無奈地搖搖頭。
大伯，你沒事吧？
老王回頭一看。是剛剛賣紫蘆筍的小伙子。
我沒事，謝謝哈。他抬腳準備起來。一陣鉆心的疼痛直入心窩。糟糕，崴腳了！小伙子趕緊扶老王坐到路邊，脫下他的鞋襪，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緊緊地按住腳踝凹槽處，右手抓牢他的腳掌輕輕拗動。突然一用力，驚叫之下的老王感覺腳踝處“咔嚓”一聲響。
好了。小伙子拍拍手，讓他下地試試。嘿，還真的不痛了。他佩服地豎起大拇指夸獎著說，小伙子，你可真行，這你也會??？
大伯，我以前在華中農(nóng)業(yè)大學就讀時，經(jīng)常在外實習，踏遍千山萬水，這手藝就是那時候?qū)W會的。小伙子幫老王拍著身上的泥，問，您老還有其他什么地方感覺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yī)院？
其他地方倒沒事，只是臟了我女兒小雨給我買的衣服。我今天才第一次穿呢！老王拍著外套心痛地說。
您……您女兒……小雨？小伙子顫抖了一下突然結(jié)巴起來。
是啊，我就一個寶貝女兒，她叫小雨。
“咳咳咳”小伙子像被什么嗆到似的一陣咳嗽。
你沒事吧？這次輪到老王問了。
沒事沒事。大伯，您女兒……還好嗎？
什么？老王沒聽清楚他說什么。
噢，我是說，您老……真有福氣，有這么一個孝順女兒。
是啊，我家小雨是很孝順，可是……唉……老王欲言又止。小伙子呆呆地看著他，可老王就是不再說話。
這樣吧，大伯，您的腳還不能馬上走路，不如，我送您回去！小伙子說完走到路邊打了一個電話。
這，這怎么好？不耽誤你事兒吧孩子？
大伯，我已經(jīng)忙完了，您老就放心吧！小伙子不由分說地按老王坐到三輪車上。就這樣，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在深秋的街頭形成一具別樣的風景。在路上，小伙子告訴老王，他大學畢業(yè)以后，專注于各種研究，還跑去外面引進一些蔬菜的特別品種在家用大棚種植。紫蘆筍是他新近引進的一個新品種，適合在廣西大部分地區(qū)種植，他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沒想到也種植成功。他還告訴老王這紫蘆筍一次播種育苗栽植后，可連續(xù)投產(chǎn)采筍10年左右，有著非常好的發(fā)展前景。
老王看著小伙子意氣風發(fā)的背影，不禁心中暗暗稱贊?？此挲g，跟女兒小雨差不多，突然心中一動。
小伙子，你這么優(yōu)秀，人又精神，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吧？小伙子噔車的腳步慢了下來。半晌才黯然地說，以前談了一個女朋友，可是她家人嫌我是鄉(xiāng)下人，就分手了。
鄉(xiāng)下人怎么啦？鄉(xiāng)下人也是人。他們更能夠吃苦耐勞，更懂得珍惜。再說像你這樣上進的小伙兒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的。老王為他忿忿不平。他想起幾年前小雨的那個鄉(xiāng)下男朋友，自己不是也強烈反對嗎？唉，天下父母之心??！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猛然想起今天還有貴客要來，就趕緊催小伙子噔快點。
小伙子在老王的指引下火急火燎地趕回了家。小雨剛好端著一個盤子從屋里出來，看到他們倆，盤子一下掉在地上砸個粉碎。
你看這孩子，冒冒失失的。老王嗔責著，小雨，爸爸今天腳崴了，多虧了這個好心的小伙子。他回頭對小伙子說，孩子啊，你就在我家吃個便飯再走哈！
小雨像被電擊了一般傻愣愣的，小伙子神情很復雜，眼神深邃地看著小雨，沒有說話。
這時候，一輛車“嘎”地一聲停在他們身邊，老王狐疑地看著那車感覺有點眼熟。車里跳出來三個人，小雨她姑姑帶頭走過來。
哥，小雨，這是我們局長夫人。
你好！白白胖胖的局長夫人伸出份量很重的手。
這是我們局長的公子。小雨的姑姑指著同樣是身形龐大的年輕人說。老王冷冷地看著那碩大的腦袋，兩只手不停地拍打著身上已干了的泥濘。局長夫人捂著鼻子閃到一邊，她的公子戀戀不舍地收回掃射小雨的目光，漲著那張大餅臉，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大，大伯，那個，早上對不起哈，你，你沒事吧？
沒什么，只是腳崴了一下，不過幸虧有他。老王拉過呆呆站在一邊那賣菜小伙子的手說，走，回屋說話。
幾個人在客廳圍坐下來，屋內(nèi)一時間一片沉靜。小雨的姑姑打破尷尬的氛圍，輕聲問局長夫人，我們家小雨還不錯吧？局長夫人仔細瞧著小雨，
嗯，不錯，臉蛋水靈靈的，庭堂飽滿旺夫的相。耳垂又大又厚有福氣。她又瞄了一眼小雨的胸脯和屁股，滿意地說，不錯不錯，一付好生養(yǎng)的福相。就是……身上的衣服舊了點也土了點，一會跟我出去幫你買幾身上檔次的衣服吧！小雨的姑姑忙說，好啊，小雨，還不快謝謝阿姨？
老王心里那個氣啊，他憤憤地想，這女人干嗎呢？是相兒媳婦還是相牲口啊？有錢你就了不起嗎？小雨滿臉通紅，如坐針氈，她一抬眼，看到局長公子正直勾勾地盯著她。小雨又羞又惱，“呼”地一下站起來，
爸，我去做飯了。
不用！你回房間去！老王也看到那胖小子賊溜溜的眼珠子，心里一陣陣厭惡。小雨急匆匆離開，經(jīng)過賣菜小伙子身邊時，她委屈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滿眼盡是心痛。
對對對，不用做飯了小雨，一會我請大家去最豪華的“金必昌”酒店吃。局長公子追逐著小雨的身影直著嗓門喊著，并遞給老王一支煙。老王沒有接，慢慢地從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煙，遞一支坐在他身邊賣菜的小伙子。
胖公子訕訕的不知所措。小雨的姑姑趕緊說，
還是我們公子知書達理大氣。時間也不早了，不如我們大家現(xiàn)在就去酒店吧！
好好，那就馬上去吃飯。夫人跟公子同時站了起來。老王紋絲不動繼續(xù)吸著他的煙，賣菜小伙子鎮(zhèn)定地看著他那忽閃忽閃的煙頭。
你們自己去吧，我們窮人去不了那么高級的地方吃飯！老王淡淡地說。
哥，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啊？小雨的姑姑急了，輕聲責問。哥，這女婿你相得怎么樣了?。?/p>
相什么女婿？我已經(jīng)有女婿了！老王不緊不慢地一句話弄得屋里的人面面相覷。
哥，你說什么啊？你有女婿？你女婿在哪啊？
就是他！老王的手準確無誤地指向賣菜小伙子。屋里再一次安靜下來，只聽到老王“呼呲”“呼呲”吸煙的聲息。
搞什么名堂？這不是瞎扯蛋嗎？局長夫人怒惱地瞪了小雨的姑姑一眼，拉著心不甘情不愿的兒子離開。
哥哥喂，你這是干嗎??？這不是拿你妹子的前途開玩笑嗎？你害死我了。小雨的姑姑氣急敗壞，急忙忙追了出去。
一直在房間偷聽的小雨高興地沖出來，摟著老王不住地喊，老爸英明，老爸萬歲！老王疼惜地抹著女兒的秀發(fā)心痛地說，
小雨，委屈你了，爸錯了，爸以后再不逼你相親了。
嗯嗯，謝謝爸爸！父女倆眼淚流在了一起。旁邊賣菜的小伙子輕輕地吐了口氣，也淚眼朦朧。
噢，對了。老王轉(zhuǎn)頭對小伙子說，剛剛對不起，一時心急，借你墊一下我女婿的身份。你別介意哈。
爸，他……他就是我以前的鄉(xiāng)下男朋友。小雨吞吞吐吐傷感地說。
什么？老王吃驚地張大嘴巴，煙灰灑落一地。他仔細地看看小伙子，半晌才無奈地說，還行，還行吧，這小伙子當我女婿還湊合。
爸，你說什么?。课覀儎e自作多情了，人家說不定早就結(jié)婚生子了。小雨瞟著小伙子，輕聲昵喃。
沒有，我沒有結(jié)婚，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小雨，只是一直聯(lián)系不上你。今天真是老天憐惜我們，讓我無意碰到大伯，噢，是爸。賣紫蘆筍的小伙子激動地說，緊緊地拽著小雨的小手。小雨臉上扉紅一片，深情地看著小伙子。王老漢看著兩個癡癡的年輕人，輕輕地嘆口氣，隨之又點頭，疼惜地說，就這樣吧，今天我老王還是相中了一個女婿，也終于了了我一個心愿了，雖然是個窮小子，但只要真心愛我女兒，我相信我的小雨就是幸福的！
爸……小伙子激動地拉著老王的手，正還要說什么，這時候手機響了，小伙子按下免提，立刻一個宏亮明朗的聲音傳出，
董事長，我已經(jīng)幫我叔父看好病買好藥送他回家了，您現(xiàn)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接我了，你馬上去“金必昌”酒店定一間最高雅的包間，我要招待貴賓！小伙子輕松放下電話。王老漢和小雨口呆目瞪莫名其妙。
爸，小雨，我正想跟你們說。小雨與我分手以后，我化傷痛于動力，一心撲在研究開發(fā)新品種上，幾年來終于有了一些成就，還申請了幾個專利?，F(xiàn)在雖然還不能稱為家財萬貫，但是我絕對保證能夠給予小雨一生還有爸您晚年足夠的幸福。
父女倆早已淚流滿面，老王更是慚愧不已，不知道說什么好。突然想起什么，問，那這三輪車是怎么回事啊？
爸，這是我司機他叔父的三輪車，我們種植基地出了紫蘆筍這個新品種，讓他老人家拿些去市場試賣。早上我到現(xiàn)場想看看反響如何，誰知他老人家突然肚子疼，我就讓司機開車送他去醫(yī)院，剛剛好就碰到您老了，這么多年我遍尋小雨不著，沒想到相逢就在眼前，這真是天意?。⌒』镒痈锌f分。
唉，真的是造化弄人，姻緣天注定啊！老王喃喃自語，百感交集。
爸，小雨，餓了吧？我們?nèi)プ詈廊A的酒店吃飯吧！沒事，爸，放心哈，我們不是窮人，我們吃得起！小伙子笑呵呵地打趣。
嗯嗯嗯，好好好，我們?nèi)コ?，我們吃得起！沒想到我王老漢稀里糊涂相中了一個又能干又英俊又有錢的女婿！哈哈哈……
一陣風吹過，久久回蕩著幾種幸福的笑聲……
感謝各位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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