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祖國
“不忘初心使命，建設(shè)秀美潁州”主題征文展示（4）
我想建一所房子，里面住著父親，母親，我、妻子、女兒，還有女兒的孩子！
我想建一所房子，房前有花草雞鴨，屋后有竹林小溪。
我想建一所房子，有一個小院，盛滿了陽光與歡樂。
——題記
1
房子是一個時代發(fā)展和變遷最直觀的佐證。2016年春節(jié)剛過，我即著手建一座新房。這是我人生中親手建的第一座新房。
老屋已老，如同父親。擇好日子，鞭炮聲清脆地在老屋前回蕩，似乎在慶祝老屋的新生。推倒的一剎那，父親躲在一邊，悶不做聲，擦拭著眼淚。那是他二十多年前建的，準(zhǔn)備給我結(jié)婚用。只是我結(jié)了婚的第二天，就搬離了老屋，隨妻住到了她的單位。假期偶爾回來一次，匆匆回來，匆匆地離開，甚而都沒仔細(xì)看過它一眼。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已經(jīng)裂開了縫，就像我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父親的背已駝，母親的眼已濁。
父親和母親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了，怕告別，怕傷心。
第一層墻砌好后的一個周末，我回鄉(xiāng)看房。當(dāng)我走過剛剛用磚石鋪就，尚未來得及壓平的小路，來到一片狼藉的院子里的時候，父親正坐在一把破舊的木椅上，手里拿著一根竹竿，低著頭，打盹。
那天的陽光很好，從天空中抖落下來，穿過茂密的柿樹葉，落在父親的身上。父親低著頭打盹的樣子讓我突然就心酸起來。風(fēng)燭殘年的父親，一生簡樸度日，上身的襯衣甚至還有一片補(bǔ)丁，腳下是一雙褪了色的布鞋，沾滿了泥土。褲管很短，露出微微腫脹而又青筋暴露的腳踝，那是常年不疲奔勞留下的一種病，叫做靜脈曲張，一種讓我每次看了后都會心痛的病。
父親的頭顱就那樣的低垂著，一如他守望了一輩子的麥田里熟透了的麥穗，太過飽滿，反而失去了直立的力量；又如一匹長途跋涉后倦極了的駱駝，有的只是疲憊，困乏，需要一場酣睡，一場不受紛擾的休息。
春天的暖風(fēng)輕撫過來，父親不覺。我輕輕地走過父親身邊，慢慢放下手中的東西，生怕驚醒了在春風(fēng)中熟睡的父親。
2
父親坐的是一把破舊的木椅子，印象中要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是用白楊制作，有靠背，與南方農(nóng)人家常見的竹椅很像。這把木椅子見證了我家的幾次建房，雖然一坐“咯吱”有聲，可父親一直不舍得扔。
父親的身邊用尼龍網(wǎng)圍起來幾只新春剛買的小鴨子，悠閑地啄著地面上的玉米粒。于我，看它們似乎是熟悉的。而它們看我卻完全是陌生的。我的回來，驚擾了它們的悠閑，突然緊張起來，快速地走來走去，“嘎、嘎、嘎”不停地叫著。熟睡的父親被驚醒，以為鴨子要越網(wǎng)而逃，下意識地舉起竹竿，揮舞了一下，同時“哦”地喊了一聲，驅(qū)趕鴨子。
父親抬起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我站在他身邊，有些意外，忙扔下手中的棍子，手扶著椅子幫，要站起來，被我攔下。我說你怎么睡著了？不冷嗎？父親呵呵一笑，不冷，我穿得多。說完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掀開外衣，又掀起來襯衣。外衣是藍(lán)迪卡布，從我記事時他就在穿，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袖口早就被歲月一點點撕開。
“你打電話問問，這第一層樓頂啥時候能支殼子、澆頂?。 ?nbsp;
父親指了指早已經(jīng)砌好了墻的第一層房子問我。建一所房子容易，卻苦了年邁的父親和母親。舊房子扒掉后，他們暫時在塑料棚下休息。隨著天氣越來越熱，棚里白天如蒸籠，晚上夜風(fēng)依舊很冷。尤其怕風(fēng)雨天，風(fēng)扯著塑料棚肆無忌憚地東拉西拽，噼啪有聲，對年邁的雙親來說，睡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您別急，我再催催他們，應(yīng)該很快了?！?nbsp;
我安慰著父親，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
3
我的記憶中，這是我們家第四次建房子。前三次，都是父親主導(dǎo)的建房。這次是我。
我家第一次建房我尚未出生，據(jù)母親說，是在生產(chǎn)隊的幫助下建的。正值上世紀(jì)六十年代，“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泥巴和麥糠，制成土坯，曬干，全生產(chǎn)隊勞力齊動員，幫著我家蓋了兩間土坯房。工錢不多，40元而已，但家里拿不出。祖父母輩我唯一見過的親人，我最愛的外婆，背著我的舅舅將自己辛辛苦苦喂大的豬賣了后，替我們家還清了這筆工錢。就是在這座土坯房里，母親誕下了我。
約在我六七歲的樣子，靠著辛勤的勞作，父親用自己的雙手，準(zhǔn)備第二次為我們蓋三間土坯主房和兩間灶屋。時間進(jìn)入八十年代初，生活條件明顯提高。但事不湊巧，母親用糧食換的各種建材供應(yīng)票，卻被鄉(xiāng)供銷社一個退休職工無意捎帶而走。建房依舊艱難，最后還是靠了八方的支援。我依稀記得，父親在一張方桌上鋪好紅紙，將毛筆蘸滿濃濃的墨水，重重地在紅紙上寫下“青龍纏玉柱，白虎架金梁”的大紅對聯(lián)，分別貼在兩架木制的三角梁上，堂屋的脊檁上則寫著“吉星高照”。房梁緩緩升起，脊檁橫亙東西，上梁的鞭炮聲噼噼啪啪響起，似乎在迎接著即將到來的美好生活。煙霧升騰之中，我看到父親和母親雙眼落淚，擦拭不已。淚花里分明蕩漾著過去的艱辛和對未來美好的希冀。
九十年代初期，我尚在讀書，父親第三次親手蓋起新房。不得不感謝改革開放給廣大農(nóng)村帶來的天翻地覆的巨變，憑著父母的辛勞與勤儉，家里已經(jīng)有了積蓄，建房也告別了土坯，清一色紅磚，喜慶發(fā)亮。三間主屋，三間偏房，在工匠的手中像火熱的生活，層層往上攀升。這次建房子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將來給我當(dāng)婚房。父親和母親很高興，為此又加蓋了一圈紅磚圍墻，立了一個門樓。當(dāng)大紅對聯(lián)貼好，父親站在房梁上，抓起一把把染紅了的花生、糖果、對子饃（一種很小的饅頭，皖北農(nóng)村建房上梁時必備的彩頭），高高地?fù)P起胳膊，在空中奮力一揮，花生、糖果、對子饃騰空而起，在空中變換著身姿，又翻了幾個身，然后迫不及待地從天而降，落在地面，也灑下來一片片幸福和歡樂。
4
曾多次接父母到城里和我們一起居住，但都被拒絕。所以，自己建一座房子，讓父親和母親有生之年，能住進(jìn)高大寬敞的樓房，是我多年的夙愿。
父親和母親都不舍得老屋。所以在老屋推倒的瞬間，父親躲在一邊沉默拭淚。母親一個勁地忙碌著，一刻不讓自己閑下來?；蛟S閑下來，她也會和父親一樣，流淚。
父親老了，滿頭白發(fā)，身體佝僂，已經(jīng)無力添磚加瓦了，他只能顫顫巍巍地在工地的外圍慢慢挪動著碎屑的腳步，看護(hù)著工地，看到哪里不合適了，情急之下就沖著母親喊兩聲：把這干干，把那弄弄！母親很無奈，就在他的牢騷中干著父親吩咐她的活計。
近年來父親總愛無端地發(fā)火，與年輕時截然不同，那時多是母親發(fā)火，他忍著?，F(xiàn)在，母親忍著他。
“別操心了，您坐那兒休息一下吧！”
我往往會用這一句話回應(yīng)他對母親的指使。但我犯了個錯誤，我完全忽視了父親要求被尊重的感受。直到有一次我再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看到父親臉上閃過一絲慍怒，旋即消失，之后代之而起的又是滿臉的失望。
我突然意識到我的殘忍，我否定了父親在這個家庭中存在的價值，忽視了他一直以來在我們面前無可替代的頂梁柱的作用。而現(xiàn)在我正在用一場建房，用一句話來提示他在家庭的地位的弱化，甚至是退出，我就要或者正在取代他，成為這個家庭新的存在。
我急忙對父親說，您現(xiàn)在是我們家總顧問，這些瑣屑的事情交給我們吧！
父親轉(zhuǎn)而為笑。他少小為孤，離家求學(xué)、工作，后辭工為民，插隊落戶到潁州區(qū)九龍鎮(zhèn)的一個古村，親眼見證了這個古寨一步步地嬗變飛騰。他耗盡一生在異鄉(xiāng)里躬耕于田，辛勞操持，至耄耋之年依舊不愿放下這份責(zé)任，對孩子的責(zé)任，對母親的責(zé)任，對家庭的責(zé)任。
但他真的老了，以至于一米長的路他總要十幾二十幾步才能走得過。這份接替和傳承無可避免地在我和他之間悄然發(fā)生，不可避免。
而我，所要做的，就是要告訴父親，他永遠(yuǎn)是我們的好父親。我要為他，為母親建一所房子，房前有菜園，房后有竹林，再修一座花圃，養(yǎng)一群雞鴨。春有花香夏有蔬，秋有瓜果冬有雪。再邀上我的姐姐小妹，連同孩子，一家人在一起，都挺好！
本文圖片攝影：王十慶
作者簡介：肖龍，祖籍安徽利辛，現(xiàn)居阜陽，安徽省散文隨筆學(xué)會會員，阜陽市作協(xié)會員，年近天命始創(chuàng)作，一位在文字里彷徨多年的流浪者，少量文字見諸于報端雜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