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劾欽差大臣勝保疏》是嚴公樹森為官生涯中舉足輕重的一篇文章，嚴公忠君無私，敢于直言，為官操守好，在文中可見一斑。據(jù)《嚴樹森傳》載：“(同治元年九月）是月，以星變，疏列侍郎勝保罪狀，略言：七月有眾星流向西南，復(fù)有彗星見西北。上天垂象，變不虛生?！仁枪獾撍虑渑俗媸a，順天府府丞卞寶第，御史華祝三、丁紹周等，先后劾勝保擁兵縱寇。山西巡撫英桂、將軍德興阿等亦劾其剋扣軍響。至是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查明勝保欺冒貪污各款，與樹森劾奏合，有旨逮問論如律?！?。錢保塘在《廣西巡撫新繁嚴公墓志銘》說：“……穆宗登極，星變求言。公上言劾統(tǒng)師大帥，不能御賊，轉(zhuǎn)放賊入豫入秦，飾敗為勝，攘功入奏，敢為欺罔，徒招降苗沛霖、宋景詩等，致為國患。”。嚴公在致軍機處執(zhí)事朱學(xué)勤的書信(《嚴樹森致朱學(xué)勤手札2》)中說：“克齋(勝保字)誤國，罪狀昭然，一時朝士莫不口誅筆伐，鄙人之彈劾毫無私意于其間，迨國法既伸，已在陳事不說之列。知我罪我，聽之公評”。
竊讀邸抄【2】，本年八月欽奉上諭：七月十五日夜，忽見環(huán)星流向西南甚多；二十五夜間，復(fù)有彗星見于西方。上蒼垂象，變不虛生。茲奉兩宮皇太后懿旨：“天人交儆，必政令有闕所致。即諸臣陳奏事件亦有忌諱，不敢盡言指陳利弊；未能切實之處，用特申諭大小臣工，務(wù)各齊心研慮，于政治得失之大且要者，悉矢忠赤讜言【3】無隱等因。欽此?！?/p>
仰見兩宮皇太后、皇上，遇災(zāi)修省、勤求直言，不以天道難知，稍弛寅畏【4】，凡為臣子者，何敢隱情惜己，自同寒蟬。臣維古帝王用人行政，顧上承天意，下洽民情。民情不得上達，始出災(zāi)異以譴告之。古人“善言天者，必有驗于人”，欲求用人行政之得失，亦視諸天下好公公惡而已。欽維兩宮皇太后、皇上親政以來，刑賞黜陟，一秉大公，以故朝政清明，南方軍務(wù)亦漸起色，惟以西北重地、軍務(wù)之要委之勝?！?】一人，則是用人之一失也。
查：勝保自上年冬，間膺辦皖豫軍務(wù)之命，其時河南、陜西、湖北三省并無一發(fā)逆擾竄，乃曾國藩【6】、李續(xù)宜【7】、多隆阿【8】等力剿于南，皖豫漸就肅清。勝保辦兩省軍務(wù)，身居皖豫之中，不能運籌堵截而放賊入豫入皖，擾亂完善之地，致回匪乘釁而起，糜爛至今。而發(fā)逆縱橫于楚豫秦之邊境者，雖經(jīng)楚師疊次痛擊而忽此勿彼，到處沸騰，不特增西北之憂，抑且掣東南之肘，不知勝保督辦皖豫之名何在？猶不知恥，竟以解潁圍、擒狗逆，攘為己功，鋪張入告。朝廷亦受其欺，不暇問豫秦之發(fā)逆從何而入，不知潁圍之解，乃賊震于廬州之捷與楚師之至也；狗逆之擒，乃苗沛霖【9】先與勾結(jié)以為羽翼，既而值多隆阿、李續(xù)宜等帥師進剿，始縛獻以圖功也。不然楚師未至之先，潁圍何以不解？狗逆何以不擒？而廬州、潁州之發(fā)逆何以不竄西南而竄西北？則勝保之疏可見矣。即能保殘破之區(qū)，而放賊入平安之地，亦屬功不掩罪。此事皖民皆知其欺，且行軍之地悉受其害，特以威權(quán)赫耀，敢為大言，上淆圣聽，下惑左右大臣，故無敢為皇上直陳者。發(fā)逆入豫后潁圍早解，勝保既有豫事之責(zé)，并不回軍堵?lián)?；迨發(fā)逆入秦，又不遵旨即赴洛河截賊歸路；及聞楚師入秦，始復(fù)取巧自請剿辦回逆，致多隆阿援秦之師進退無據(jù)。今勝保既膺督辦陜西軍務(wù)之命矣。
查：勝保入關(guān)，其兵勇多虛濫之?dāng)?shù)，其將弁多叛降之徒，臨潼之戰(zhàn)并未獲勝，又鋪張其詞，以欺皇上。英棨【10】撫使陜西兩年，職為亂階，生靈塗炭，徒與勝保并為欺蒙。臣接陜西親友來函，皆言勝保之兵，日以縱酒宣淫為樂，有“目不忍見，耳不忍聞”等語。輿論如此，則天怒人怨極矣。臣竊恐勝保辦陜西軍務(wù)，又放回逆以入畿輔，賊愈入愈深，而勝保之兵權(quán)愈不可解。臣思勝保與僧格林沁【11】、曾國藩同為欽差大臣，諸臣廓清數(shù)省，所薦將才多有明效；勝保督辦皖匪數(shù)年，不過招降苗沛霖等耳，剿辦東匪，不過招降宋景詩【12】等耳，雖飾成一己之功，隱留國家之患。臣恐天下事諸臣合力成之而不足，勝保一人壞之而有馀，何者？人臣事主，惟恃一誠。勝保則始終用欺，其所引用多奸偽之人，結(jié)為黨援，使即真能平賊，而禍種貽留不知有幾，況乎不能也！皇上或以元真之言，以為可當(dāng)大任，不知此乃勝保乘間抵隙，善以要結(jié)君上之知，皇太后、皇上及左右大臣或尚墮其術(shù)中。使彼果有忠誠，何以一切稟報肆為欺罔？此天下所共聞，非臣一人之私言也。臣查勝保自請入關(guān)之時，正兩次星變之時又見西方，或者天心眷顧，民情不得上達，特垂象以示儆與？
臣與勝保同年舉人，并無仇怨。然臣子挾仇報怨而顛倒賢奸者，是欺也；避嫌遠謗而隱忍固位者，亦欺也。況臣六月疏陳陜西軍情，恭奉上諭：“以后如有續(xù)接信函，係陜西省確實情形者，隨時具奏。欽此?！背己胃也蛔裰贾标悾缬胁粚?，愿以臣疏明示中外，臣甘受欺罔之罪。夫應(yīng)天以實，不以文；求言者，文也；用言者，實也。臣上年八月曾疏陳勝保養(yǎng)癰貽患，其后應(yīng)詔條陳十二事【13】，有“慎簡大僚，以重屏藩”一節(jié)，即言陜撫須得其人，蓋深懼有今日之禍，而知英棨不足恃也。奉旨存留軍機處，未見施行，自知人微言輕，不敢再瀆。然耿耿愚忠不能已也。
天下者，祖宗之天下。東南寇亂十余年，賴諸臣勠力同心，始補救于萬一，竟以西北重地任勝保一人敗壞也。如謂多隆阿已遵旨出關(guān)，陜省事接替無人，臣查固原【14】提督雷正綰【15】、甘肅提督馬德昭【16】，保全陜省，深為民人悅服。如以軍務(wù)交此二人，與以重權(quán)，所需糧餉責(zé)成撫臣籌辦，自必不負委任。星變皆見于西北，自當(dāng)慎用西北將帥、大臣，庶民氣和而天庥漸至矣。再，臣接據(jù)探報:陜省回匪，渭南倉渡一股，省東北沙河一股，三原咸陽一股，高陵涇陽永樂店一股，鳳翔各屬一股；甘省河州新來一股。約二、三十萬人，首逆有云南各省之回。聲言：先取陜省以為根本，與云、貴、甘省之回連為一氣；然后東下河洛，則有建瓴之勢；北逼畿輔，則有剝膚之災(zāi)。冬冷水涸，踏冰渡河，晉省首受其害。北西騷然，則東南凋之區(qū)殘，更易擾亂。
查：勝保之軍皆游勇乞丐雜湊而成，不扎營壘，估住民房，非但不能剿賊，轉(zhuǎn)激成內(nèi)變。所部宋景詩等，反復(fù)無常，恐將勾結(jié)省回以為賊應(yīng)，而勝保聲言欲調(diào)苗沛霖之兵入陜，是不能退虎更進一狼，其禍益烈。陜撫所有標兵，其戈什哈【17】半係回民，把持英棨之長短，一動一靜通知與賊，并有英棨號令阻撤省城民團之事。勝保漠然不知，則省城堪虞；省城有變，則全局瓦解矣。務(wù)祈皇上，立奮乾斷，黜陟得宜，雖不能弭患于未萌，尚可迴瀾于既倒，方今時勢危迫已極，臣不敢不據(jù)實瀝陳。謹奏。
廣西巡撫新繁嚴公樹森第六世裔孫嚴訓(xùn)朝恭錄
二〇二一年七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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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嚴樹森(1814—1876)：初名嚴澍森，字渭春，四川成都新繁人，祖籍陜西渭南，道光二十年舉人。 歷任內(nèi)閣中書、知縣、知州、知府、道員、按察使、布政使，咸豐十年(1860)十月，擢河南巡撫兼提督銜；十一年(1861)，調(diào)湖北巡撫；同治三年(1864)，為官文劾，降為道員；同治十一年(1872)，署廣西按察使；光緒元年(1875)四月，授廣西布政使，十一月擢巡撫；二年(1876)，卒于廣西巡撫任。
【2】 邸抄：即邸報。中國古代報紙的通稱，是封建王朝傳知朝政和臣僚了解朝廷政情的工具。主要登載皇帝諭旨、臣僚奏章和朝廷動志方面的內(nèi)容。清代稱為京報，由報房商人經(jīng)營，也沿用“邸報”或“邸抄”一詞。
【3】讜言：正直的言論。
【4】寅畏：小心謹慎。
【5】勝保(？—1863）：瓜爾佳.勝保，字克齋，蘇完瓜爾佳氏，滿州鑲白旗人。道光 二十年舉人，歷順天府教授、贊善、國子監(jiān)祭酒、翰林；咸豐三年(1853），任江北大營幫辦軍務(wù)大臣，授欽差大臣后，久攻高塘不下而被革職，遣戍新疆；六年(1856），復(fù)授副都統(tǒng)，幫辦河南軍務(wù)；八年(1858），招降苗沛霖；十年(1860），抗英法聯(lián)軍；十一年(1861），升兵部侍郎，赴山東收編宋景詩部；同治二年(1863），授欽差大臣，督辦陜西軍務(wù)，遭眾大臣彈劾，十二月初四，兩宮密詔多隆阿將其押送回京，以“諱敗為勝，捏報戰(zhàn)功，挾制朝廷”等多條罪狀，于三年(1864）七月賜令自盡。
【6】曾國藩(1811—1872）：乳名寬一，初名子城，字伯涵，號滌生，派名傳豫。湖南長沙府湘鄉(xiāng)縣荷葉塘白楊坪(今婁底市雙峰縣荷葉鎮(zhèn)天坪村）人。道光十八年(1838)進士，入翰林院，歷內(nèi)閣學(xué)士、禮部侍郎，署兵、工、刑、吏部侍郎。咸豐二年(1852)奉命辦理團練，創(chuàng)立和組建了湘軍；四年(1854），署湖北巡撫；五年(1855），授兵部右侍郎；十年(1860），賞加兵部尚書銜，署兩江總督，以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wù)；十一年(1861），加太子少保銜，奉旨督辦四省軍務(wù)；同治元年(1862），任兩江總督，協(xié)辦大學(xué)士；三年(1864），加太子太保，一等毅勇侯；六年(1867)，補授體仁閣大學(xué)士；七年(1868），改授武英殿大學(xué)士，任直隸總督；九年，(1870），回任兩江總督；十一年(1872）二月初四，卒，追贈太傅，謚文正。
【7】李續(xù)宜(1823—1863)：字克讓，號希庵，湖南湘鄉(xiāng)(今湖南漣源）人，以文童從軍，積功擢同知、知府、道員、按察使，賜花翎、賜二品頂戴、加布政使銜；咸豐十一年(1861），擢安徽巡撫，賜黃馬褂；胡林翼病歿，招授湖北巡撫，后調(diào)安徽巡撫。 同治元年(1862），袁甲三以病請去以后，受命代欽差大臣，督辦安 徽全省軍務(wù)；旋丁母憂，允假回籍，病咯血。二年(1863）十一月，卒于家，年僅四十歲，詔加恩依總督軍營病故賜恤，謚勇毅。
【8】多隆阿（1817—1864)：字禮堂，呼爾拉特氏，生于齊齊哈爾，達斡爾族，清隸屬滿州正白旗。多隆阿十六歲披甲當(dāng)兵，被選入前鋒營；從咸豐二年（1852)起，歷任驍騎校、翼長、副都統(tǒng)，至咸豐十一年（1861—)迭升至正紅旗蒙古都統(tǒng)和荊州將軍。同治二年（1863),任西安將軍；三年（1864)，與李、藍義軍戰(zhàn)于盩臣（今陜西周至)，頭部中槍，傷重不治身亡，贈太子太保，予一等輕車都尉世職，謚忠勇。
【9】苗沛霖(1798—1863)：字雨三，安徽鳳臺武家集人，縣學(xué)生員，初以塾師為業(yè)，曾投捻軍，分道后，于咸豐六年(1856)辦團練，接受勝保招撫，累功授記名道員；十年(1860)，于蒙城自稱“河北天順王”，為太平天國封為“奏王”；同治元年(1862）,倒戈誘捕陳玉成獻于勝保帳下，二年(1863），再度反清，被僧格林沁部擊敗，死于亂軍中。
【10】英棨(？—1878）：即瑛棨，號蘭坡居士，原姓鄭，名瑛桂，漢軍正白旗人，蔭生。道光、咸豐年間由內(nèi)務(wù)府筆帖士累擢長蘆鹽運使、河南布政使、河南巡撫；陜西按察使、陜西巡撫。同治二年(1863）被革職，光緒二年(1876）復(fù)任山西按察使。
【11】僧格林沁(1811—1865）：博爾濟吉特人，科爾沁左翼后旗(今屬內(nèi)蒙古）人，蒙古族。道光五年(1825），入為御前行走；十四年(1834），授御前大臣，遷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正藍旗蒙古都統(tǒng)，鑲白旗滿州都統(tǒng)；咸豐五年(1855），晉封扎薩克博多勒噶臺親王；九年(1859），督辦大沽口和京東防務(wù)，擊敗英法聯(lián)軍，重傷英海軍司令阿伯；同治四年(1865），出擊捻軍時中伏遇害，時年五十五歲，謚號“忠”。
【12】宋景詩(1842—？）：清末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山東堂邑(今聊城冠縣甘官屯鄉(xiāng)）人。咸豐十年(1860），參加魯西抗糧；十一年(1861），參加白蓮教起義，其領(lǐng)導(dǎo)的部隊為黑旗軍；被勝保收編入陜后不久，即返山東再舉義旗；同治二年(1863），敗僧格林沁；四年(1865），配合捻軍于曹州擊斃僧格林沁；十年(1871），被安徽巡撫英翰俘殺。一說不知所終。
【13】應(yīng)詔條陳十二事：咸豐十一年(1861)十月，“時(同治)穆宗毅皇帝下詔求言。十一月，樹森條上十二事：'……一慎簡大僚，以重屏藩……’”。
【14】固原：屬今寧夏的地級市。古稱大原、高平、蕭關(guān)、原州，簡稱“固”；位于寧夏南部，地處西安、蘭州、銀川三個省會城市所構(gòu)成的三角地帶的中心。
【15】雷正綰（？—1897）：字偉堂，四川中江人。初任把總，積功至游擊，隨多隆阿轉(zhuǎn)戰(zhàn)安徽，擢升副將。咸豐十一年（1861）,授陜安鎮(zhèn)總兵；同治元年（1862）后，擢陜西提督，駐防西安；同治三年（1864），任西安將軍兼陜甘總督,屢敗于義軍而被革職留任；光緒二十三年（1897），再被革職，后卒于家。
【16】馬德昭(？—1824）：號自明，四川閬中江南鎮(zhèn)奎星村馬家公館人。咸豐初年調(diào)處江南軍務(wù)，在湘鄂及江南一帶立功，薦升直隸大名總鎮(zhèn)。其時，回人欲與捻軍張總愚聯(lián)合抗清，被授于陜安總兵，以鎮(zhèn)攝秦中，旋再補甘肅固原提督。同治七年(1868），助李鴻章征討捻軍成功后，駐防潼關(guān)數(shù)年，軍事平定，十二年，上書乞告還鄉(xiāng)，終老于家。
【17】戈什哈：清代高級官員的侍從武弁，簡稱戈什，滿語護衛(wèi)之意?？偠?、巡撫、將軍、都統(tǒng)、提督、總兵等職官皆得自行委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