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安靜
【1】
我上路了,去尋找安靜。
周國平說:人生最好的境界,是豐富的安靜。
【2】
先生坐在我的對面,我不喝酒,他,也只有半瓶啤酒的量,他點煙的動作很頻繁,我想,這是寫作遺留給他的習慣。
“我就想在一片森林中,有一所自己的木房,就是死了,也葬在那里,白雪皚皚,沒有腳印,只有一只狗守候著我的墳。”這是那天留在我記憶里,沒有前言沒有后語的一句話,甚至那天整個都是空白的,惟有這句話,我還記得。
我說:你想找一片靜土,找一個遠離人世的地方,可為什么會有那只狗?因為人需要一個忠誠的伴兒,在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狗更忠誠的動物。
尋找安靜的人,心中也是有夢的。
【3】
說起夢想,我不得不想起一個人,但是好像有十年了,我沒想起過他。
他是哥哥的一個同學,大概應該算是很早的影視投資人,只是當時對“投資”這個概念還很模糊,不過把那種行為叫做“賺錢”。
他是以賣紐扣發(fā)的家,在我的這個家庭中,價值意識是極其淡薄的,即便是祖上留下的玉翠之類,也不過隨意用線系了掛在頸間做玩物,更何況是幾枚小小的扣子?當在哥哥的房間與他碰面,他叫出我的名字,我卻想不起他是誰時,他就是憑了賣扣子,改行轉為投資影視。
夢想,存在于人類歷史上的所有階段,沒有國界,不分年代。而被夢想的洪流卷走的,卻是許許多多我們記不清的人。
【4】
我用了“尋找”這個詞,必是我曾經擁有過,卻最終丟失了。當一個問題被擺在眼前,迫切需要找到答案,一定幾近危難的邊緣。
關閉所有能制造聲響的東西,甚至想直入夢境,尋找安靜,卻仍能聽到窗外垂枝榆上的鳥鳴,它們在我的窗外唧唧喳喳叫了整整一個春天,卻沒有哪一天,叫聲如此清晰。
【5】
我躺在床上,捧了厚厚的《周國平文集》,我發(fā)現(xiàn)其中的許多字,都是我不認識的,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閱讀能力,我甚至開始懷疑,當年我是不是一直以抄襲才完成了我的學業(yè)?我開始懷疑我的人生,懷疑這些年我心里有沒有過一種信念?
我開始懷疑一句話:孩子,是父母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
我沒辦法完全理解它,以至于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父母得意的作品,我沒辦法從自己的生命軌跡中,尋找到得意的心情,我甚至開始想,我應該在尋找安靜之前,先尋找我的性別,我應該在一次孕育胎兒的過程中,尋找女人。
【6】
生育,是對女人偷吃禁果的懲罰,這是《圣經》里的故事。
我最初看到ML,是一腦袋問號,后來才知道,那是MAKE LOVE的簡寫,這大概也是因為吃了智慧樹的果實以后,才把詞語弄得如此隱晦吧?
一個赤裸的女性軀體,并不是任何時刻都會勾起一種本能的欲望,從《妞妞》里的某一句話,我開始回憶那些漠然的,帶著職業(yè)特征的眼神。
他帶著寬大的口罩,除了眼睛之上的部分,我看不見一丁點兒他面部上的其他器官,但是那雙眼睛極有特點,深邃得像一泓潭水,冷漠得寒氣逼人,我一眼就認出了他,兩次手術,他都是我的麻醉師。
如若說,我那時還為自己赤裸的身體有幾分羞恥,那么,在承受痛苦的時刻,羞恥真的是一種很奢侈的情感,我已經完全沒有能力去維持自己的所謂尊嚴,沒有能力去維護自己的形象,更何況,在他們冷漠的目光中,我的軀體,不過是一堆肉而已,人的生命,有時是極其無奈的。
但是對于生育,卻有著不同的意義,且不說那是為人類繁衍所做出的如何偉大的犧牲,單就創(chuàng)造生命來講,也有了遠遠大于羞恥的回報。
【7】
我都是在什么時候想起母親的?大概是我的心無所依憑的時候,就會想起母親為我做出的所有犧牲,然后任眼淚流了滿面,母親這個詞,在我的生命里,仿佛已經不能與眼淚分割。
對母親的愧疚,不是不能用物質滿足母親,而是讓母親對我放心不下,這便使我痛恨,痛恨我為之傾盡全力地去赴的一場愛。
【8】
我在《天堂》里寫:“半生,三次進手術室,怕只有這次是圓滿的?!边@圓滿的背后,卻隱藏了很多的痛楚。
如果,世界上沒有一種光影的東西叫電影,沒有一種印滿了鉛字的紙張集合叫書籍,那么也許我的世界就簡單了許多,我就不會躺在無影燈下,用頭腦去幻化站在手術室門外是什么人守候著我,不會幻化出那個人焦灼而嚴峻的表情,并且與他一同心痛。
在這個世界上,人,總需要有一個忠誠的伴兒,打開手機,總需要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拔通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