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饑荒、戰(zhàn)爭是橫亙在人類生存、發(fā)展歷程中的三座大山,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人類逐漸克服了這三大難題。但人類并沒有就此滿足,進入21世紀后,智人有了新的追求:永生不老、幸??鞓泛统蔀榫哂小干裥浴沟娜祟?。
人類為什么會追求不死、幸福和神性?人類未來實現這三個目標的過程將會引發(fā)什么新問題?人類的未來的最終命運是什么?以色列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在《未來簡史》這本書中給出了答案。
一、人文主義宗教必然會引導人類追逐不死、幸福和神性
什么是人文主義宗教?
赫拉利認為宗教的定義不在于神是否存在,而在于其社會功能。宗教不是指迷信和對超自然力量的信仰,而是一種用來維護社會秩序、組織人類進行大規(guī)模合作的工具。任何無所不包的故事,只要能夠為人類的法律、規(guī)范和價值觀賦予高于人類的合法性,就應該算是宗教。
宗教對世界提出一套完整的描述,并提供一份定義清晰且載明各項預定目標的契約?!干系凼谴嬖诘?。他告訴我們應該遵循某些行為方式。如果你服從上帝,你就能進天堂;如果你不服從上帝,你就會在地獄里被燒死?!拐且驗檫@份契約寫得清清楚楚,才讓社會得以制定和形成各種共同的規(guī)范和價值觀,從而約束人類的行為。
人文主義是指對人類的崇拜,認為智人擁有某些獨特而神圣的本質,這些本質是宇宙間所有意義和權力的來源。宇宙間發(fā)生的所有事,都會以「對智人的影響」作為判斷好壞的依據。人文主義認為人類自己就是意義的本源,因此自由意志也是最高的權威。我們不需要等著某個外在的實體說三道四,而能夠用自己的感覺和欲望來判斷。
我們的感受不僅能提供個人生活中的意義,也能為社會和政治程序提供意義。在政治上,人文主義告訴我們「選民能做出最好的選擇」。在美學上,人文主義說「看的人覺得美,就是美」。在經濟上,人文主義認為「顧客永遠是對的」。在倫理上,人文主義倡導「感覺對了,就去做吧」。在教育上,人文主義重視「要學會自己思考」。
人文主義宗教是何時、如何形成的?
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中指出「認知革命」讓人類擁有了「討論虛構的事物」的能力。人類編織出種種共同虛構的故事,包括神話、傳說、宗教、國家,這些虛構的故事使得大規(guī)模的人類合作得以實現,幫助人類踏上了崛起之路。再經過「農業(yè)革命」和「科學革命」,人類終于登上了世界之巔。
在農業(yè)革命之前,遠古的狩獵采集者是泛靈論者,認為人類和其他動物基本上沒有什么不同。
農業(yè)革命促成了有神論宗教,在有神論宗教看來,整個宇宙并不是萬物共同組成的議會,而是由一小群神或是唯一的神——上帝所控制的神權政治。人和動物的關系也發(fā)生了變化,動物從有情感、值得尊重的生命降格為不過是人類的資產,為殘酷剝削利用動物找到了借口。
科技革命則催生了人文主義宗教:以人取代了神。
在農業(yè)革命中,人類已經刪去了動植物的臺詞,讓泛靈論的這出大戲只剩下人類與神之間的對話。而到了科學革命,連諸神的臺詞也被刪去?,F在,整個世界已經成了人類獨角戲。
人文主義宗教和科學的關系是什么?它們之間有什么契約?
赫拉利認為宗教和科學并不是對立關系,相反,科學只是讓神話更為強大。有神論者崇拜的是神,人文主義者則是崇拜人。農民以為自己是上帝所造萬物的頂峰,科學家則要讓人類都進化升級為神。
宗教能為科學研究提供倫理上的理由,也因此能夠影響科學研究的議題以及科學發(fā)現的使用方式。
宗教最在乎的其實是秩序,宗教的目的就是創(chuàng)造和維持社會結構;而科學最在乎的則是力量,科學的目的是通過研究得到力量,以治療疾病、征伐作戰(zhàn)、生產食物。
現代歷史是科學與人文主義宗教達成契約和協(xié)議的過程?,F代社會相信人文主義教條,而科學的用途不是為了質疑這些教條,而是為了實現這些教條。這份契約簡單到不可思議,只要一句話就能總結——人類同意放棄意義、換取力量。
在現代社會之前,多數文化都相信人類是某個偉大宇宙計劃的一部分。這個計劃的設計者是某些萬能的神或者永恒的自然規(guī)律,人類無法改變。這個宇宙計劃讓人的生命有了意義,但同時也限制了人的力量。
但人文主義認為沒有什么劇本或目的,人類也不用將自己局限于任何預定的角色。只要能找對方法,我們就能為所欲為。除了自己的無知之外,沒有什么能限制我們?,F代生活就是在一個沒有意義的宇宙里不斷追求更多的力量。
現代契約給了人類力量,但條件是我們不再相信整個世界有一個偉大的宇宙計劃能讓生命有意義。
傳統(tǒng)認為,是偉大的宇宙計劃為人類生活帶來了意義,但人文主義讓角色逆轉,認為是人類體驗為宇宙賦予了意義。根據人文主義的觀點,人類必須從自己的內在體驗找出意義,而且不僅是自己的意義,更是整個宇宙的意義。這是人文主義的主要訓誡:為無意義的世界創(chuàng)造意義。因此,現代性推動的主要宗教革命并不是對神失去信心,而是對人類有了信心。
二、現代科學發(fā)現了人文主義的本質缺陷
人文主義重視個人自由,相信人類有自由意志,是我們的的自由意志讓整個宇宙充滿意義。但就目前最先進的科學來看,人的選擇不是生物預設就是隨機,兩者就像蛋糕一分為二,沒有哪一小塊屬于「自由意志」。如果所謂「自由意志」指的就是「依自己的欲望行事」,那么人類確實有自由意志。但這里最重要的問題并不在于人類能不能根據內在欲望采取行動,而是究竟能不能選擇要產生什么欲望。
為什么我這么想買紅色的車,而不買黑色的車?為什么我想投的是民主黨,而不是共和黨?這些都不是我的「選擇」。我之所以覺得腦中浮起某個愿望,是因為大腦里某種生化過程創(chuàng)造出的感覺。這些過程可能是生物預設,也可能是隨機發(fā)生的,但絕不是自由意志。
科學不僅破壞了人文主義對自由意志的信念,也破壞了對個人主義的信念。人文主義認為每個人都有單一的、不可分割的自我。但實驗告訴我們,人體內至少有兩種自我:體驗自我(experiencing self)及敘事自我(narrating self)。
體驗自我是我們每時每刻的意識,體驗自我并沒有記憶能力。它不會講故事,而且當我們要做重大決定的時候,也不會去問它有何想法。敘事自我負責喚起記憶、講故事、做重大決定、為未來制訂計劃。
敘事自我就像記者、詩人或政治人物,不會敘述所有細節(jié),通常只會用事件的高潮和最后結果來編織故事。整個體驗的價值,是通過把峰值與終點兩者加以平均而確定的。每次敘事自我要對我們的體驗下判斷時,并不會在意時間持續(xù)多長,只會采用“峰終定律”(peak-end rule),也就是只記得高峰和終點這兩者,再平均作為整個體驗的價值。這一點對于我們所有的日常決定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生命科學戳破了自由主義的想法,認為所謂的「自由個人」也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人只是生化算法的組合。每時每刻,大腦的生化機制都會創(chuàng)造體驗,但一閃即逝,接著就是更多體驗閃現、消失、閃現、消失,彼此快速相連。
這些瞬間的體驗并不會累積成永續(xù)的本質。在這一片混亂中,敘事自我試著找出秩序,于是編織出一則永不完結的故事,讓每項體驗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就多少有些長久的意義。只不過,雖然這讓一切合理且誘人,卻仍然只是虛構的故事。中世紀的十字軍相信是上帝和天堂讓他們的生命有了意義,現代自由主義者則認為是個人自由選擇讓生活有了意義。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妄想。
三、人類未來面臨三大挑戰(zhàn)和最終命運
科學研究發(fā)現「自由意志」和「個人主義」都是虛妄,這種發(fā)現對實際生活有什么影響?作者認為人類將會受到三個威脅:
1.人類將會失去在經濟和軍事上的用途,因此經濟和政治制度將不再繼續(xù)認同人類有太多價值。
2.社會系統(tǒng)仍然認為人類整體有其價值,但個人則無價值。
3.社會系統(tǒng)仍然會認為某些獨特的個人有其價值,但這些人會是一個超人類的精英階層,而不是一般大眾。
如果科學發(fā)現和科技發(fā)展將人類分為兩類,一類是絕大多數無用的普通人,另一類是一小部分經過升級的超人類,又或者各種事情的決定權已經完全從人類手中轉移到具備高度智能的算法,在這兩種情況下,人文主義都將崩潰。什么樣的新宗教或意識形態(tài),能夠填補這樣的缺口,并且指導我們如神一般的后代?
在赫拉利看來,新的宗教有兩大類型:科技人文主義和數據主義。
科技人文主義面臨著一個無解的兩難。人的意志是宇宙中最重要的東西,同時人類在開發(fā)能夠控制、重新設計意志的科技。然而一旦這樣的控制成真,過去神圣的人類就會成為另外一種設計品,反而讓科技人文主義不知該何去何從。只要我們仍然相信人類的意志和經驗是權威和意義的本源,就永遠無法處理和這些科技的關系。因此,它將被「數據主義」所取代。
數據主義(Dataism)崇拜的既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數據。數據主義認為,宇宙由數據流組成,任何現象或實體的價值就在于對數據處理的貢獻。數組主義崇尚信息自由,就像是資本主義相信一切的善都來自經濟增長,數據主義相信一切的善(包括經濟增長)都來自信息自由。
人文主義認為所有的體驗發(fā)生在我們心中,我們要從自己的心里找出一切事物的意義,進而為宇宙賦予意義。數據主義則認為,體驗不分享就沒有價值,而且我們并不需要(甚至不可能)從自己心里找到意義。我們該做的,就是要記錄自己的體驗,再連接到整個大數據流中,接著算法就會找出這些體驗的意義,并告訴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數據主義對人類造成的威脅,正如人類對其他動物所造成的威脅。在歷史進程中,人類創(chuàng)造了一個全球性的網絡,不論面對任何事物,都以它在這個網絡中有何功能來給予評價。
幾千年來,這讓人類充滿了傲慢與偏見。人類在這個網絡中執(zhí)行著最重要的功能,也就很容易認為自己是這個網絡所有成就的主要功臣,并認為自己就是造物的巔峰。至于其他所有動物,因為它們執(zhí)行的只是網絡中次要的功能,于是其生命和體驗都遭到低估;只要動物不再能發(fā)揮任何功能,就躲不開慘遭滅絕的命運。
然而,一旦人類對網絡也不再能發(fā)揮重要功能,就會發(fā)現自己到頭來也不是造物的巔峰。我們自己設定的標準,會讓我們也走上猛瑪象和白鰭豚的滅絕之路。到時回首過去,人類也只會成為宇宙數據流里的一片小小漣漪。
赫拉利對人類的未來是持悲觀態(tài)度,但在最終結束前他也強調我們無法真正預測未來,書中講的只是一種可能,而非預言。作者寫這本書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們把視野放寬,體察到還有其他更多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