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愛情

魏青梅

對于“愛情”這個詞，八十多歲的老爸老媽是很抵觸的，那一代人好像都羞于提及，似乎這些帶點兒浪漫色彩的字眼對他們的感情是一種褻瀆。他們之間沒有多余的表白，卻能用幾十年的相依相守詮釋著對彼此的珍惜。

一起攜手走過了59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爸媽，幾乎沒吵過架，實在讓人羨慕。其實，性格急躁的爸爸時常發(fā)脾氣，溫柔賢惠的媽媽從來不跟他計較，媽跟我說:你爸就這樣，自己發(fā)完脾氣一轉(zhuǎn)身就好了，若是跟他頂著吵他會上火的！瞧，我媽永遠把我爸放在首位，寧愿自己受委屈。媽心臟不好，爸從保健書上自學(xué)了穴位按壓，多年來堅持每晚給我媽按，漸漸成為一種習(xí)慣，這也是他疼愛我媽的獨特方式。有時候我拉過媽媽的手，學(xué)著他的手法按幾下，老爸會很不屑地將我轟走，嫌我的力度不夠，我只好笑著讓開。

表面上看，爸媽是極不般配的。爸爸比媽媽小4歲，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有著被墨香浸潤的藝術(shù)家氣質(zhì)，走到哪里都自帶光芒，他樂觀健談，每每引經(jīng)據(jù)典，像個智慧老人。我媽呢，瘦長單薄的身型，近年來受疾病糾纏顯得更加羸弱。但她溫柔嫻雅，慧質(zhì)蘭心，性格溫和，不善言辭；與人相交，真誠和善；遇事沉著冷靜，從容淡然。爸媽一動一靜，性格迥異，卻相得益彰，幾十年的耳鬢廝磨中，不知不覺活成了彼此的依靠，難舍難分。

幾年前我媽突然病重入院，急救過程中老爸臉色蠟黃一聲不吭地呆坐著，我們當時只顧著媽，根本顧不上爸，他就那樣孤獨地坐在角落，內(nèi)心煎熬地默默等待，滿臉的驚恐。直到我媽被搶救過來他才舒了一口氣。媽肯定得在醫(yī)院治療一段時間，被媽照顧了一輩子的爸連飯都不會做。剛被搶救過來的媽媽最牽掛的是我爸的飲食起居，而我們姐妹分身乏術(shù)，幸虧三叔家的大嫂，一日三餐去給爸做，媽才放下心來。真的特別感謝大嫂，不辭辛苦地照顧著我爸。幾天以后媽病情穩(wěn)定了，大嫂陪著老爸來看媽，爸坐在病床邊握著媽的手忍不住流眼淚。幾十年了，我第一次看見爸媽四目相對時深情的眼神兒，既感動又心酸。媽看著爸憔悴的臉心疼地說:“是不是以為再也看不見了？”平日里口若懸河的老爸，努力苦笑著牽動了一下嘴角，抹了一把淚水卻一個字都說不上來。大嫂說我爸那幾天在家就像丟了魂兒似的，不愿說話，有一次呆呆地坐在那兒幽幽地自言自語:“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家……”然后無聲地哭了。如果媽回不了家，爸的天真塌了！

我媽身體健康的時候可能干了，處女座特質(zhì)彰顯無遺，凡事必親歷親為方可心安，加之我爸在外上班，又經(jīng)常出差，媽家里家外一把抓，生生把我爸培養(yǎng)成了橫草不拿，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甩手掌柜。我媽包容我爸的“懶惰”與“低能”，任勞任怨地包攬一切家務(wù)，因此，我爸才有精力在工作之余和退休以后，讀書、學(xué)習(xí)、繪畫，把個生活過得炫麗多彩。

如果以為我媽只是個大字不識的農(nóng)村老太太，那可大錯特錯了。媽今年86歲，高小畢業(yè)，在當年算是有文化的了，若不是因為家里太窮，仍有繼續(xù)讀書的機會，當時的教書先生對她的聰明大加贊賞，多費腦的算術(shù)題（數(shù)學(xué)題）都難不倒她，媽說得輕松:只要記住公式就行，繞來繞去不離其宗。算盤打得也相當熟練，直到現(xiàn)在，她的心算能力我都望塵莫及，真不知道我這個榆木腦袋是如何成功避開爸媽的聰慧基因的。媽當過代課老師，在當?shù)亓謱W(xué)院當過林業(yè)技術(shù)員，我們村第一批蘋果樹就是他們引進栽培的。之后我媽被調(diào)去濟南工作，后來聽老鄉(xiāng)說姥姥病了，我媽放心不下，歸心似箭的她幾次打報告要求返鄉(xiāng)，卻遲遲未見批復(fù)，毅然辭掉了工作返回家鄉(xiāng)。這一辭徹底改變了命運，可是媽媽從來沒有后悔過。媽說，工作可以丟，娘無論如何不能不管。況且，如果不回來怎么會跟我爸在一起？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是有句話嗎？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爸爸從小喜歡繪畫，退休之后，有幸拜著名書畫家孫其峰先生為師，每日揮毫潑墨，樂在其中。媽媽耳濡目染，鑒賞水平日漸提高，爸爸畫的每一副畫總要先請我媽給找一找不足之處。臥室一面墻特意貼上了毛氈用于改畫，媽明明在臥室床上歪著看戲，每當爸從畫室雙手捏著墨跡未干的畫踱進來，將其固定在墻上，然后倚床而坐，媽媽便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跟爸一起認真端詳一會兒，開始指指點點:“這兒有點空了，再添一筆會不會更好？這塊石頭再畫深一點是不是好看一些，那棵樹畫得不是太好……”嘖嘖！那個專業(yè)呀！關(guān)鍵是我爸恍然大悟地點頭，然后趕緊起身去修改。我第一次親眼目睹這一幕時，幾乎目瞪口呆，感覺很不可思議。后來每次看到他們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都有種莫名的感動。

爸媽這個年紀的老人，沒有當代年輕人的卿卿我我，更不會把愛說出口，可他們看似平淡無奇的愛情如酒般醇香，如茶般濃郁。他們把愛溶入日常起居，溶入粗茶淡飯，凝成血液流淌在彼此的生命里，此生不悔！

明年(2023年）的正月初六是老爸老媽結(jié)婚60周年紀念日，也就是傳說中的鉆石婚了。都說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老爸老媽相親相愛相守了即將60個春秋，當真是愛情無價，這份感情其實比鉆石更珍貴，更值得恒久流傳。如果不是因為疫情，我們兄妹四個很想隆重地慶祝一下，可爸爸媽媽對此很不以為然，他們認為，金婚也好，鉆石婚也罷，都是名稱而已，只要兩個人能相扶相攜多享受一下這人間美好，足矣！

魏青梅，山東省煙臺市招遠人，煙臺市散文學(xué)會會員，文章散見于《煙臺日報》《膠東散文》《齊魯晚報.齊魯壹點》《煙臺散文》《大野無疆》《見微傳媒》《天涯文藝》等多家媒體網(wǎng)絡(luò)平臺。愿時光不老我心依舊，用摯愛的文字記錄生活點滴，描述人間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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