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
這是自由的天地,雖然狹小,這是生機勃勃的世界,生命同樣在這里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
今天,我所說的自留地,不是農(nóng)村農(nóng)民的那種真正的自留地。我小時候住在小巷里,大門進(jìn)去,有門廳、天井、客廳、正房、廂房。本來是一家住的地方,但我們居住的時候,已經(jīng)是雜居大院了。人家雖多,但格局仍在。天井還是鵝卵石鋪就的地面,四角下水道口,還是大方磚鏤空的圖案,雖殘破,可“風(fēng)韻”仍在。天井靠近廂房的墻面的地方,露出泥土,權(quán)當(dāng)小花壇。從天井進(jìn)入客堂,要經(jīng)過石條臺階,臺階就在屋檐下。我母親在臺階上擺放了許多大大小小、雜七雜八的花盆。說它們是花盆真是不貼切,都是破舊面盆、茶杯、鐵鍋、鐵盆,裝點土,充數(shù)而已。
我所說的自留地,就是指這些地方。墻角、墻檐邊的花壇,屋檐下臺階上的種花草的瓶瓶罐罐。這是自由的天地,雖然狹小,這是生機勃勃的世界,生命同樣在這里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這樣的自留地,也很少種花草,多種些瓜果。我家是一房一廂房,廂房露在天井里,坐東朝西,夏天整個下午倒西太陽都照在廂房里,爆烈的陽光能把我家曬成“烤箱”。母親沿著西墻,在所謂的各種各樣花盆與花壇里,種上絲瓜、南瓜等莊稼物。小苗苗從土里露出綠芽,一點一點往上生長,長到三五寸,母親就會從屋檐掛下繩子來。這些小苗苗,就會沿著繩子朝上爬,慢慢蔓延開來,藤蔓長須須,遇到可以攀抓的東西,就會纏住不放。我家夏天的窗口、墻上,往往都會被這些藤蔓所爬滿,如天然屏障。
窗前絲瓜藤上,昨天還是一朵花,花謝了,只過了一個晚上,一條像蚯蚓一樣粗細(xì)大小的絲瓜,就掛在那兒了??此稽c一點地拉長、膨脹,原以為只有一條,撥開幾片葉子,卻藏著兩條三條,睜大眼睛,再往深處看,四條五條更多,很美妙的情形。我最喜歡看南瓜長大,一條藤蔓上,結(jié)成了一個圓圓的小南瓜,吊在那里,從綠到黃,似乎是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南瓜外表,一楞一楞的,弧線優(yōu)美。一只只南瓜,如一盞一盞小燈籠。特別是夕陽照在它們身上,如點燃的燈火。這里剛結(jié)好一只圓南瓜,不遠(yuǎn)處卻結(jié)成一只長南瓜,長長的垂下來,靠底端處的肚子看它鼓起來,同樣奇妙。一根藤上的南瓜,怎么會這么不一樣?
絲瓜湯是我家常吃的菜肴。絲瓜湯里有一點蛋花,再加幾根榨菜絲,還能見到開洋(干蝦米),那是我少年后期遇到的事了。少年前期,多吃清純絲瓜湯。南瓜有幾種吃法,南瓜飯、南瓜粥、南瓜面疙瘩、南瓜糊,這是當(dāng)飯。清炒南瓜,加蔥姜,要用那種棉南瓜,厚實,耐嚼。南瓜湯,加蔥油,要用那種清脆南瓜,一燒一煲湯,喝在嘴里,明凈清甜,那是當(dāng)菜。南瓜蒸著吃,一瓤一條,特別是冬天蒸煮的干南瓜,摘下來,放在太陽下、干燥處曬、涼,少了水分,有山芋般粉,又有瓜果般香甜,是最可口的食物,那是點心。而這些有這么多名堂的南瓜,竟大多產(chǎn)自我家天井里的“自留地”,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在那時卻平常。南瓜吃完,南瓜子收集、曬干,還是我家過年的上檔次的炒貨,自家舍不得吃,多會用來招待來拜年的親朋好友。
幾十年過去了,如白馬過隙。這幾年,我走在小街,看到老宅,總會透過敞開的大門,“窺看”天井里或園子里的“自留地”。當(dāng)年這樣的老宅里“自留地”還有嗎?是的,還有。這時,我常常會擅自“闖入”,看到南瓜、絲瓜等瓜果還會掛在爬上屋檐下的藤蔓上,站定、靜默、思緒翩翩。這里的主人,一定是老人,一定是住著如我父母般經(jīng)歷苦難的老人。他們這輩人,條件改變了,在有限的生活空間,寬裕后,也往往舍不得種上那些純粹的花花草草——那些只開花不結(jié)果,或者只能觀賞不能有實際生活意義的東西的。面對當(dāng)下城里鄉(xiāng)下,大片大片的土地被純粹用來綠化,他們這一代人會怎么想?他們固執(zhí)的行為,是不是太顯得落后與落伍?這種小農(nóng)似的習(xí)慣愛好,與這個飛速變化的社會是多么地不和諧,因而常常還會遭到子孫輩的責(zé)備。面對這樣的情形,我想說些什么,可是我該說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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