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文
【遼寧錦州醫(yī)巫閭山】
《北齊書·文宣帝紀》記載,冬十月的“丁未,至營州;丁巳,登碣石山,臨滄?!薄<床澈H烁邭g的次子、北齊文宣帝高洋(529—559年;550—559年在位),曾登臨過營州碣石山,觀滄海。
中國科學(xué)院地理研究所研究員黃盛璋教授在1979年第6期《文史哲》發(fā)表《碣石考辨》一文,談及北齊文宣帝高洋曾登臨碣石山時,這樣寫道:“至于……公元553年北齊文宣帝所登的碣石更在營州,當即《新唐書·地理志》營州柳城下的碣石山。他們不過為模仿秦皇、漢武的故事,找個目標當作碣石,和秦漢時代的碣石并不是一回事,可勿庸置論?!?/span>
這一句話,可讓昌黎縣文聯(lián)一位人士大為不悅,隨即寫出一篇叫做《并非“毋庸置論”》的文字,反唇相譏曰:『黃盛璋先生在《碣石考辨》一文中此話說得過于草率、武斷。真的“毋庸置論”嗎?不然?!贿@位人士在似是而非地說說了一番之后,又不得不承認『確實,《新唐書·地理志》在河北道記載有兩個“碣石山”,一個在平州北平郡石城縣境,一個在營州柳城郡柳城縣境?!怀姓J古遼西郡還有史載的另一座“碣石山”,無疑是一個大進步。但是這位人士仍很不情愿,于是又反駁道:『而位于(營州)柳城縣境的“碣石山”,前不見史書記載,后不見史書復(fù)記,顯然是指另外一座什么山。查閱遼寧省地圖,醫(yī)巫閭山的主峰名“望海山”,很可能指的是這座山峰。但是,即便這座距離渤海有78公里、海拔867米的山峰能夠遠望大海,文宣帝登臨的也未必是這座山?!?/span>
意思是“營州柳城碣石山”是孤證,因為它“前不見史書記載,后不見史書復(fù)記”,既是“孤證”,當然就沒有多大的論證說服力了。
其實班固的“大揭石山在(驪成)縣西南”、文穎的“(絫縣)碣石著海旁”、酈道元的“(海中)天橋柱”、郭造卿的“仙臺山即碣石頂”何嘗不是如此。
“營州柳城碣石”果真是“前不見史書記載,后不見史書復(fù)記”嗎?不然。
《新唐書》由北宋歐陽修、宋祁等人撰修,約開始于北宋慶曆四年(1044年),到嘉到宋仁宗嘉佑五年(1060年)全書完成?!缎绿茣さ乩碇尽贰盃I州.柳城縣下”云:“西北接奚,北接契丹,有東北鎮(zhèn)醫(yī)巫閭祠,又有碣石山?!边@是公元1060年的史書記載。
舊題唐玄宗撰、李林甫等注,實為張說、張九齡等人編纂,成書于開元二十六年(738年)的《唐六典.尚書戶部》卷三載:“四曰河北道,古幽、冀二州之境,今懷、衛(wèi)、相、薊、邢、趙、恒、定、易、幽、莫、瀛、深、冀、貝、魏、博、德、滄、棣、媯、檀、營、平、安東,凡二十有五州焉?!涿接辛謶]、白鹿、封龍、井陘、碣石之山,恒岳在焉。(林盧在相州西,白鹿在衛(wèi)州北,封龍在趙州西,井陘在恒州西,碣石在營州東,恒山北岳在定州恒陽縣。)”明確提出“碣石在營州東”,這是公元738年的史書記載。 毋庸置論,這可謂“前見史書記載”。
南宋史學(xué)家鄭樵(字漁仲)編撰《通志》,成書于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通志·地理略》載:“河北道……其名山有……碣石之山”, 鄭樵自注曰:“碣石在營州東”。對此,清代程恩澤在其編纂的《國策地名考》亦云:“即指在柳城者”。
按成書年代算,《通志》的記載,可算作公元1161年的史書記載。
程恩澤(1785—1837),字云芬,號春海。安徽歙縣人。清嘉慶九年(1804)中舉,十六年(1811)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流傳下來的僅有《國策地名考》、《春海詩余》和《程侍郎遺集》等。
鄭樵《通志》、程恩澤《國策地名考》都在《新唐書》之后,皆明確記載著“碣石在營州東”或“即指在柳城者”。 毋庸置論,這屬于“后見史書復(fù)記”!
也就是說,遠在《新唐書》所載“營州柳城碣石”之前的三百二十二年,《唐會典》就有了相同的記載;在一百零一年后的《通志》中也有相同的記載;七八百多年之后在《國策地名考》中又得到確認。怎么能不顧事實盲目斷言“(營州柳城碣石)前不見史書記載,后不見史書復(fù)記”呢?
另,這位昌黎文聯(lián)人士對黃盛璋先生的《碣石考辨》的譏諷還不止于此。
因為黃盛璋先生在這篇《碣石考辨》的開頭部分說了一句:“《禹貢》另一個碣石在冀州,‘夾右碣石入于河’……《禹貢》的黃河經(jīng)今河北入海,碣石夾黃河入??谥?。今天津市以南,除了無棣縣馬谷山外,古黃河口都沒有山,因此后代也有以馬谷山為《禹貢》冀州之碣石。”更激起了這位昌黎文聯(lián)人士更大的無名火氣。
這位人士在其另一篇反駁文字《“〈禹貢〉之碣石”非兩地》中抱怨道:『黃盛璋在1979年寫《碣石考辨》時,……說:“《禹貢》另一個碣石在冀州,‘夾右碣石入于河’,這是講島夷入冀州的水路貢道,《禹貢》的黃河經(jīng)今河北入海,碣石夾黃河入??谥摇?/span>今天津市以南,除了無棣縣馬谷山外,古黃河口都沒有山,因此后代也有以馬谷山為《禹貢》冀州之碣石?!?/span> 顯而易見,這是在聲言《禹貢》兩處記載的“碣石”,是指的不在一地的兩座碣石山,并為與曹操“東臨”的“碣石”沒有什么干系的兩座碣石山。……卻實在有點欠缺周全?!@然是犯了斷章取義的毛病。……這實在令人莫名其妙,……未免太有悖歷史道理常識,也太武斷了一些?!覀冊诳急骓偈瘯r,切不可像黃盛璋在寫《碣石考辨》時那樣,斷章取義地解釋“《禹貢》之碣石”,輕而易舉地拿出南轅北轍、似是而非的論斷來?!?/span>
一個“業(yè)余愛好者”對著名學(xué)者的一篇學(xué)術(shù)論文,竟然無端扣了一大堆定性的“大帽子”!從中不難看處,這位人士在對待不同學(xué)術(shù)觀點者的態(tài)度上,還真保留了一些“‘工農(nóng)兵’造反派”時代的余風(fēng)。
“曾經(jīng)參加《中國歷史地圖集》的編輯工作,在歷史地理研究方面頗有建樹的中國科學(xué)院地理研究所研究員”(該人士《古碣石今在何處》語)黃盛璋先生,年事已高,時間寶貴,學(xué)術(shù)專業(yè)水準起點高,當然對幾篇拿無知作論據(jù)、以偏見當結(jié)論的幾篇膚淺文字不屑一顧,更不屑與自以為是的當?shù)仨偈瘶I(yè)余愛好者一般見識。然而在華夏域內(nèi)“同名碣石山”有多座,“河入海乃在碣石”的《禹貢》碣石只有一個,卻是千古不爭的事實。(文/2008)
【黃盛璋先生簡介】:
黃盛璋先生,生于1924年,是當代是國際著名的歷史地理學(xué)家和古文字學(xué)家,中國科學(xué)院地理研究所研究員,于一九八四年秋被英國劍橋大學(xué)Clare Hall 學(xué)院(研究生院)聘為客座院士。曾經(jīng)參加《中國歷史地圖集》的編輯工作,在歷史地理研究方面頗有建樹。1949年畢業(yè)于浙江大學(xué)史地系,研究生攻讀的是語言文學(xué),曾在中國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工作四年,之后轉(zhuǎn)到地理研究所從事歷史地理學(xué)的研究直至今天。 黃盛璋先生與郭沫若先生的交往很深。值得稱道的不僅是他具有作為歷史地理學(xué)研究的方法、手段方面的多面手的本領(lǐng),還在于他在學(xué)術(shù)研究上的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勇往直前的追求。他數(shù)度環(huán)繞和深入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進行實地考察,是毅力的體現(xiàn);他致力于綠洲學(xué)的建立,則是他追求的證明。綠洲是內(nèi)陸沙漠地區(qū)人類生存和生活的基地,也是人們長期同自然作斗爭及開發(fā)利用的結(jié)果。研究古今綠洲發(fā)生、發(fā)展的原因、過程與變遷規(guī)律及其今后趨向預(yù)測,將為歷史地理學(xué)開辟新的方向和領(lǐng)域,對我國西北干旱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也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黃盛璋先生出版的研究專集有《歷史地理與考古論叢》、《歷史地理論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