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故事
拼出一幅世界地圖
提起揚州，第一反應(yīng)是那句詩，“煙花三月下?lián)P州”，意境太美。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方姑娘，一直對江南的城市情有獨鐘。
雖然沒有去過，心里本能地覺得它很美很溫柔。
來杯熱茶，一起讀故事。
Bonnie
舊時明月照揚州
文 ▏南嶼
01.起點
揚州是我的故鄉(xiāng)。
或許在外漂泊多年以后，別人問起我，我會這樣回答。然而事實上，我從未離開過。
看了許多篇關(guān)于城市的文字，大多數(shù)時候是前往一座城市，把從下車的那一刻當(dāng)作另一個生活的開始，從一無所知到漸漸融入。
又或許只是冷眼旁觀，說不上親近，只是熟悉和習(xí)慣。
然而揚州對我來說卻不同。
是它先走進我的眼睛里的，在我懵懂無知的年月里，就留下了記憶的烙印。它是我一切混沌記憶的開端，仿佛與生俱來。
所以直到現(xiàn)在，我一直不知道，該將哪里作為描述這座城市的開始。就像有一個人在你身邊太久，因為太過于熟悉，連你也無法去描述他。
02.故鄉(xiāng)
記得有一次歡馨在網(wǎng)上問我，揚州是不是那個煙花三月的揚州？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也許是，也許不是。
盡管每年的四月，揚州依然會打著“煙花三月?lián)P州國際經(jīng)貿(mào)旅游節(jié)”的招牌，但它早就不是盛唐之時的“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了。
每一場盛大的繁華之后，總會留下一絲孤寂，也許會失眠幾個晚上，難過一段時間，落寞一陣子，但之后的日子依然還要重新振奮精神，有條不紊地過下去。在我眼里揚州就是如此。
現(xiàn)在的揚州在祖國的版圖上無處可尋，巨大的比例讓它似乎變得微茫而渺小，但是它卻真實的存在著。
當(dāng)周圍的上海南京都在迅速崛起的時候，揚州依舊不緊不慢的在歲月的河流里滋潤的活著。
也許經(jīng)過太多的繁華與滄桑，見證了太多的離別和烽火，它仿佛看透了人世，于是那些浮沉就與它無關(guān)了。
它如這座城市里的人一樣，過習(xí)慣了寧靜的生活，早上去吃早茶，下午去搓兩盤麻將，晚六點鐘的時候準(zhǔn)時守著電視看揚州頻道的《今日生活》，日子過的妥妥帖帖。
說到《今日生活》，那是一檔城市臺的新聞報道，用揚州話主持的，大部分都在講講家長里短。揚州人每次看《今日生活》的時候，都喜歡說成看“小六子嘍”。
因為那個主持人姓陸，大家都叫他“小六子”，之后他病了，不再主持，揚州人也沒有改過這個習(xí)慣。前幾天，突然聽到了他離世的消息，整個揚城都浸在一種哀嘆與懷念的氣氛里。
當(dāng)然，這樣的生活僅僅限于那些有著“大媽”稱號的人群，也許沒事時在“聽說之下”還會去拉低一下國際黃金價格，用揚州方言講“這叫做揚性”。
而對于我們學(xué)生黨來說，依然是每天三點一線的學(xué)生生活，大媽的身影僅僅在早晨的街心花園旁一閃而過。
記得有一次語文課上，偶爾談到城市的話題，講到北上廣，二線城市，最后回到揚州，用我們老師一句精彩的總結(jié)就是，揚州這個城市很適合養(yǎng)老。
我聽到這句話時，向著窗外看了看，翠綠色的銀杏葉在陽光里發(fā)亮，天空藍的純粹而透明，有鳥飛過，越過對面的屋頂，然后消失不見。
我一直想離開，我說不清因為厭倦還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許都是，或許等我足夠老的時候，我會再回來。
那時就是那么想的，應(yīng)該是三月，離高考還有三個月。那時剛看完王家衛(wèi)的《阿飛正傳》，我在想，無腳鳥最后落地的地方也許正是它飛起的地方。這樣多好，它可以長眠在它的故鄉(xiāng)。
03.九十年代
九十年代，我喜歡這個詞，它有一種距離感，既不那么近，又不那么遠，既不是毫無概念，也非實事熱點。
更多時候，我覺得像一張舊照片，已經(jīng)泛黃了，卻依然可以看清那些人的表情與神態(tài)。
笑著哭著，也許會想起當(dāng)時干了些什么事，也許就忘了，忘了就忘了吧，這張照片倒拍的不錯。
或許將這作為故事的開始應(yīng)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在一九九幾年，究竟是“幾”年我卻忘了，總之是在九六年之后。
一九九幾年的時候，我生活在一個叫太平的小村鎮(zhèn)里，那時候，蘇聯(lián)解體才過去了幾年，香港還沒有回歸，臺灣還沒有“大三通”，可是我們依然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過著幸?？鞓返纳?，以為天下一片太平。
或許在我的印象里天下也只有揚州那么大。
那時的公交車，還沒有車站，只要你在路邊一招手它就會停下來，那時候是司機和售票員二人組，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那時的椅子也是有著彈簧墊的那種，沒有空調(diào)，玻璃也不知道是褐色還是墨藍色的。
后來漸漸有了車站，其實那個車站很簡單，隨便往哪插一個牌子就是了，寫明了?？康恼军c，完全沒有像現(xiàn)在站點可以擋風(fēng)遮雨、時間提示、古色古香的高端大氣上檔次。
不過我小學(xué)那會兒公共汽車已經(jīng)升級了，在路上招手再也沒有哪個公共汽車司機睬你，偶爾有些司機也會泛濫點同情心。
車窗被換成了透明的，座椅換成了那種黃色木條狀的，也再沒有看見那位售票員阿姨了。
那時，我們乘車都用月卡，每個月到公交公司換一個亮閃閃的新一個月的貼紙，隨你怎么乘車都不用付錢，那時候還小，于是就把牌子天天掛在脖子里，像是某種驕傲一樣。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很少乘車了，偶爾坐坐，有著和以前一樣坐在后排的習(xí)慣，慢慢地看著普通的巴士變成了空調(diào)車，月票變成了學(xué)生卡。
現(xiàn)在的我連學(xué)生卡都用不上了，從一開門會看見大片大片的田野，到現(xiàn)在建起不久的新小區(qū)，新小區(qū)又變成了就舊小區(qū)... ...只是那些車站的名字變過，似乎很久以前都可以倒背如流。
如果公交車有往返的話，歲月不會，不管你來回多少次，它都在時光里無限的延長。我的眼睛里重疊著這座城市無數(shù)的倒影，一層一層，模糊的發(fā)亮。
04.逛揚州
逛揚州這件事情，也許還是多年以前做的。
這個多年可以追溯到幼兒園和小學(xué)時代，那時我們每次春游和秋游都會去瘦西湖。瘦西湖是揚州的標(biāo)志，就像你說到夫子廟會想到南京，說到兵馬俑會想到西安一樣。
記憶里我們多半時間會在游樂場，雖然看上去破破舊舊的，但也會玩的很開心。然后走過五亭橋和白塔，分著吃包里的東西，到了半天就會散場。
后來聽說那個兒時的游樂場早已拆掉了，后面又?jǐn)U建了萬花園，走上一天也走不完，只是我再也沒有去過。
一個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并不會天天向著景點跑，縱使你與它共處一處，但它并沒有家門前的路讓你感到更加熟悉與親切。
關(guān)于它的那些記憶都是從前的，記憶很遙遠，美的不真切。
記得初中那會兒，我為了寫一篇關(guān)于揚州的作文而去了許多地方。那天天氣晴朗，微風(fēng)。
繞開了熱門的景點去了漢墓。剛剛踏進漢墓的時候，溫度還是降低了不少，空氣里漂浮著濕潤的水分子，光線昏暗，仿佛光明與混沌被地平線硬生生的切開。
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依稀地記得那時候的感覺，我站在巨大的墓穴里，頭頂上是逐漸籠罩下來的黑暗，潮濕的氣味通過鼻腔擴散到肺里，帶著涼涼的寒意。
伸出手撫摸整齊堆砌的金絲楠木，厚重而又蒼老的感覺從掌心一直蔓延到心臟，木質(zhì)纖維的纖細(xì)和幾百年的紋路與手掌輕擦，細(xì)膩而又粗糙。
它們在這里鎮(zhèn)守，即使在幾千年后，某些東西變得腐朽，甚至蕩然無存，它們依舊如此安然的存在著，包裹著幾千年前的繁華與富饒。
無論時光遷徙，滄海滄田，它們都不會消亡，以自身為容器，沉淀了時光。
在昏暗的地穴里行走，只有自己的腳步，在狹隘的空間里回響，靈魂浸沒在寂靜的深淵里，血液開始逆向的流淌。
仿佛幾千年前的歌舞升平，繁華似錦，煙花三月全都埋葬在這片沉寂的土地之下，經(jīng)過幾千年的狂歡之后，終于沉沉的睡去，回歸于平靜。那一瞬間你可以看透所有的歷史與滄桑。
從墓穴里出來的時候，光芒一下子刺了過來，我沒有躲，讓視網(wǎng)膜逐漸適應(yīng)唐突的光線。
聽說，我們看到的光是太陽從幾百萬年之前發(fā)出的，那么其中是否有一束來自修建漢墓的年代，在我出門的那一刻剛好照射進我干凈的瞳孔里，亙古的歲月在宇宙間延續(xù)傳遞，在不同的時間里卻同時存在著。
在那之后出去逛揚州，還是在高三期末考試結(jié)束那會兒，小區(qū)里有人辦葬禮，放的音樂，吵吵鬧鬧。
索性走了出去，臨走前在口袋里灌了一大把硬幣，背著黑色的書包，里面是放著一本愛麗絲·門羅的《親愛的生活》，一本日記，保溫杯里是用熱水沖好的咖啡。
母親問我有沒有約同學(xué)，我說沒有。我只是想不到誰，去哪里，母親問過我之后我去約阿馨，她說她要背書，沒有時間出門，我看著通訊錄里面的其他的人，猶豫了一下，誰也沒撥通。
還是習(xí)慣一個人獨處，安安靜靜，不需要將就別人的意見，甚至可以說是一意孤行。
揚州這個偌大的地方，常去的也不過是金鷹與時代，而自己并沒有什么興趣。所以，還是一個人想去哪就去哪吧。
步行，然后乘車。很久都沒有這么走過路，坐車穿越大半個城市，陽光很好，照得人臉上發(fā)熱，默默地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
車廂里的空調(diào)，讓人有些頭暈，密閉的空間，呼吸濃郁的發(fā)稠，交錯織過的血管。
大概是很久都沒坐車的緣故。還是喜歡小時候的公交車，靈活的窗子，開下來，風(fēng)可以大面積大面積地吹到臉上，把頭發(fā)吹的亂亂的，鼻息間是純粹的空氣。
去了雙博館，人不多。一個人看著，在玻璃櫥窗面前站立良久。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
出去旅行的時候，大都都是擁擠而急促的，轉(zhuǎn)眼而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而此時的博物館是寂靜的，你看著那些年代遙遠的東西，總會覺得它們是有溫度和呼吸的。
它們活在幾百年之前，被撫摸，被磨擦，而如今，那些使用著他們的人早已離去，骨骼融入大地，化為萬水千山，而它們卻依然存在著，被時光摩挲，破舊，失去光澤，卻可以看見生活的影子打下的烙印。
人數(shù)稀少的博物館是安靜的，寂靜之中，它可以展現(xiàn)出它所有的美。一一走過，或許在此之后，不再記得，但那份古老的寧靜是永恒的。
如同神靈貫穿其中，內(nèi)心平和，考試，分?jǐn)?shù)，早晨喧囂的歌聲，似乎都與我無關(guān)，無言的美之中包含著無言的震懾力。
中途看到一位母親帶著孩子，耐心給他講解，語言溫和，偶爾也帶著驚訝，孩子一會兒跑開，一會兒又回到她身邊，詢問，或者新奇地拉著她過來，很美好的場面。
逛完之后時間還早，不急于回去。一樓那里有著舒適的座椅和孩子們玩的地方，去那看書，坐在窗口，看著夕陽慢慢落下，偶爾聽到小孩子們玩耍的聲音，并不覺得吵，相反，有很可愛的地方。
在看《親愛的生活》里的一篇短篇，亞孟森。療養(yǎng)院里的醫(yī)生與剛來的老師相處，想到結(jié)婚，卻在最后一刻改變，他送她上火車，送她離開。故事的最后一句是，關(guān)于愛，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
那真是安靜美好的一天。
當(dāng)然，在揚州走的最多的地方，是學(xué)校門口的淮海路，那條街上種滿了法國梧桐，每到夏天的時候，這條街上是看不到陽光的，陰影重疊著陰影。
陽光打在葉子上，所有的經(jīng)脈仿佛都可以看清楚，翠綠色的汁液流動的樣子，偶爾透進來，打在地上是模糊不清的光斑。
秋天里逐漸落下的梧桐葉子踩上去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是木質(zhì)纖維斷裂的聲音，脆弱的仿佛從靈魂里發(fā)出來。
冬天的時候，會有大片大片的陽光照進來，我總是喜歡抬起頭，瞇起眼睛看著太陽，讓陽光照在身上充滿懶洋洋的感覺。
那些風(fēng)將每一個冬天都吹的發(fā)亮，又冷又明亮。春天里，會重新長出淡綠色的葉子，小小的，很可愛。
我這樣不厭其煩地描述著這些畫面，是想在忘記之前拼命記住，以后或許再也不會走這里走了，放學(xué)回家吃飯的心情你永遠不會懂。
哥哥有一首歌叫做《春夏秋冬》，第一句是，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只是一個“若”字，就好像注定了，我在那時會離開。
05.十五個月亮
如果你問我，覺得揚州怎么樣。那我想說那真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這里或許是我無論走了都遠也會回來的地方，這是故鄉(xiāng)，它世俗熱鬧，浮華虛偽，風(fēng)情萬種，道貌岸然。
有著能欺騙游客的旅游景點，卻把所有的污垢藏于街頭巷陌，讓所有人都覺得這座城市多美好一般，卻又熱情好客，真誠坦率，能夠包容你的一切，一如人性。
而我已在這里成年。
這個叫故鄉(xiāng)的地方，它束縛著你，使你不知不覺中陷入生活的牢獄而又無法自拔，依賴著這里的人脈熟絡(luò)而喪失了逃離的勇氣。
但是，它帶給你的熟悉感與生俱來，每一條街，每一個建筑，都在你年幼的時候同記憶一起構(gòu)建起來，它融于你的血脈里，成為你的一部分。
我恨它，但有時也愛它。
是的，這就是我最真切的感受，我恨它，但有時也愛它。
我記得納蘭曾有一句詞，舊時明月照揚州。很美，教吹簫的玉人不知去了哪里，徒留下一片月光，洗盡了所有的鉛華。
或許當(dāng)我某一天真正離開，走在漫漫長夜上，看見一位游吟詩人，他問我，你知道哪里可以看到十五個月亮？
那是我一定會笑著回答，揚州，我的故鄉(xiāng)。
一次就好 楊宗緯 - 夏洛特?zé)?電影原聲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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