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山,又稱燕支山、胭脂山、刪丹山,坐落在河西走廊之峰腰地帶的甘州(張掖)和涼州(武威)交界處,自古即有“甘涼咽喉”之稱。東周秦漢時期,焉支山為氐、羌、月氏、匈奴等游牧民族繁衍生息之地,西漢武帝時期,驃騎將軍霍去病在河西走廊擊敗匈奴大軍,占領(lǐng)焉支山一帶,并完全控制河西走廊,打通了中原與西域的交往通道。
“焉支”或“燕支”源自匈奴語,據(jù)說來自焉支山上的一種植物紅藍花,其花瓣可以搗碎制作紅色顏料,人們后來又在其基礎(chǔ)上加入油脂,燕支也就成為了臙脂,最終演變成了用于涂抹面唇化妝品的“胭脂”一詞。所以魏晉時期流傳著一首《匈奴歌》:“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span style="color: rgb(38, 38, 38); caret-color: rgb(0, 0, 0); text-indent: 26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蕃息是繁殖、繁衍的意思,因為焉支山與祁連山之間的大草灘,水草美茂適宜畜牧,本是匈奴部落的放牧之地。
唐玄宗天寶八載(公元749年)秋,岑參第一次西域行前往安西都護府,在經(jīng)過焉支山時,寫下一首《過燕支寄杜位》:
燕支山西酒泉道,北風吹沙卷白草。
長安遙在日光邊,憶君不見令人老。
“白草”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邊塞詩中,例如岑參的另一首詩中有“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應是指西北邊塞地區(qū)所生長的牧草,秋冬干熟時呈白色。岑參的第一次西域行,似乎內(nèi)心并不十分情愿,所以多有懷念長安、思念朋友和親人的詩作。詩中思念的友人杜位,是當朝宰相李林甫的女婿,岑參寫詩給他,多少也有希望朋友幫忙,能讓自己早點回京的意思。這個杜位,還是杜甫的族弟。天寶十載(公元751年)的除夕夜,杜甫曾到杜位在曲江的宅子去聚會守歲,寫下過一首《杜位宅守歲》。
岑參兩次西域行的路線圖。第一次西行到達安西都護府所在地龜茲(今新疆庫車),第二次西行到達北庭都護府所在地北庭(今新疆吉木薩爾縣北庭鄉(xiāng))。
焉支山在衛(wèi)星圖上顯示出來的顏色很深,說明山上的植被非常茂密。焉支山西南的扁都口,是絲綢之路從青海地區(qū)到河西走廊的必經(jīng)之路。漢武帝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就是走的這里。漢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驃騎將軍霍去病打敗匈奴的河西之戰(zhàn),也曾經(jīng)走過這里。
大詩人李白,據(jù)說出生在西域的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內(nèi)),5、6歲的時候隨父母到四川江油,那他也應該沿絲綢之路走過河西走廊,所以他寫邊塞詩也算有一點生活經(jīng)歷。李白寫過一首《塞上曲》:
大漢無中策,匈奴犯渭橋。
五原秋草綠,胡馬一何驕。
命將征西極,橫行陰山側(cè)。
燕支落漢家,婦女無華色。
轉(zhuǎn)戰(zhàn)渡黃河,休兵樂事多。
蕭條清萬里,瀚海寂無波。
先寫驕橫匈奴侵犯邊界、威脅長安,再寫漢朝出兵河西打敗匈奴,然后是漢軍轉(zhuǎn)戰(zhàn)黃河兩岸,開創(chuàng)了邊塞地區(qū)和平安定的局面。其中“燕支落漢家,婦女無華色”,正是那首《匈奴歌》中“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的翻版。有學者解釋李白這首詩是借漢喻唐,稱頌唐太宗時期打退突厥來犯的勝利。
漢代在焉支山北側(cè)修建了長城。大詩人王維,在二十一歲的時候?qū)戇^一首《燕支行》,其前八句為:
漢家天將才且雄,來時謁帝明光宮。
萬乘親推雙闕下,千官出餞五陵東。
誓辭甲第金門里,身作長城玉塞中。
衛(wèi)霍才堪一騎將,朝廷不數(shù)貳師功。
漢軍的大將有勇有謀,領(lǐng)命出征時皇帝親自和百官一起送行,臨行時許下誓言,一定要保衛(wèi)長城和玉門關(guān),這些建功立業(yè)的將領(lǐng)就是大將軍衛(wèi)青、驃騎將軍霍去病、貳師將軍李廣利等。詩中的“辭甲第”來自霍去病的故事,當時漢武帝說為他在京城建豪宅并讓他去看,霍去病卻說:“匈奴未滅,無以為家也。”
王維在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曾以監(jiān)察御史的身份來到?jīng)鲋?/span>,代表朝廷祝賀唐駿對吐蕃作戰(zhàn)的勝利,當時指揮打仗的河西節(jié)度使是崔希逸。崔希逸流傳下來兩首詩,即《燕支行營二首》:
天平四塞盡黃砂,塞冷三春少物華。
忽見天山飛下雪,疑是前庭有落花。
陽烏黯黯映山平,陰兔微微光漸生。
戍樓往往云間沒,烽火時時磧里明。
描寫了唐軍行營周圍的環(huán)境,河西走廊的春天依然寒冷和蕭瑟,但是卻戰(zhàn)云密布,烽火連連。詩中“陽烏”為神話傳說中在太陽里有三足烏,代指太陽;“陰兔”為神話傳說中在月亮上有玉兔,代指月亮。
焉支山西南的扁都口,舊稱大斗拔谷,中國歷史上唯一到過河西走廊的皇帝—隋煬帝楊廣—曾走過這里。隋大業(yè)五年(公元609年),楊廣親率大軍從關(guān)中地區(qū)出發(fā),經(jīng)隴西地區(qū)到達青海地區(qū),在今西寧到門源一帶襲擊吐谷渾,最終吐谷渾被滅國,之后隋煬帝率領(lǐng)隊伍橫穿祁連山,經(jīng)大斗拔谷北上,到達河西走廊的張掖郡。對于這次西征,楊廣寫下一首著名的《飲馬長城窟行》,其前半部分為:
肅肅秋風起,悠悠行萬里。
萬里何所行,橫漠筑長城。
豈臺小子智,先圣之所營。
樹茲萬世策,安此億兆生。
詎敢憚焦思,高枕于上京。
西河執(zhí)武節(jié),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沒,原野窮超忽。
撞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
千乘萬旗動,飲馬長城窟。
“臺小子”意思是“小子我”。楊廣說在邊塞大漠筑起長城,并不是我多聰明,那是先輩智慧的構(gòu)想,成為萬世安寧的保障,令億兆人民得以和平地生活。
大斗拔谷海拔三千多米,終年溫度在零度以下,自然環(huán)境十分惡劣。隋煬帝此行穿越大斗拔谷盡管在六月份,卻突然遭遇了一場暴風雪的襲擊,隨行官員和士兵凍死很多,其中就包括了他的親姐姐楊麗華(也有說是他的一位愛妃)。雖然隋煬帝在穿越祁連山時狼狽不堪,但來到河西走廊的焉支山下,他還是高興地召見西域各國的君主與使臣,在此舉行了一個萬國博覽會。楊過的《飲馬長城窟行》,其后半部分為:
秋昏塞外云,霧暗關(guān)山月。
緣巖驛馬上,乘空烽火發(fā)。
借問長城侯,單于入朝謁。
濁氣靜天山,晨光照高闕。
釋兵仍振旅,要荒事方舉。
飲至告言旋,功歸清廟前。
楊廣說,千軍萬馬戰(zhàn)長城,保衛(wèi)了大隋邊關(guān)地區(qū)的安全,現(xiàn)在單于來朝,遠國歸降,大軍凱旋,飲慶功酒,終于可以在宗廟前告慰祖先的英靈了。
隋煬帝楊廣曾在焉支山下廣會西域諸國賓客。史載,隋煬帝命令武威、張掖地方的官員都駕上華麗的車馬,婦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沿途迎接西域二十七國君主與使臣的前來,楊廣自己則升帳宴飲招待各國賓客。對于這場盛會,楊廣寫下一首詩《云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賦詩》:
鹿塞鴻旗駐,龍庭翠輦回。
氈帷望風舉,穹廬向日開。
呼韓頓顙至,屠耆接踵來。
索辮擎膻肉,韋鞲獻酒杯。
如何漢天子,空上單于臺。
鹿塞,即邊塞。龍庭,即朝廷。氈帷、穹廬,即現(xiàn)在所說的蒙古包。呼韓,漢朝時匈奴單于呼韓邪,此借指各少數(shù)民族的首領(lǐng)。頓顙,屈膝下拜并額角觸地,表示請罪和投降。屠耆,匈奴語譯音,意思為賢者。索辮,即扎著辮子。韋鞲,即皮制的臂衣。這都是北方游牧民族的裝束打扮。最后兩句借用漢武帝的事,據(jù)《漢書》記載,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漢武帝“行自云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臺”。楊廣自豪地說,漢武帝也只是登上單于臺,而我讓西域各國歸降朝拜,我的功績更大。
到了盛唐時期,唐玄宗也是極重邊功的。天寶十二載至十三載(公元753至754年),隴西地區(qū)和河西地區(qū)的最高軍事統(tǒng)帥哥舒翰,多次發(fā)動對吐蕃的戰(zhàn)役,并取得了勝利。喜歡封祀山神的唐玄宗,在天寶十三載封焉支山為寧濟公,哥舒翰在焉支山南麓建寧濟公祠堂。當時在哥舒翰手下任河西節(jié)度使幕府掌書記的高適,曾寫下一首《送渾將軍出塞》,其前八句為:
將軍族貴兵且強,漢家已是渾邪王。
子孫相繼在朝野,至今部曲燕支下。
控弦盡用陰山兒,登陣常騎大宛馬。
銀鞍玉勒繡蝥弧,每逐嫖姚破骨都。
唐朝當時任用了大量的胡人作高級將領(lǐng),例如哥舒翰是突厥人,安祿山是粟特人等。高適所送的這位渾將軍,大概是被漢朝霍去病所打敗的匈奴渾邪王的后代,如今這些匈奴部落子孫后代就居住在焉支山下,依然保持著擅于騎射的傳統(tǒng)。一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焉支山下的山丹縣、民樂縣都依然是多民族聚居融合的地區(qū)。
李白也寫過一首關(guān)于邊地民族生活的詩,即《幽州胡馬客歌》,其中有幾句為:
牛馬散北海,割鮮若虎餐。
雖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
婦女馬上笑,顏如赪玉盤。
翻飛射野獸,花月醉雕鞍。
旄頭四光芒,爭戰(zhàn)若蜂攢。
其生動刻畫了邊地民族的不畏嚴寒、驍勇善戰(zhàn)和粗放豪爽、逐草而居的風俗生活。雖然詩題說的是幽州(今北京)地方的少數(shù)民族,但是詩中又說到居住在焉支山下。這其實是唐代邊塞詩的習慣,常常把邊塞地區(qū)的地名拿來混用,不管它們到底是在西邊還是北邊,不刻意追求引用這些地名的準確。
焉支山南一直到祁連山下,如今稱大馬營草灘,此處水草豐茂,擁有草原百萬多畝,自西漢之后的歷朝歷代政府都在此設(shè)立管辦養(yǎng)馬場,“山丹馬”也成了中國四大名馬之一。唐朝是馬背上得天下,所以唐朝統(tǒng)治者歷來特別重視養(yǎng)馬,專門設(shè)立掌管全國馬政的機構(gòu)太仆寺。唐玄宗開元年間,張景順非常懂得養(yǎng)馬和相馬,他是太仆寺少卿兼秦州都督監(jiān)牧都副使,唐玄宗曾稱贊他說“吾馬蕃息,卿之力也,”史載,開元十六年(公元728年)冬,吐蕃軍隊從大斗拔谷(今扁都口)偷襲甘州城,劫掠而去,涼州都督王君毚與秦州都督張景順追擊到青海湖邊,將敵人和數(shù)萬羊馬都俘獲。非常喜歡馬的大詩人杜甫,看到一幅天育良馬畫像,寫下一首《天育驃騎歌》,其中提到過這位張景順,詩中有幾句:
伊昔太仆張景順,監(jiān)牧攻駒閱清峻。
遂令大奴守天育,別養(yǎng)驥子憐神俊。
當時四十萬匹馬,張公嘆其材盡下。
故獨寫真?zhèn)魇廊?,見之座右久更新?/span>
攻駒,即訓練馬匹。清峻、神俊都是形容良馬的神態(tài)。大奴,即牧馬人頭目。驥子,即良馬。材盡下,意謂都是凡庸的馬。杜甫說,畫像中的這匹天育良馬,連相馬大師張景順都認為是匹罕見的千里馬。詩中的“天育”,學者們都認為是官家馬廄名稱,但卻找不到它究竟在什么地方。這里大膽地猜測一下,興許這“天育馬廄”就是在焉支山下。
盛唐詩人韋應物,寫過一首小詞《調(diào)笑令·胡馬》:
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
刨沙刨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這首詞描繪了一幅草原駿馬圖,并展現(xiàn)了草原風光。表面上寫的是馬,背后面恐怕寫的是人。唐朝有很多來自中原的士兵駐扎在邊地,邊地環(huán)境嚴酷且戰(zhàn)事不斷,士兵生活悲苦、面對死亡,不由地會有一種對未來感到迷憫憂慮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