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長沙的雪瘋似的,橫斜搖落,從前晚到今天白天,傾瀉不停。
很久沒有在南方看到能沒住小腿的積雪了,堆積在灌木上的雪,壓垮了枝椏,又輕輕地打在雪地里。
午后,零零星星的雪花仿佛已經(jīng)不是來自天上,而只是高處那些不安的蒲公英,愿意隨風(fēng)飄散。同事們陸陸續(xù)續(xù)回家,我決定在辦公室看完《國王的演講》再離開,哪怕早已過了我日常下班的時間。電影里的故事也總是發(fā)生在冬季,英國的冬天,也是白雪皚皚。BBC版《傲慢與偏見》中的男女主角,年輕,屬于夏天,陽光燦爛;《國王的演講》里,二位只有一場對手戲,老了,總是冬天,遲暮蒼涼。
原以為雪早就停了,沒想到臨走時,雪又紛紛揚揚落下來,越來越稠密。我在公交站牌下等了許久,看著一輛輛填充著無數(shù)人頭的公交車踩著雪色泥漿蹣跚駛過,沒幾個人能擠上車,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一輛黑的停下,一對夫婦趕忙迎上。去×××。一個小姑娘趕忙跟上去。我也去×××。剛搶上副駕駛座的男人臉上掠過一絲不滿,但旋即又滿不在乎地扭過頭,關(guān)上了門。這樣不便的天氣,誰都希望自己在尋求幫助的時候不被拒絕。
我撐開傘,決定走一段路。好歹我也有自己的交通工具——鞋。
我專揀絕少人走過的雪記得最厚、最白的地方踏過去,那感覺就像赤腳踩在細(xì)軟的沙灘上,但雪地更有顆粒感。又像極了咬蘋果時的感覺,多汁、光滑、質(zhì)感、清脆的聲音。正因為討厭這種口感,我不那么喜歡蘋果,越脆越不愛。但這種感覺發(fā)生在腳上,就變成了樂趣。它讓你感覺踏實,落地。
往常矗立在大路兩旁的大樹,曾經(jīng)像威武的軍隊,現(xiàn)在都被壓得直不起腰,路上隨處可見倒下的列兵。折枝落在泥濘的融雪里,灰蒙蒙的陰郁里,多少有些肅殺。這種感覺,當(dāng)我跨過那道鐵軌的時候,異常強烈。這道長沙城里僅剩的鐵軌,現(xiàn)在仍然負(fù)載著幾列車廂。當(dāng)我跨過它之后,才感覺一絲后怕,想起庫斯圖里卡的《生命是個奇跡》里,盧卡兩次想要在鐵軌上了卻此生。第二次,他選擇臥軌,死命抓住鐵軌不放,可火車頭還是剎住了車,因為那頭可愛的驢子奇跡般地站在他的前面。庫斯圖里卡才不會像我這樣悲觀地看著鐵軌,他的故事里一直都是充滿著笑聲和亢奮的音樂。他,宮崎駿,兩個可愛的老頭子。
跋涉過一段布滿來去匆匆的腳印的雪泥地,重新探入漢白玉般質(zhì)感、純白的路,我開始大口呼吸。像是維瓦爾第《四季·冬·第二樂章》里每一樂句結(jié)束,弓弦擦身而過時的聲音。
我以為自己走過了3站路,卻原來剛好過了一站。一段路,原來那么長。路兩旁盡是雪人的半成品,制作者來不及給它們添上眉眼便舍棄了他們。這個缺乏創(chuàng)意的城市,會被網(wǎng)上那些可愛的雪人們嘲笑,嘲笑它一次次將自己的乏味與膚淺作為自夸的資本。
樹葉上的雪跌落下來,像天鵝絨。記得哪部電影里,男主抱著女主,嬌滴滴地說,你的肚子像天鵝絨。這樣的情形換成我,我可能頂多會說,你的肚子真軟和。這多煞風(fēng)景。相比異性,我更善于和大自然調(diào)情。
一個冬季,一個行人,不一定總是悲涼。冷的時候,頭和手自然地縮回身體里,靠近心臟,并不一定就比大搖大擺、搖頭晃腦那樣欠缺瀟灑、自信和溫暖。曾經(jīng)有人問,春天的新綠,夏天的小溪,秋天的月亮,冬天的太陽,你更喜歡哪一個意象呢?當(dāng)然是冬天的太陽,而且地上一定是白雪鋪滿。踩在潔白的雪地里,仰望暖陽當(dāng)空,呼出一團(tuán)棉花糖模樣的蒸汽……
走過一站,反而覺得下一站便不遠(yuǎn)了,我決定就這樣走下去。暖暖的街燈漸漸亮起,霓虹燈也開始閃爍,我突然想如果身邊有一個女生挽著我,就這樣挽著,不說話,只是聽我喃喃自語,只是這樣聽著,多好。
去年這個時候,我早已把寫好的信寄到全國各地朋友的手中,沒想到只是一年過去,從前在一起歡鬧的朋友便沒有那么親近了。地已偏,心已遠(yuǎn)。我們是不是因為太多俗事、太多自己糾纏不清的事情忘了彼此呢,多年后,我們再見,是否能像當(dāng)初在一起的時候真心擁抱彼此呢?我承認(rèn)在這些事情上,通常表現(xiàn)得很悲觀,因此我才無限地憧憬庫斯圖里卡電影里的世界。無論多悲傷,笑著過每一天。在自省的路上,誰都沒有什么好夸耀的,誰都沒有。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為什么不能就這樣一路走下去,只是單純地走,走下去就好,想那么多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