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著《紅樓夢》眾所周知，但有關作家曹雪芹本人的事跡及文物卻留存甚少，在與之相關的墨跡中，可認證辨別者僅寥寥幾件。
貴州省博物館館藏《種芹人曹霑畫冊》，早在1988年就得以披露，卻一直不為公眾熟知。畫冊曾先后三次經(jīng)專家組鑒定，如今再次走入學術視野，不僅成為現(xiàn)階段曹紅學研究的熱點，也在媒體公眾領域引發(fā)了較廣泛的關注和討論。
2016年9月7日，北京曹雪芹學會、貴州省博物館曾在北京曹雪芹文化中心舉辦“《種芹人曹霑畫冊》品鑒會”，經(jīng)過孔祥澤、朱良志、張俊、段啟明等專家鑒別，通過對畫冊上題詩人、題詩、印章、畫風、閑章、落款等內容進行對比論證，判斷畫冊確為清代乾隆時人所作，認為對畫冊的真實性應予以認可。
學者多認為，畫冊第六幅《西瓜圖》曹霑題詩頁中的書法筆體，與北京西山曹雪芹故居的題壁詩筆體有明顯的相同之處，其中“摘”“多”“人”等字用筆基本一致。結合北京曹雪芹學會此前對曹雪芹故居題壁詩、曹雪芹書箱子、《廢藝齋集稿》等文物文獻進行的一系列考證，《種芹人曹霑畫冊》也應被視作曹雪芹研究證據(jù)鏈的一部分，納入到學術研究的范疇中來。
——題記
曹雪芹故居題壁詩
畫冊曹霑題詩頁
? 緣 起 ?
1988年，第4期《貴州文史叢刊》發(fā)表了趙竹先生《<種芹人曹霑畫冊>真?zhèn)纬醣妗芬晃?，披露了文革前發(fā)現(xiàn)的一件有關《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畫冊，即《種芹人曹霑畫冊》。該文第一次對畫冊的流傳經(jīng)過和具體內容做了詳細介紹，并對其真?zhèn)芜M行初步考辨，但因流傳不廣，這本畫冊于曹紅學界鮮有人知。
《種芹人曹霑畫冊》在晚清曾為陜西巡撫陶廷杰所藏，在上世紀70年代由貴州省博物館陳恒安先生首先發(fā)現(xiàn)，后介紹給劉錦先生。80年代，貴州省博物館從陶廷杰后人手中以人民幣25元的價格購得畫冊，后藏于館內。
? 畫冊內容 ?
畫冊以紫檀木作封面，貼有綾質行書題簽“種芹人曹霑畫冊”，落款為“光緒壬辰年秋月忘憂山人玩”，可知畫冊收藏者叫“忘憂山人”。光緒壬辰年是公歷1892年，這時距曹雪芹離世已有一百多年了。
畫冊高31.5厘米，寬29.4厘米，共納有設色寫意畫8幅，每幅畫左側皆附有不同署名的題詩頁。
‖ 第一幅·山芋 ‖
第一幅所繪為山芋。鈐一長方印，印文辨識不清，但應為畫家本人所留。附題行書七絕（明末福建女詩人王虞鳳《春日閑居》）：濃陰柳色罩輕紗，風送爐煙一縷斜。庭草黃昏隨意緣，子規(guī)啼上木蘭花。落款題名為“絅齋閔大章”。后鈐白文“閔大章印”、朱文“元音”方印。引首鈐“汶水”長方印。
‖ 第二幅·蘿卜 ‖
第二幅所繪為蘿卜。鈐一橢形印章，印文辨識不清。附題行書七絕：翠葉離披覆垅頭，表朱內玉實深秋。膏梁飽嘗閑魚肉，曾識田家至味否。落款題名為“絅齋閔大章”。后鈐白文“閔大章印”、朱文“元音”方印兩方。引首鈐“汶水”長方印。
‖ 第三幅·殘荷 ‖
第三幅所繪為殘荷。鈐一長方印，印文辨識不清。附題楷書詩句（出自唐代詩人趙嘏《長安晚秋》）：紅衣落盡渚蓮愁。后有落款“歲乾隆辛巳夏日客京華旅次歇尊者拈句”。乾隆辛巳年，為乾隆26年。此時，曹雪芹尚在人世。
‖ 第四幅·茄子、番茄 ‖
第四幅所繪為茄子、番茄。附題行書杜甫五律《春夜喜雨》：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落款題為“杜工部句，閔大章”，后鈐白文“大章之印”、朱文“元音”方印兩方。引首鈐“汶水”長方印。
‖ 第五幅·怪石 ‖
第五幅所繪為怪石，上生幽蘭，旁襯海棠。鈐一橢形印章，印文辨識不清。附行書李清照海棠詞《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落款題為“仲思陳本敬”。后鈐“陳”、“本敬”白文方印和“仲思”朱文方印三方。引首鈐“玉壺冰”長方印。
‖ 第六幅·西瓜 ‖
第六幅所繪為西瓜。鈐一長方印，印文辨識不清。附題行書七絕：冷雨寒煙臥碧塵，秋田蔓底摘來新。披圖空羨東門味，渴死許多煩熱人。
落款題為“種芹人曹霑并題”，鈐兩公分見方的隸書石刻印章“曹霑”。引首鈐一長方朱印。2016年，北京曹雪芹學會在查考畫冊原件時，識別出印文內容為“憶昔茜紗窗”。在《紅樓夢》里，至少有三處寫到了“茜紗窗”。
‖ 第七幅·捕魚 ‖
第七幅所繪為江畔漁翁縱魚鷹捕魚。鈐一長方印，印文辨識不清。附行書七律（金朝黨懷英《漁村詩畫圖》）：江村清境皆畫本，畫里自傳詩語工。漁父自醒還自醉，不知身在畫圖中。落款題為“辛巳夏日，陳本敬”。后鈐“陳”、“本敬”白文方印和“仲思”朱文方印三方。引首鈐“玉壺冰”長方印。
‖ 第八幅·峭石、靈芝 ‖
第八幅畫峭石、靈芝。署“竹堂”，鈐一圓形印章。附題隸書五律：片玉鐘山岳，仙芝秀草萊。是誰涂抹出，靈異此中開。落款題為“辛巳夏六月，銘道人題”。
? 鑒定始末 ?
任何從歷史上流傳下來的物品，都要經(jīng)過專家鑒定驗明其真?zhèn)??！斗N芹人曹霑畫冊》前后已經(jīng)過三次專家鑒定。
第一次是在上世紀80年代，劉錦先生購買畫冊的時候。當時鑒定結果為不真，但詳細的鑒定經(jīng)過、鑒定意見均未能保留。而即便在鑒定為不真的情況下，貴州省博物館依然將畫冊收藏保存了起來。
第二次鑒定，也是規(guī)格最高的一次。1983年4月，國家文物局為了考查全國各文物部門和文化教育機關團體所存歷代書畫的情形，成立由謝稚柳、啟功、徐邦達、楊仁愷、劉九庵、傅熹年、謝辰生等七人組成的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在全國范圍內對現(xiàn)存古代書畫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考查、鑒定。
《種芹人曹霑畫冊》是貴州省博物館送鑒的100余件藏品之一，鑒定時間為1989年9月25日。徐邦達先生因故未能參加此次鑒定，隨組工作人員有鄭廣榮、王南訪、勞繼雄、黃偉利、李凱、符昂揚、黃琪、孫之常、鄭華等。
？О曹霑瓜菜冊 絹、墨 八開
每開有周 、陳兩家對題，曹霑（雪芹）再 ？題詩（？）乾隆辛巳。畫上有年甲子印。又數(shù)印不清，惟有一印為“是甚？么”朱文印。后一開“竹塘”單款。畫是乾隆時人做，是否曹氏？待考。詩與畫同時。
——楊仁愷
這是享譽海內外的博物館學家、古代書畫鑒定家楊仁愷先生給出的鑒定結論。
任何一件物品，文博鑒定只有三種結果：真品、偽品、資料。“？О”代表“資料”。楊仁愷先生沒有認定畫冊是偽品，但也沒有認定它是曹雪芹的。他只確認“畫是乾隆時人做”，且“詩與畫同時”。
清 曹霑 瓜果圖冊（八開） 資料
絹本 墨色
署“竹堂”款
曹霑“辛巳”（乾隆二十六年，1761）對題
冊中有“種芹人曹霑再題”
按：曹霑，據(jù)《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載，號雪芹，曹寅孫，《紅樓夢》即曹雪芹（1715？—1763？）所作，因其書畫作品傳世罕見，無法確認，因再題中有“種芹人曹霑之句”，似與曹雪芹有關，待研究。
——勞繼雄
這是著名書畫鑒賞家勞繼雄先生的鑒定結論，其中特別標注“曹霑”即為曹寅孫、《紅樓夢》作者曹雪芹。
上圖所示為故宮博物院研究員、書畫鑒定大家徐邦達先生的鑒定結論，認為畫冊“與曹雪芹無關”，然而“不象造假，存疑”。
綜合鑒定組各專家的結論，主要有幾個重點：
1. 嚴謹、審慎地將畫冊定為“資料”。
2. 確定了畫冊中每幅景物的名稱，確定了有曹霑署款的第六幅圖為“西瓜圖”，并釋讀了部分款識、印章。
3. 確定了畫冊“不像造假”的事實。
4. 進一步給出了“畫是乾隆時人做”、“詩與畫同時”的鑒定結論。
5. 提出了畫冊“似與曹雪芹無關”、“存疑”的困惑。
? 考證證真 ?
書畫的時代風格與個人風格是書畫鑒定的主要依據(jù)，這是書畫鑒定界的共識。徐邦達先生曾提出“以目鑒為主，考訂為輔”的書畫鑒定原則。目鑒，主要是憑視覺觀察識別書畫的藝術表現(xiàn)特征?？加啠瑒t大半是翻檢文獻。
通過對《種芹人曹霑畫冊》的內容、形式、筆法和墨法、材質品相等特征的目驗，鑒定組得出的結論是作品時代為乾隆時期，且詩畫同時。
那么，目鑒工作完成之后，考訂之路又該如何走呢？只有依據(jù)其他相關文獻，與之形成完整的證據(jù)鏈，以證實畫冊封面所書“種芹人曹霑”就是曹雪芹。
《種芹人曹霑畫冊》中的題識者除了“種芹人曹霑”之外，尚有“閔大章”、“歇尊者”、“銘道人”和“陳本敬”四人，目今前三者已不可考，但陳本敬卻值得關注，他是考證畫冊真?zhèn)蔚囊粋€重要人物。
2011年3月30日，上?！段膮R報》曾發(fā)表朱新華先生的《關于曹芹溪的一則史料》，披露了張大鏞《自怡悅齋書畫錄》道光十四年甲午刊本卷十九“冊頁類”第一件《李谷齋墨山水陳紫瀾字合冊》第八幅著錄陳浩書李白《秋登宣城謝朓北樓》詩后跋，跋中有敘：“曹君芹溪攜來李奉常仿云林畫六幅質予，并索便書。”
值得注意的是，在《種芹人曹霑畫冊》上題識的陳本敬，字仲思，乾隆二十五年進士，官翰林院檢討，正是陳浩之子。陳本敬本人在《李谷齋墨山水陳紫瀾字合冊》上也有題識。可知陳浩父子與“曹君芹溪”應早有交往。
而要進一步證明“曹君芹溪”正是曹雪芹，則更有曹公友人留下的一系列詩詞為證。
曹雪芹友人張宜泉詩三首
曹雪芹友人敦誠手稿
是以我們得知，所謂“種芹人曹霑”，正是曹芹溪，正是曹芹圃，正是曹霑，也正是我們所知的《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
主講：顧斌
北京曹雪芹學會會員、《紅樓夢研究》主編
文/lan·AK 。
圖/sno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