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灣碧水浮詩韻
在嶺南引流《十美堂》的水文化意象
讀完曾凡榮的自選詩集《十美堂》,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一幅飽含“水文化意象”的水墨長卷,且詩畫一體,和諧共生,虛實之間,流變自然,筆墨鋪排,亦恰到好處,即便是留白處,也讓人感到“水文化”元素氤氳彌漫,無處不在。我檢索了一下《十美堂》的文體構(gòu)成,發(fā)現(xiàn)詩人收錄的近年創(chuàng)作的200首作品中,絕句占到半壁江山,分量最重,卻有70首沉浸在“水”中;律詩33篇,被“水”皴染過的畫面有26幅;而25闋詞則全部與“水”融為一體。比例之高,鋪陳之密,原味之濃,在詩壇眾多的出版物中頗為罕見。詩人或許是在有意與無意之間,以不經(jīng)意之舉嫻熟地完成了這一高難度的自選動作,用渾然天成形容似不為過。十美堂也是一個美麗的地名,是常德市鼎城區(qū)一個富庶的魚米之鄉(xiāng),是洞庭湖區(qū)的一顆充滿魅力的水上明珠,這里湖泊眾多,河流縱橫,水系十分發(fā)達,《十美堂》的作者就生于斯、長于斯、學習于斯、工作于斯,在這里度過了六十個春秋。《十美堂》作者的家鄉(xiāng)常德,古稱朗州,詩豪劉禹錫曾在這里做過十年的朗州司馬,留下了兩百多篇不朽詩文,占到他一生創(chuàng)作總量的四分之一,對后世湖湘文化的形成產(chǎn)生過深遠影響。而《十美堂》的作者就在這個富饒、富庶的水鄉(xiāng)生活了大半輩子,直至退休來到海濱城市深圳頤養(yǎng)天年,可以說,詩人的大半生都浸染在綿延不斷的“水文化”之中。詩人與“水文化”的不解之緣,便是《十美堂》“水味十足”且“獨一無二”的人文本色。本文試圖從三個維度對《十美堂》水文化意象的傳承性、溶解性與派生性作一個初淺的引流式疏導,希望能對讀者的審美視角有所滋潤、有所延展。《管子》有曰:“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諸生之宗室也。”這大抵中國文化史上對“水”的社會人文屬性的最早定義,而在此之前已在朝野流傳的《詩經(jīng)》就是這一定義最為完整的文學注腳。由此而論,《詩經(jīng)》無可爭辯地成為了中國詩歌“水文化意象”的源頭。此后,孔子與老子也對“水文化”有過獨到的見解?!?/span>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是孔子的闡釋,老子則認為“上善若水”。這些觀點在本質(zhì)上都是對管子水生萬物、水融萬物、水通萬物理念的引申、推演與升華。還是回到源頭《詩經(jīng)》上來,每個人都會吟誦的這部最古老的經(jīng)典詩歌總匯的開篇之作《關(guān)雎》,就是一首通過直觀的水文化符號傳遞男女相思之情的四言詩: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河州之上,佳人亭亭玉立,近在咫尺,男子隔水相望,心曠神怡,愛意油然而生,既直白,又朦朧,其情意具有水一般柔綿與動感。異曲同工的是,《蒹葭》也表現(xiàn)了同樣的主題,“水”對愛情的阻隔亦令人產(chǎn)生淡淡的憂傷:如果上面兩個鏡頭通過“水文化意象”傳遞的是先民的性愛意識,那么《魏風·伐檀》中“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漪”所展現(xiàn)的則是先民在黃河岸邊伐木的勞動生活場景,又引流出了“水文化”概念中生存與生產(chǎn)的社會屬性,正吻合了上面管子的觀點,其文化意義在于闡明了人類繁衍生息,像“水”一樣綿延不絕,川流不息的動態(tài)過程。《詩經(jīng)》對后世歷代詩詞創(chuàng)作具有深遠影響,它是中華詩詞“水文化意象”的不二源頭,千百年來,一脈相承。在此,僅從三條“支流”導出三組后世名家傳承《詩經(jīng)》“水文化意象”的著名詩句:先看臨摹寄托桑梓情懷的水鄉(xiāng)畫面立軸:上陽秋晚蕭蕭雨,洛水寒來夜夜聲。(韋應(yīng)物)再領(lǐng)略宣泄大河大江的豪邁氣勢,以及折射出濃郁家國情思的寫意扇面:沿著傳遞相思信息的潺潺溪流漫步,則可以欣賞一組組美輪美奐的情色水彩畫面: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李之儀)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趙師秀)以上詩句字字璣珠,不勝枚舉,放眼中華詩詞長廊,這類“水文化意象”的尺幅可謂琳瑯滿目。我們再回到《十美堂》,看看作者如何演繹“水文化”的精彩與真諦,作者鋪展“水文化”長卷的技法與巧思,與前人如出一轍,既有水鄉(xiāng)畫卷,也有江湖畫軸,更有令人陶醉的愛情溪流風景。例如在“水文化意象”中攪拌對故鄉(xiāng)的眷戀情愫:一湖碧水蕩清荷,兩岸垂楊映翠波。《家鄉(xiāng)沙潮湖》但坐湖心天景內(nèi),輕聲不敢問仙靈。《夜泊柳葉湖》白雪飄飄年又暮,瀟湘游子嘆歸遲。《鄉(xiāng)愁》柳葉湖東無浪,斜陽寺后有晴。游客相隨南岸晚,幾含情。《春游柳葉湖步和凝韻》故國神思同樣可以存放在“水文化意象”的遼闊鏡面之上:十里波光星萬千,秋煙遠接碧云天。《收網(wǎng)》沅水悠悠古渡津,白頭西望斷魂人。《壬寅暮登常德招屈亭》衣冠入市塵泥染,風雨讀書華發(fā)多。《雙六寫意》愛情自然也是《十美堂》“水文化意象”的標配,而且“水”得讓人感動,如沐綿綿春雨:是誰惹了江南女,碧綠青溪不肯歸。《戲題慎松游羅布泊與紅衣女導游照》手柔嬌玉指沙汀。淚含情,目光橫。無語遲遲,氣息攝魂靈。《江城子 記夢》以上古今名句,偶然同框,但兼容性極強,兩相觀照,傳承脈絡(luò),清晰可觸,堪稱正宗。《十美堂》中還有不少作品,每一句都沉浸在“水”中,任由“水文化”浸染,其意象也具有合成性,景致、境界、鄉(xiāng)愁、情思,融為一體,盡在其中,畫面氤氳彌漫,色彩斑斕澄明,成為《十美堂》中一道道獨特的水上人文風景,例如七律《漁鄉(xiāng)印象》:吟誦之后,余韻輕繞,仿佛置身在洞庭水鄉(xiāng)的畫廊之中,良久不忍離去。至此,從《詩經(jīng)》到唐宋、到明清,再到《十美堂》,一脈相承的“水文化意象”也就清晰明朗了。《詩經(jīng)》的“水文化”載體主要是黃河與淇水,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文化搖籃,也是苦難的始作俑者;淇水則可看作是先民愛情的伊甸園,卻又總是以“阻滯”與“阻隔”造成戀人之間的相思之苦,這種對于“水”的矛盾性的無奈選擇,或許就是《詩經(jīng)》“水文化”的魅力所在。通過這種原始的認知與訴求,這兩大“水文化”概念又多少摻和與勾兌了先人的故國情思與桑梓情懷。這一傳統(tǒng)影響至今,以至于《十美堂》中的許多作品都烙上了這一文化印記。顯然《十美堂》的“水文化”載體不再是黃河與淇水,而是洞庭湖區(qū)與沅江流域,明顯地具有了中國南方的地理水文色彩。梳理《十美堂》的“水文系統(tǒng)”可以清晰地找到五條“水文化”線索,類似于湘資沅澧四大水系最后都匯入了洞庭湖,《十美堂》也是作者各種情感奔流不息淌入的終端“水庫”。1、首先注入這一詩詞“水庫”的是對故鄉(xiāng)山水的深情眷戀。作者筆下“化不開”的“湘沅浪”時常在枕邊激蕩,不經(jīng)意間就勾出了對家鄉(xiāng)穿紫河的懷想:“枝掛冰輪白,紅黃令飭催。遙望穿紫色,游子幾時回”,這種自問自答式的低吟帶著一種淡淡的憂傷。詩人退休之后定居嶺南,但深藏于胸的濃郁鄉(xiāng)情時常浮現(xiàn)在故鄉(xiāng)的“水”面上,既有“東風淺綠洞庭波,一夜堤邊柳色多”的愜意,也難免發(fā)出“經(jīng)年飄泊在他鄉(xiāng),幾夢家山宿沅江”的感嘆。也可以在柳葉湖邊漫步欣賞“楊柳依依望欲迷,湖光滟滟逐云低”的水墨畫稿;還可以感受“太陽山下納亭涼,緩緩荷風送水香。竹露但聞聲滴脆,心隨白鶴碧云翔”的田園生活逸趣,總之水鄉(xiāng)的魅力盡在水淋淋的詩句之中;然而,《十美堂》還另有一種隱約的情感牽掛總是在常德與深圳之間縈繞,詩人似乎漸漸將深圳當作了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一首《觀畫有感》完整地表達了這一時空交錯,且難舍難分的別樣鄉(xiāng)情,這或許是一種瀟灑、超然的內(nèi)心悸動,一種靜水深流的心緒表達:鄉(xiāng)情總是伴隨著親情涌動的,故鄉(xiāng)故人原本就是一塊硬幣的兩面。在《十美堂》中最先浮出水面的是對母親的孝敬情感,《壬寅小年日從常德市區(qū)開車回鄉(xiāng)下南灣老家接米壽娘進城過年適逢雪霽》,如此之長的七絕題目,超過作品字數(shù),實屬罕見,也許是為了將自己綿長的孝愛永久地存放在家鄉(xiāng)“南灣”這汪不竭的清泉之中。而一闕《行香子 偶然回鄉(xiāng)陪母親菜園擇菜》又成為這首絕句的最佳箋注,渲染了“孝行遲、離遠瀟湘。經(jīng)年漂泊,今偶回鄉(xiāng)”的田園生活情趣:“風暖村莊,院內(nèi)萱堂。提竹籃、裝上家常。小園幾許,盡顯風光。有西瓜紅,蜜瓜白,苦瓜黃”,天倫之樂,躍然紙上。詩人對父親“一汗灑鄉(xiāng)土,繁星閃海天”的偉岸形象的記憶,對胞弟“舟泛氤氳嫩水間,浮空望見一螺山”的情境緬懷,也都是用“水意象”皴染涂抹的感人畫面。《十美堂》中描寫親情最成功的作品當屬《憶外公》,記錄了作者在懵懂的童年時代乘外公木船于沙潮湖上撒網(wǎng)捕魚的情景,儲存了一段對活了96歲的長壽老人的至深感念。詩人筆下不乏范成大“遙憶美人湘水夢”的綺麗境界,王國維極為推崇《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的意境亦被詩人若隱若現(xiàn)地復制在了《十美堂》中:“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如泣如訴,扣人心弦。一闕發(fā)生在水鄉(xiāng)詩意境界的《鷓鴣天 別后》就給人無限的浪漫遐想空間,或許你也有過類似的親身經(jīng)歷,只是不愿意展露出來:“袖底無塵一麗芳,半湖波映淺梳妝”。這場景也許是年輕人的一見鐘情,抑或是人到中年的一次難忘艷遇,還是一場無疾而終的黃昏戀?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讀者可以在其中品味出情愛的原汁原味與柔綿韻律的初始感覺,還有劉禹錫竹枝詞“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的韻味,而“水意象”便是這種情感體驗的不二載體。詩人寫愛情得心應(yīng)手,角度絕不單一,有時用第一人稱帶入自己,似是而非,幾可亂真,且看《那年約會》的溫馨與浪漫:更多的時候,詩人善于以第三人稱遞送自己對愛的理解與對情的傾訴。不僅如此,詩人還善于借鑒現(xiàn)代詩的渲染筆法營造自己的詩意境界。例如《雨巷》所描繪的“雨巷撐紅傘,徬徨似舊香”的情境,就溶解了現(xiàn)代著名詩人戴望舒《雨巷》的纏綿元素,表露出了詩人晚年的健康浪漫心態(tài):總之,無論是不經(jīng)意描寫、勾畫,還是著意點綴、皴擦,或許還有偷拍、搶拍,詩人都會自覺不自覺地立足“水”字,堪稱勾兌情愛雞尾酒的高手,從而讓柔綿入心的“水文化”浸染讀者的審美情趣,感受“更有春來前一日,云霞貼水弄珍珠”的體驗式美妙。4、詩意情懷同樣是用“水文化”精心調(diào)制的,且濃淡相宜,品相上乘。《十美堂》中這類烙有獨特詩意情懷印記的作品,大致分成兩條流向趨于一致的溪流,一條流向自然山水,融入了孔子的“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的智慧境界,低吟出了“聽山聽水若聽詩”的肺腑之聲與“橋低親水架,細語是秋蟲”的天籟之趣;另一條流向詩意人文洼地,呼應(yīng)的是老子“上善若水”的古老義理,順勢導流出了“獨樂江湖作散人,初心歸暮了還真”的人生感悟與“盡染楓林色,山童鬧更空”的道法體悟。《水調(diào)歌頭 南天湖白梅詠》便是一首“樂山樂水”的詩意盎然的山水作品,明面寫梅,實則詠水,卻互為映襯,儒家情懷、道家境界、詩家格局,盡在其中:湖上白梅好,遍野簇峰山。玉妃飛下瑤鏡,清影動云間。韻雅霓裳三舞,浪璨星光萬縷。疑是玉龍蟠。我把側(cè)枝嗅,香透敝衣冠。
問何似,冰制骨,意中堅。笑人世事,終日追祿盡途殫。修得身心梅若,洗自胸懷情著。宿夜夢魂安。再待天開日,溪水碧潺潺。
作者對詩友亦是一往情深,一位德高望重的詩人去世后,他以“水文化意象”詞匯“沅江”“淚波瀾”鋪陳了一首飽含情義的絕句《悼詩友黎鋼》:一篇《賀老農(nóng)夫八十大壽》的七律又通過“黃梅雨”“山川”“嶺海”等飽含“水文化意象”的詞匯,將“詩人相親”與“來了就是長青人”的深圳移民文化理念直觀形象地排放出來:有時兩條溪流,即自然溪流與人文溪流亦會和諧交匯,形成一片詩意更為開闊的“三角洲”,五律《壬寅大雪日得句步林洲兄長韻兼賀詩頌柳葉湖賽事收官》就是這片“三角洲”上的一頁極富詩情畫意的扇面,頗有“溪流曲醉寫蘭亭”的悠然把玩逸趣:5、《十美堂》作者有著良好的學歷背景與職業(yè)經(jīng)歷,具有天然的士大夫憂樂情懷。詩人沒寫過屈原的很少,但作者的《南鄉(xiāng)子 過沅澧吊屈子》一闋,卻與眾不同,有著鮮明的“水文化”特色,將家國情懷、古今憂樂與個人情感融為一“水”:楚水碧粼粼。蘭芷香中別有春。何處扁舟尋舊跡,無津。只有青山對白云。天地一孤臣,誰識當年怨別魂。千古離騷誰復和?沉淪。惟見湘靈淚竹身。上下片的兩個過渡詞,“無津”與“沉淪”,都以“水文化意象”承上啟下,呼應(yīng)前后,鏈接古今,煉字講究,手法頗為高明,不愧是“戲水弄潮”的妙手。七律《讀史有感》則抒發(fā)了作者對歷史的認知與透視,用“浪淘沙”這個人文內(nèi)涵極為豐富,且彌漫著氤氳氣象的詞匯,將中國兩千年“波浪式”改朝換代的歷史演變規(guī)律“淘洗”出來,雖然是“粗線條”的,但卻直觀形象,無非是帝王將相,輪流坐莊,就像萬里黃河雖然千百年來反復改道,不斷泛濫,終究還是要注入大海的:“一卷黃書一盞茶”與“江河依舊浪淘沙”首尾呼應(yīng),渾然一體,閑適的心境與深沉的喟嘆,有機兼容,鏈接到位,頃刻之間就化作了“半窗青嶂半窗霞”,讓讀者有所思、有所感。詩人對當下國際風云的變幻無常,也有自己的憂樂觀與審美標準。例如,作者用純粹的“水文化意象”喻寫孟晚舟歸國事件,就有新穎獨到之處。作品并不直接交代事端背景與具象人物,只用一個意象詞匯“晚舟”將讀者引入閱讀程序?!锻碇蹥w》是當時眾多同類作品中較為成功的一首絕句,啟承兩句均以“水”作鋪墊,為轉(zhuǎn)結(jié)的“月”與“愁”推波助瀾,可謂構(gòu)思奇巧:灘險濤驚欲毀舟,云橫水闊數(shù)風流。
遙看今夜鵬城月,未見當初半點愁。
三、《十美堂》水文化意象派生的三條溪流
《十美堂》不局限于繼承《詩經(jīng)》以及歷代詩詞作品的“水文化”傳統(tǒng),而是在傳承上有所創(chuàng)新,有所引申,這是《十美堂》鋪展“水文化意象”的高明之處,詩人從“洞庭湖區(qū)”與“沅江流域”開掘出了三條支流,引流出“湖湘文化”“海”和“茶酒”三個與水有天然關(guān)聯(lián)的“子意象”。1、勾兌“湖湘文化”不追求濃度與烈度,點到為止,用留白表現(xiàn)“水”的深遠與遼闊。“湖湘文化”字面上有“水”,但內(nèi)涵卻比“水”更為豐富。近代湖湘文化對中國歷史的嬗變與轉(zhuǎn)型曾產(chǎn)生巨大的推動力,卻如洪水一般改變了近代中國社會的走向。“山水遠,雁聲長”。然而,湖湘文化的種子最早卻是兩千多年前屈原播下的,追懷這位愛國詩人,即是對湖湘文化源頭的敬畏。詩人用一首七律《也詠端陽》禮贊了屈原這位湖湘文化的奠基人物:“排云白鶴沖天遠,此地長留竹子情”,“東君拂柳翠湖光,坐覺劉郎醉月香。司馬樓深藏不住,詩情與酒入瀟湘”。湖湘文化的第二次播種期則是在唐代,劉禹錫、柳宗元等一流的士大夫被貶謫湖南,深耕了這片文化的處女地,使之逐漸轉(zhuǎn)化為人文沃土,其中劉禹錫就在《十美堂》作者家鄉(xiāng)常德做了十年朗州司馬,其文化輻射力幾乎覆蓋了大半個湖南,作者的《泊舟柳葉湖》謳歌的就是這段人文佳話:一千多年后,“即使春歸去,開成絕境詩”,常德成為了著名的“中華詩詞之鄉(xiāng)”,而《十美堂》的作者也為這座洞庭湖畔的詩詞之城,貢獻了自己的靈感與高吟。太陽山下,柳葉湖邊,排云閣上,司馬樓頭,這一組不朽的“詩豪”人文背景長卷也就永恒地定格在了常德古老的城墻上。湖湘文化的建樹與往事在近現(xiàn)代歷史上有太多輝煌可以潑墨書寫,《十美堂》沒有趨之若鶩地回顧湘軍顯赫的歷史,也沒有在舊民主主義革命與新民主主義革命兩條歷史軌道上設(shè)置里程碑,而是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常德攝取了一個經(jīng)典的歷史鏡頭,那就是用抗戰(zhàn)先烈的鮮血染紅的沅江與澧水。在八年抗戰(zhàn)中,中日雙方進行了22次大會戰(zhàn),其中有六次發(fā)生在湖南,即第一、第二、第三次長沙會戰(zhàn),長衡會戰(zhàn),常德會戰(zhàn)和湘西會戰(zhàn),湖湘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了中華民族抗擊日本法西斯侵略的偉岸之力,慘烈的常德會戰(zhàn)更是體現(xiàn)了湖湘文化“吃得苦、霸得蠻”的血性精神,《題常德抗日烈士紀念碑》就濃縮了這段抗戰(zhàn)史:在這首絕句中水、血與湖湘文化融為了一體,且不可分割。值得一提的是,詩人還在自我人文品相定位時添加了湖湘文化的特質(zhì),他將湖湘文化中的“水”轉(zhuǎn)化為另一種形態(tài)的“冰”,柔順與博大、剛烈與堅挺,其實都是“水”的物理屬性,兩者是可以互為彼此、互為轉(zhuǎn)換的,這又何嘗又不是湖湘文化的品性呢?詩人通過《詠冰棱》一絕在不經(jīng)意之間完成了富含湖湘文化基因的自我人格塑造:2、在《十美堂》中海是江河湖泊的放大版,而江河湖泊又是詩人心之海的不竭精神源泉。唐代詩人張說在《入海二首》曾感嘆“乘桴入南海,海曠不可臨”,然而《十美堂》的作者卻敢于“多年海上行,無視暮云橫”。出生在水鄉(xiāng)的詩人,在晚年之所以選擇在深圳定居,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對“水文化”有著獨特的理解與認同:“壯歲江南客,余年嶺海游。今天何所似,相對一沙鷗”,詩人將“水文化”設(shè)置成了深圳與常德這兩座與水具有親緣關(guān)系城市的共同人文背景,《聽?!繁闶悄菈K巨大的畫布:因此詩人時常會有漂泊的感嘆,讓人產(chǎn)生共情:“嶺南冬至杜鵑至,沅澧秋歸大雁歸。眨眼三千三百日,抬頭仍見白云飛”,為時序的變幻抹上一層留白式的傷感色彩;也會時而表達一種淡淡的鄉(xiāng)愁,使人心靈起伏:“海上思鄉(xiāng)吾獨老,云邊依水自相沉。嶺南幾度木棉放,縷縷情絲寄楚音”,“明朝又向鵬城去,回首沙潮古渡頭”,隨著畫面的切換而調(diào)節(jié)情緒;讀到這些蘊含“水文化意象”的詩句,很容易讓人想到唐代著名詩人王昌齡的絕句《送柴侍御》,讓讀者在古今“水文化意象”長河中作一次千年穿梭:常德、深圳兩座城市之間的“水文化意象”最后又往往匯成一曲豪放的交響樂章:“詩酒長青匯,灣區(qū)大浪生”,“詩情幸會甘醪涌,醉遍山河是漢王”,以致在《十美堂》中久久回蕩,不絕于耳。3、茶酒是“水”的至高境界與人文變體,也是“天地人”的無形載體。“單叢浸潤晚風斜,書卷壺觴釀我家。若問怡情有些許,人生一樂酒詩茶”。詩酒茶無疑是詩人退休生活的標配與三維時空?!度ゎ}詩酒》便是真實寫照:詩人經(jīng)?!?/span>客悅新醅酒,樓高臥晚霞”,進入微醺的境界或許就是一種《高樓醉》:豪飲之后的放浪亦是一種人生境界“一壺淺酌詩書畫,笑對古今天地人”;疫情《解封》之后則是發(fā)泄具個性化情緒的最佳窗口時期,詩人抓住不放,彰顯自我人文秉性:詩人《醉讀魏晉》的狀態(tài)或許最具士大夫風采:“一卷史書藏栗色,三分風雨著茶香。狂歌譜出溪邊柳,輕舞酣斟霸上觴”,“竹林七賢”的放蕩不羈有時也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生活范式,雖然不是標配,卻是一種檢測文人本色與品相的試劑。更多時候詩人的生活常態(tài)是一種《閑適》,一種靜流狀態(tài),一種自我陶醉,且自帶流量,詩人的心境如同一條小溪淌過崎嶇,淌過荒原,流向詩意的遠方:“悠山閑水兩相望,品酒禪茶韻繞梁。隨手翻翻黃老頁,由心寫寫嫩詩章”。至此,《十美堂》的三維“水文化意象”已大致梳理完畢,大體印證了水生萬物、水融萬物、水通萬物的古老的樸素文化命題,引流出來的三重“水文化意象”境界或許是當代詩詞界一道難得一見的、帶著氤氳“水霧”的濕潤風景,具有鮮明的個性化審美價值。當然,作者未必然,讀者未必不然,見仁見智,說長道短,都是其中應(yīng)有之意,不足為奇。無可否認,《十美堂》在攪拌、摻和、勾兌、提純、濃縮、稀釋“水文化”方面還處于探索、嘗試、實驗階段,目前“水面”還不夠開闊,“流域”還不夠廣闊,“水文氣象”也不夠宏闊,對“水”的人文解讀也欠全面深刻,即便是對“水”的字面意義與人文屬性的引申,亦專注用心不夠。例如,水有許多同義語、近義詞,以及衍生詞匯與各種雅稱,但在《十美堂》中卻并不多見。碧虛、寒晶、寒漿、清淼、碧源、空明、寒玉等等,都是“水”的代名詞,且古雅脫俗;還有潭、淵、澤、灘、湍、瀾、滯、漾、涯、塘、澗、渚、浦、蕩、湄、沚、洼、渠,等等,都是“水”的衍生詞,這些雅正的代詞都是可以入詩入詞的,如果能夠熟練區(qū)分掌握,恰到好處地運用,是可以提升作品的雅趣度與審美層次的。作為一本詩集(含每一首詩詞作品后的一則或幾則點評文字),《十美堂》在編輯體例與編排技術(shù)上雖有所創(chuàng)新,但那些附在后面的點評文字質(zhì)量卻參差不齊,有的評述不過是堆積一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慣用詞匯,點評任意一篇作品似乎都適合,且彼此同質(zhì)化嚴重,實有續(xù)貂之嫌,雖經(jīng)編輯人員作了較大刪除,但仍顯累贅,在一定程度上稀釋了《十美堂》的詩味濃度,凡事過猶不及,其實就是這個道理。盡管《十美堂》存在某些方面的美中不足,但瑕不掩瑜,可以大致判斷的是,當代詩詞界用“水文化意象”深度皴染涂抹的詩詞作品集,《十美堂》可能是第一部,因此具有標本意義與推廣價值,這是嶺南詩壇的一道清流,長青詩派的一幕水簾,也是深圳詩詞文化流域的一汪碧水。
高源 深圳市長青詩社社長,中華詩詞學會城鎮(zhèn)詩詞工作委員會副主任,現(xiàn)當代詩詞研究工作委員會深圳基地主任。
編輯/章雪芳 審核/小樓聽雨 校對/馮 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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