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视频淫片aa毛片_日韩高清在线亚洲专区vr_日韩大片免费观看视频播放_亚洲欧美国产精品完整版

打開APP
userphoto
未登錄

開通VIP,暢享免費電子書等14項超值服

開通VIP
漢碑與清代前碑派


本文旨在研究漢碑在清代書法發(fā)展中的價值和意義。在清代之前,各朝善隸書家,多在師法漢碑時標榜師法名家,于是附會于蔡邕、鍾繇、梁鵠等所謂的名家碑刻局限了隸書的發(fā)展。至清初鄭簠出,師法漢碑的認識發(fā)生了變化。他不僅是一位靠師碑成功的典型書家,而且影響了當時的一大批書家。以后受到鄭簠影響的金農(nóng),更提出了“恥向書家作奴婢,《華山》片石是吾師”的鮮明藝術(shù)觀,在師法漢碑的同時,突破了長達千年的師法名家碑版的觀念,并在藝術(shù)實踐上強化用筆中的金石氣。金農(nóng)的師碑思想代表了前碑派時代的革新理念,實已開清代碑派先聲。如果說漢碑在整個清代書法史上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那么可以說,這正是以鄭簠、金農(nóng)等為代表的清代前碑派書家?guī)煴?、訪碑、研究碑版的結(jié)果。前碑派書家從審美觀念的確立到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的實踐都為碑派的出現(xiàn)鋪平了道路。

 一、清代以前的隸書發(fā)展與師碑特征——師碑必師名家

漢代之后,隸書開始退出官文字的歷史舞臺。魏晉可視為隸書的漸衰期。東晉始,楷書替代隸書成為正體。在莊重場合,尤其是在碑刻書法中,有著復古意向的隸書仍然不斷出現(xiàn)。南北朝時,北方因經(jīng)濟、文化落后,楷書的高潮要待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后才出現(xiàn)。北朝后期,作為對北魏孝文帝政治上全盤漢化的反動,從東魏起至北齊、北周,在實用書體上都出現(xiàn)了眷戀舊體的復辟,隸書在胡化的復舊思潮中卷土重來。不過,除少數(shù)碑刻作品有著純正的漢味外,大部分則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楷書筆法的烙印,這時的楷法寫隸書成為唐隸的雛形。

北朝(北齊)   《王仲悅造像記》

唐代開元年間,玄宗善寫隸書,風從者眾,宮廷書家徐浩、張廷珪、蔡有鄰、韓擇木、史惟則諸家,以隸書領(lǐng)風騷于當時,形成唐隸的典型風格,雖主要見于豐碑,但可視為漢代隸書退出實用書體歷史舞臺后,文人書家以隸書形成流派的第一個階段。此后宋代的隸書再次低落,而在元代趙孟頫全面回歸的復古潮流中,隸書再一次成為文人筆下的寵物,并且大量在書畫作品中出現(xiàn),除趙孟頫外,像蕭維斗、虞集、吳睿、褚奐、杜本、蘇大年等均有優(yōu)秀的隸書作品傳世。元人在篆隸上的成就甚至超過唐代。明人的隸書基本上是承接元人的,但書家攻隸風氣不及元代,較有影響者中期以文徵明為代表,晚期則有宋玨等。

本文要著重指出的是,自唐以來,文人效仿的隸書對象,悉以名家為宗。漢末至魏晉,歷史上最早有記載的書家蔡邕、鍾繇、梁鵠、師宜官等成為學隸者相繼標榜的對象。唐李嗣真《書后品》云:“蔡公諸體,惟有《范巨卿碑》風華艷麗,古今冠絕?!备]臮《述書賦》贊韓擇木,亦將之比蔡邕:“韓常侍則八分中興,伯喈如在,光和之美,古今迭代?!爆F(xiàn)在我們知道,至宋趙明誠,已否定唐人之說,其《金石錄》有《范式碑》考?!斗〞洝吩疲骸安嚏邥?,今以《碑》考之,乃魏青龍三年立,非邕書也?!比欢窭钏谜婺菢拥南胂?,唐以后似乎越來越豐富,宋代洪適《隸釋》稱魏《上尊號奏》之篆額為鍾繇所書。而歐陽修《集古錄》則指出:“唐賢多傳為梁鵠書,今人或謂非鵠也,書乃鍾繇書爾,未知孰是也?!庇捎跓o法確定,于是宋人干脆模糊其詞稱之為“鍾梁之碑”。此種觀念在元代依然盛行。楊載在為其老師趙孟頫所作《公行狀》中云:“公性善書,專以古人為法,篆則法《石鼓》《詛楚》,隸則法梁鵠、鍾繇……”陸友仁《墨史》自言:“友仁追蹤《石經(jīng)》,欲與蔡、鍾相上下?!庇痔兆趦x《書史會要》記陶復初云:“小篆師徐、張,古隸師鍾、梁?!狈泊朔N種,不一而足。此外歷史上也曾附會《孔羨碑》為梁鵠所書,為此清初顧炎武《金石文字記》中指出:《封孔羨碑》“八分書,黃初元年,今在曲阜縣孔子廟中,后人刻其下曰:‘陳思王曹植辭,梁鵠書?!囈病!?/span>

    三國(魏)  《公卿上尊號奏碑》

三國(魏)  《孔羨碑》

盡管歷代均有指謬者,或言“未知孰是”,但漢末的蔡邕,曹魏的鍾繇、梁鵠卻成為唐、宋、元、明千年間善隸者孜孜不倦的楷模,使神話成為歷史的現(xiàn)實。附會蔡邕的當然不僅僅是《范式碑》,史載還曾有傳為蔡邕參與的《熹平石經(jīng)》,以及明代嘉靖間被無錫真賞齋主華夏炒熱的《夏承碑》等。至明萬歷年間高濂所撰《遵生八箋》中《燕閑清賞箋·論歷代碑帖》,就直接列入了《蔡邕夏承碑》的碑名和《師宜官八分書》的名稱。同期以對篆隸研究而負盛名的趙宧光(1559—1625)在《寒山帚談·分隸部》中有如下論述:

蔡邕《夏承碑》,八分正法,尚存篆體,筆勢背分,此分書之始。《九疑山》、《郭有道》諸碑皆是也?!缎9俦肥厦?,亦托之邕。程邈故始于秦,然未甚行世。至鍾繇而藝益尊,為分隸之最,若《卒史》(按《乙瑛碑》)、《受禪》皆名世之作。至梁鵠《孔羨》等碑,與鍾雁行,其后繼作不絕?!?/span>

從趙宧光的文字,不難看出,至明代末年,文人書家對于隸書的認識可歸納為以下幾點:

其一,附會于名家的隸書碑刻,享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盡管這些名家與碑刻的關(guān)系常常是子虛烏有,但人們依舊樂此不疲。

其二,明代以前的文人書家主要學習名家隸書碑刻,凡不知書寫者的碑刻也盡力托名名家。

其三,從筆法體系上看,除《熹平石經(jīng)》《夏承碑》等托名蔡邕外,許多人直以所謂鍾、梁之碑的《孔羨》《范式》《上尊號奏》《受禪表》為師法對象。如王世貞曾評文徵明云:“古隸在明世殊寥寥……。獨文太史徵仲,能究遺法于鍾、梁,一掃唐筆?!比黄溆衷疲骸埃ㄎ幔┭苡衷唬弘`書,人謂宜扁,殊不知妙不在扁,挑拔平硬如折刀頭,方是漢隸。衍此語尤合作,正《受禪》《勸進》之所以妙也。近代文徵仲得之?!痹谕跏镭懣磥恚尼缑鞯碾`書已一掃唐筆,而他所言諸碑與吾衍一樣,實非漢碑,乃魏晉碑刻。這些碑刻起筆多用折刀頭法,用筆已入程式化,去漢碑淳樸厚古遠甚,故后世稱魏晉隸書已開唐隸先河。即《熹平石經(jīng)》在漢碑中也已走向程式化,少個性而顯平庸,用筆多顯華飾。因此,可以說清代之前師名家隸書碑刻的觀念,很大程度上阻隔了文人師法的視野。明末宋玨、趙宧光、黃道周、王鐸,直到清初的傅山,蓋未能離開上述觀念上的籠罩。當然清以前,并非未有直師非名家漢碑者,陶宗儀《書史會要》載杜本條云:“隸書學漢《楊馥碑》”即為一例。

清中期錢泳(1759—1844)論隸書嘗如此說:

至元之郝經(jīng)、吾衍、趙子昂、虞伯生輩,亦未嘗不講論隸書,然郝經(jīng)有云:“漢之隸法,蔡中郎已不可得而見矣,存者惟鍾太傅。”又吾衍云:“挑拔平硬如折刀頭”;又云:“方勁古拙,斬釘截鐵,方稱能事?!眲t所論者,皆鍾法耳,非漢隸也。至文待詔祖孫父子及王百穀、趙凡夫之流,猶剿襲元人之言而為鍾法,似生平未見漢隸者,是猶執(zhí)曾玄而問其高曾以上之言,自茫然不知本末矣,曷足怪乎。

錢泳說明代諸家未見漢碑似苛刻,不過絕大多數(shù)漢碑因非名家所書,元明人則視之如工匠刻石等同,正所謂視而不見而已。上段論述中所設(shè)定的“鍾法”,盡管今日察之亦可謂向壁虛造,但指出“鍾法”非漢隸則點到了要害處。換言之,清以前雖已有學隸必師漢碑之說,但此漢非彼漢,在與名家掛鉤的同時,實際上師的是魏晉之碑。

二、清初鄭簠隸書的影響與前碑派的出現(xiàn)——漢碑認識之突破

須指出,前述那種師碑必師名家碑的觀念,直到清代末年仍有影響,沈曾植(1851—1922)就曾在《海日樓札叢》卷八中論《禮器》云:“《禮器碑》細勁,在漢碑中自成一格?;蛞蓭熞斯贂?,雖無確證,然非中郎派,可決定也?!庇衷小恫淌戏址存R氏隸法》之論,均可窺上述觀念之一斑。但必須承認,當清初鄭簠隸書風靡之時,他的學習方法,已改變著人們對漢碑的認識。

鄭簠(1622—1693)字汝器,號谷口,上元(今南京)人,精于醫(yī)。據(jù)張在辛《隸法瑣言》所記云:“先生自言學者不可尚奇。其初學隸,是學閩中宋比玉。見其奇而悅之,學二十年,日就支離,去古漸遠,深悔從前不求原本。乃學漢碑,始知樸而自古,拙而自奇。沉酣其中者三十余年,溯流窮源,久而久之,自得真古拙、真奇怪之妙。及至晚年,醇而后肆,其肆處是從困苦中來。非易得也?!庇謬L傾其家資,搜求漢碑拓本,集藏漸富,家盈四櫥,日夕臨摹。曾親自華北,至漢代碑刻所在之處訪碑考察。

論其師承,宋玨卒于明崇禎五年(1632),時鄭簠年僅九歲,故鄭簠自非宋玨入室弟子。福建莆田人宋玨曾有相當一段時間活動于南京,其隸書時稱“莆田派”,有聲吳越間。鄭簠初只是宋玨的忠實追隨者,后轉(zhuǎn)而直追本源以漢碑為師。鄭簠一生主要活動于南京與揚州。據(jù)李斗《揚州畫舫錄》所記:“鄭簠字谷口,江寧人。精于醫(yī),工隸書,來往揚州,主徐氏,平山堂額出其手?!贝篼}商徐氏即“徐贊侯,歙縣人,業(yè)鹽揚州,與程澤弓、汪令聞齊名。家南河下街與康山草堂(大鹽商江春之園林)比鄰,有晴莊、墨耕學圃,交翠林諸勝”。故鄭簠所題多見于揚州徽商園林,若賀園春雨堂有其聯(lián)云:“煙云送客歸瑤水,山木分香繞閬風?!被罩蓰}商的資助使當時全國許多杰出的詩人書畫家云集揚州,亦使鄭簠的隸書在揚州名聲大噪。時東南詩壇盟主朱彝尊(1629—1709)盛贊云:“谷口八分,古今第一”。故后來錢泳在《履園叢話》中說:“國初有鄭谷口,始學漢碑,再從朱竹垞輩討論之,而漢隸之學復興。”朱彝尊亦以漢隸名世,在當時與鄭可謂志同道合。他小鄭七歲,名聲則遠大于以醫(yī)為業(yè)的鄭,由于他的推重,使鄭的隸書更具有吸引力。

清   鄭簠 《古樂府》軸

清  朱彝尊《臨曹全碑》

清  石濤《冰屋朱扉曉未開詩》軸

鄭簠于隸書的藝術(shù)實踐活動,當然不是孤立的,除朱彝尊的推重外,鄭簠與當時在揚州、南京活動的程邃和石濤都有交往。鄭板橋曾述訴他對前輩隸書的評價,認為當以程邃為最。稱他的隸書“古外之古,鼎彝剝削千年也”。然而今日所見,程邃實以隸法作篆,如傳世對聯(lián)“一張琴半壺酒、三尺劍萬卷書”即是。雖然他的作品很有個性,但人們并沒有見到學習程邃的流派隊伍。不過程邃的活動說明鄭簠同時代還有著不同類型的隸書實踐。此外石濤晚年亦活動于揚州,他對隸書亦情有獨鐘?!矆D六〕秦祖永《桐陰論畫》記云:“(石濤)尤精分隸書。王太常云:‘大江之南,無出石師右者,可謂推許之至矣?!敝档弥匾暤氖浅体?、鄭簠、石濤所實踐的隸書,與清初繼承明人之法的王鐸、王時敏、傅山等,方法完全不同。雍乾時活動于揚州的金壇王澍,去鄭不遠,他對鄭似乎又褒又貶的評論,頗能看到這種不同的所在。在《竹云題跋》中他說:

張彥遠《法書要錄》論隸書云:“長豪秋勁,素體霜妍,摧鋒劍折,落點星懸?!彪`雖變繁趨易,要其用筆,必沉勁痛快、斬釘截鐵,而后可以為書。故吾衍《三十五舉》有“方勁古拙,如折刀頭,方是漢隸書體”之語。自鄭谷口出,舉唐、宋以來方整氣習,盡行打碎,專以漢法號召天下,天下靡然從之。每見方整書,不問佳惡,便行棄擲。究竟谷口隸書,僅得漢人之一體,且用筆多以弱毫描其形貌,于古人“秋勁霜妍,星懸劍折”之妙去之殊遠,所謂“楚則失矣,齊亦未為得者”也。

看來王澍是抱住所論隸書教條不放的人,這個觀點,如前所述,在明人的論述中早已不是新鮮的話題。然他不得不承認“自鄭谷口出,舉唐、宋以來方整氣習,盡行打碎,專以漢法號召天下,天下靡然從之”。

鄭谷口隸書受到社會承認,歷史的觀察應(yīng)有幾點重要的價值。一是他是清代第一位純以隸書成名的書家,也就是說他是一位靠師碑成功的書家。這一模式對當時許多書家來說具有新鮮感。二是他一改明人以師蔡、鍾、梁等碑為目標,而轉(zhuǎn)向其他漢碑。從他傳世的作品看,盡管也有標榜學蔡邕的,如康熙戊辰(1688)年,他六十六歲時所作《書郭有道碑》。但從書風看,卻實在稱不上是臨摹,而直以自家風格書之。后世所提到他主要是師《曹全》和《史晨》,也有說他是師《夏承碑》的。但他的隸書似乎并不能完全定位于這幾塊碑刻,應(yīng)該看到他在更多的漢碑中吸收了營養(yǎng)。尤其是他的隸書不再用折刀頭法,所謂“挑拔平硬”,“斬釘截鐵”,而是糅入草法,故“沉著而兼飛舞”,因而更具文人氣質(zhì)。三是在用筆的質(zhì)感上更接近篆法。錢泳在推崇鄭氏的同時也曾批評說:“然谷口學漢碑之剝蝕,而妄自挑趯;竹垞學漢碑之神韻,亦擅自增損,識者病之?!钡艘舱f明鄭簠隸書“學漢碑之剝蝕”,已是在表現(xiàn)金石氣了。在他的作品和成功之路中,師漢碑而不以名家為限,用篆法又初具金石氣息,在當時都是一種新的審美取向,并已開清代碑學之先。

鄭簠往來南京、揚州之間,對這一地區(qū)的書家影響頗深。于是通過鄭氏模式學習漢碑的人越來越多,著名者如:

張在辛(1651—1738)字卯君,號柏庭,山東安丘人。康熙丙寅拔貢。從小受父張貞(杞園)影響,好詩文書畫與篆刻。他中歲從鄭簠學隸書時,鄭已是七十歲的老人了。張在辛曾著有《隸法瑣言》《漢隸奇字》等。并寫得一手鄭谷口的隸書,通過他還影響了自己的學生高鳳翰,并將鄭氏的隸書傳至山東。

萬經(jīng)(1659—1741)字授一,號九沙,浙江寧波人。為清代新東學派代表萬斯大之子,幼承家學,博通經(jīng)史,亦嗜金石。康熙癸未(1703)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后因事罷歸。全祖望《萬公神道碑銘》稱:“公之歸也,家既罄,蕭然如布衣,賣所作隸字,得錢給朝夕?!卞X林《文獻征存錄》記云:“經(jīng)善隸書,得鄭谷口之妙?!庇赫拍辏?731)著有《分隸偶存》,其中《論漢唐分隸同異》云:“特漢多拙樸,唐則日趨光潤;漢多錯雜,唐則專取整齊;漢多簡便如真書,唐則偏增筆畫為變體,神情氣韻之間迥不相同耳?!边@些論述在當時為寫隸書的人廓清視野、明辨優(yōu)劣是十分有意義的。

 清   萬經(jīng)《隸書七絕詩》軸

雍正年間,鄭簠已謝世三十多年,然其隸書受到時人推崇之風不減,時揚州則正是“揚州八怪”的聚集期。若高翔、金農(nóng)、汪士慎、鄭燮、高鳳翰皆曾師法鄭谷口隸書,其中高翔、汪士慎、高鳳翰終生未脫鄭氏,而金農(nóng)、鄭板橋則通過師碑和變法自成一家,并拓展和發(fā)揚了鄭氏的藝術(shù)成就。除上述八怪中諸家外,從浙江來揚州以書畫為業(yè)的黃樹穀、丁敬、蔣仁、奚岡、黃易等亦均以隸書為主攻目標。在揚州活動的王澍、桂馥,以及已為今人不知的褚峻、朱青雷也以隸書在揚州樹幟坫壇,當時,隸書在揚州可謂蔚然成風。由于朱彝尊、萬經(jīng)、黃樹穀、金農(nóng)和丁敬師徒均為浙東籍,于是隸書的熱潮在浙東與揚州南北呼應(yīng)得以風靡。訪碑、藏碑熱亦逐漸升溫,專一拓碑、販碑拓的行業(yè)也應(yīng)運而生。若金農(nóng)三十歲前已收集漢唐金石拓本二百四十余種,丁敬則在訪碑后著有《武林金石錄》,黃易嘗有《訪碑圖》,著有《小蓬萊閣金石文字》《嵩洛訪碑日記》和《武林訪碑錄》等。

清  丁敬《隸書七律詩》軸

當然到揚州八怪高峰期和西泠前四家的主要活動期,即乾隆前期,上述以隸擅名的書家已各具面貌,而不再是鄭谷口一家面孔。師宗漢碑的面迅速擴大,對漢碑的了解已遠遠不僅局限于所謂蔡邕和鍾、梁之碑的視野之中。

隸書的風行,也刺激了篆書的發(fā)展,在揚州八怪之中擅長篆書的僅楊法一人,八怪之外同期擅長篆書的還有王澍(1668—1743)和兼長篆隸的黃樹穀(黃易之父)。隨著金石考據(jù)學的勃興,在揚州活動的許多學者對篆書的興趣亦與日俱增,這種風氣顯然與研究《說文解字》的小學相關(guān)聯(lián)。其中如乾嘉學派之中堅段玉裁、孫星衍、洪亮吉堪稱代表。同期著名學者程瑤田、桂馥和徽商出身的巴慰祖則不僅擅長隸書,也精通小學和篆刻。到揚州八怪中最年輕的一位——羅聘的活動期,在揚州任職的伊秉綬(1754—1815)和來揚州鬻書的鄧石如(1743—1805)先后崛起,各領(lǐng)風騷于當時。這種局面的出現(xiàn),與鄭簠而下及揚州八怪、乾嘉學派奠定的基礎(chǔ)和營造的氛圍有著必然的因果關(guān)系,并給一大批書家提供了土壤和滋養(yǎng)。先隸后篆的發(fā)展脈絡(luò),是當時揚州師碑潮流的史實。其間又由于活動于揚州的阮元、包世臣等理論家及時總結(jié),推波助瀾,遂使一個碑學的高潮在一百年間成為歷史的現(xiàn)實。

清   巴慰祖《臨西狹頌》軸

筆者于1989年與李昌集、莊熙祖共撰《書法篆刻》(高等教育出版社高校書法教材)中的《中國書法史略》時提出了“前碑派”的概念。所謂前碑派,我們認為顧名思義即指清代碑派的前身。前碑派書家以擅長隸書、篆書為主,其中大多數(shù)亦曾對傳統(tǒng)帖學下過功夫,創(chuàng)作中有糅合二者或以碑破帖的特征。一般認為,清代真正意義上的碑派要待阮元確立碑學理論為開端,他最先提出了碑帖的分類,可視為碑學理論的開山,而實際上他的理論是總結(jié)前碑派實踐的結(jié)果。同樣碑派代表書家當以在揚州活動的鄧石如和伊秉綬為開端,這是因為以阮元劃界,前碑派是以寫碑、破帖形成藝術(shù)風格的。若以寫碑論書家,則可將清初鄭簠、程邃、石濤、傅山、朱彝尊、萬經(jīng)等擅隸的書家,乾隆時期揚州八怪中之金農(nóng)、鄭燮、汪士慎、高翔、高鳳翰等書家,以及丁敬、蔣仁、奚岡、黃樹穀父子等往來于杭州與揚州間的書家均統(tǒng)括于這一系統(tǒng)。然而破帖則未必師碑者都擅長,其中當以金農(nóng)以碑法作行草和鄭燮以隸法變出的六分書最為典型。很顯然,漢碑在這一書法流變過程中起的作用是至關(guān)重要的。前碑派一脈當然也應(yīng)包括寫篆書的書家,因為其藝術(shù)實踐之意義與隸書書家的性質(zhì)相仿。阮元之后,再經(jīng)包世臣、康有為等休明鼓吹,碑派發(fā)展成以“尊碑貶帖”為藝術(shù)宗旨,但觀其發(fā)展之源頭,實發(fā)端于前碑派。所以,前碑派和后來的碑派雖對待傳統(tǒng)帖學上有借助和貶棄之差別,但實際上反映了一條線脈上的兩個不同階段。

清   鄭板橋《隸書宮燈片》

對于本文來說,需要強調(diào)的是自鄭簠而下,在破除名家與漢碑的必然關(guān)系之后,漢碑的學習熱潮在前碑派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三、恥向書家作奴婢,華山片石是吾師——金農(nóng)師碑思想已開碑派之先

前碑派中當以金農(nóng)的書法實踐最具典型價值。金農(nóng)在三十歲前后開始學習隸書,實即師漢碑,三十五歲時來到揚州,受時風浸染,或因鬻書之故,他也寫起了鄭谷口,現(xiàn)存金農(nóng)《范石湖詩》隸書軸便是明證,但很快金農(nóng)便轉(zhuǎn)向?qū)煛度A山廟碑》。在八怪善隸的書家中唯一完全脫去鄭谷口影響的,亦僅金農(nóng)一人。如王瓘跋金農(nóng)《王秀冊》云:
 

至鄭谷口,力求復古,用筆純師《夏承碑》,深得漢代披法。沿及雍乾之際,善隸者人人宗之矣,能出其范者,冬心先生。

▲清  金農(nóng)《范石湖詩》隸書軸

金農(nóng)一生的書法作品有五種類型:隸書、行草、抄經(jīng)體楷書、楷隸和漆書。除去抄經(jīng)體楷書外,均得力于他的隸書的基礎(chǔ)。約三十九歲至五十歲之前,是他隸書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F(xiàn)存他最早的臨《華山廟碑》作品,書于四十歲前后,最晚的臨《華山廟碑》作品書于七十二歲,其間以臨《華山廟碑》作為其變法的作品甚眾。后來黃易這樣評論他中歲在山東曲阜的一個臨本,稱:“此中年最精之跡,餓隸渴筆,不讓古人?!痹谶@一臨本上,體現(xiàn)了金農(nóng)表現(xiàn)金石氣的天才本領(lǐng)。作為布衣的金農(nóng),其隸書雖未流布朝野,卻也曾書動京華。乾隆元年,他赴京參加博學鴻詞科考試,主流派書壇盟主張照親訪金農(nóng)下榻處,盛贊其詩書成就,于隸書云:“君善八分,遐陬外域,爭購紛紛,極類建寧、光和筆法,曷不寫五經(jīng),以繼鴻都石刻?吾當言之曲阜上公請君,君不吝泓穎之勞乎?”金農(nóng)此次未能應(yīng)舉成功,就在此年十月離京返回揚州的途中,金農(nóng)在滯留山東時寫出了這樣一首詩:

會稽內(nèi)史負俗姿,字學荒疏笑騁馳;

恥向書家作奴婢,華山片石是吾師。

                                                              ——《魯中雜詩》八首之一

金農(nóng)的這首詩,幾乎將一切權(quán)威都一掃而光。王羲之系統(tǒng)的歷代書家,附會于漢碑上著名的書家,都在“恥向書家作奴婢”一句涵蓋之中。概括地說就是棄帖師碑、棄有名書家而師無名書家。乾隆元年(1736),這在當時幾乎可看成是極為異端的思想,卻代表著清代前碑派中的激進藝術(shù)觀,并開以后碑派觀念之先。正是在這種激進藝術(shù)觀的指導下,金農(nóng)的隸書在五十歲以后再度劇變,“漆書”在他的筆下產(chǎn)生,并借鑒他對古代飛白書的認識和他特別喜用的“倒薤”撇法,使他的變體八分書獲得成功。晚年他稱自己創(chuàng)造了“渴筆八分”。云:

予年七十始作渴筆八分。漢魏人無此法,唐、宋、元、明亦無此法也??滴蹰g金陵鄭簠雖擅斯體,不可謂之渴筆八分,一時學鄭簠者,更不可謂之渴筆八分也。

換言之金農(nóng)自認為自己的衰年變法,突破了鄭簠,也突破了漢魏,可謂“前無古人”的創(chuàng)造。他的這種“渴筆八分”,后人稱之為漆書,而其源實出于漢碑。

▲清  金農(nóng)《臨華山廟碑冊》(局部)

晚金農(nóng)一百三十二年出生的楊峴(1816—1896),第一次提出了“漆書”的概念,在《遲鴻軒所見書畫錄》中,他寫道:“金農(nóng)……工分隸、漆書,精繪事,具金石氣,不肯寄人籬下?!标P(guān)于金石氣的追求,不管金農(nóng)有意無意,但確實讓人們感受到了。如果說鄭簠寫漢碑參以草法,已與元明人拉開了距離,那么到金農(nóng)則已完成了清代隸書追求的金石氣息,晚年其漆書則更體現(xiàn)出超越時代的特征。其實在金農(nóng)的長期追求中并不僅僅在師碑中探索了表現(xiàn)金石氣,他也曾探索了木版氣,他的許多楷隸作品亦曾不遺余力地表現(xiàn)木版氣,只不過未被時代接受罷了。而他追求的金石氣,和他提出的“恥向書家作奴婢”“華山片石是吾師”的棄帖師碑、棄名家?guī)煙o名家的觀點,則在其身后完全演變?yōu)楸蓵业幕A(chǔ)理論而為碑派書家所接受。金農(nóng)不僅是一位全面轉(zhuǎn)向師碑的書家,也是成功地從碑版中創(chuàng)造出自己風格的書家。他身上體現(xiàn)的價值不僅是前碑派的,也是碑派的。作為一個例證,漢代以后還沒有一位書家以隸書為基礎(chǔ)生發(fā)出如此廣闊的創(chuàng)作空間,而金農(nóng)樣式的出現(xiàn),正說明了師碑的拓展能力和前景。因此可以說金農(nóng)的突破為清代師碑的書家樹立了一個比鄭簠更有說服力的典型。

▲清  金農(nóng)《節(jié)錄相鶴經(jīng)漆書》軸

從鄭簠到金農(nóng)的書法藝術(shù)實踐中,可以看到清代前碑派發(fā)展與宗法漢碑的關(guān)系。如果說漢碑在整個清代書法發(fā)展中都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那么可以說,這正是前碑派書家?guī)煴?、訪碑、對碑版進行考證研究的必然結(jié)果。如果比較一下清代中期與清以前人們對漢隸的不同認識,那么不難發(fā)現(xiàn),觀念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人們再也不認為吾衍所謂“方勁古拙、斬釘截鐵”如折刀頭是漢隸的特征。誠如錢泳所言:“漢人各種碑碣,一碑有一碑之面貌,無有同者,即瓦當印章,以至銅器款識皆然,所謂俯拾即是,都歸自然?!庇衷疲骸疤迫艘钥ㄗ麟`書,固不如漢人以篆法作隸書也。”此正是清以前人與清人不同之癥結(jié)所在。正因為此,我們看到前碑派對漢碑的實踐,還逐漸形成了與清以前不同的用筆方法和風格基調(diào)。如強調(diào)中鋒運筆,羊毫筆的普遍運用,以生宣紙為書寫材料的發(fā)展,金石氣的表現(xiàn)與追求等等。而所有這些正悄悄改變著人們的傳統(tǒng)審美觀念,并迅速擴展到隸書以外的各種書體,帖派最為擅長的行書和草書也未能幸免。故云前碑派已為清中后期碑派大潮的來臨,鋪平了道路,作好了準備。

延伸閱讀


對話黃惇先生 - 書者,如也

張公者(以下簡稱“張”):以前曾讀過您不少關(guān)于米芾、董其昌的研究著述,在書史上米芾、董其昌是了不起的,書畫創(chuàng)作、鑒賞都一流。留下的談藝文字也是內(nèi)行話,是真懂。雖然二人在語言表述上都有“夸張”的成分,但站在另一個角度上看也不無道理。 

黃惇(以下簡稱“黃”):是的,這二人都是曠世之才。1993年我對董其昌書論作過一次梳理,出版了《董其昌書論注》。以前不讀書不知道,后來了解到明代有個董其昌,他善書法、懂書法,又是鑒藏家,跟一般搞書法理論的人不同,他把中國古代書法的來龍去脈拎得一清二楚,這使我對中國書法史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我在讀董其昌的書論中,注意到董師法的是米芾,王鐸也是寫米芾。他們都把米芾作為學習“二王”的跳板。我曾和學生合寫過一篇關(guān)于王鐸的文章《王鐸與閣帖》,有些觀點就寫在這篇文章中。王鐸為了要把字放大寫,他找到的門徑就是米芾,所以當他尋找到米芾桔形大的字,便激動地焚香禮拜。他應(yīng)該知道米芾有一句話,也是董其昌經(jīng)常引用的一句,即“大字如小字,以勢為主”。經(jīng)過清代以后,書法發(fā)生了變化,往往不是以“勢”為主,而是以可視的字形為主。蔡邕說:“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張懷瓘論書說“玩跡探情”。劉熙載講“書者,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古賢也講“書為心畫”。到康有為,他認為“書者形也”。我認為書法談人、談神、談韻、談情、談意等等,都是精神層面的,是技進于道者,高級得很。所謂神采為上,形質(zhì)次之。然“書者形也”,降而談形,則是形而下了,這是清代后期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觀點呢?可能與碑學的發(fā)展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碑學和帖學的關(guān)系,也是我長期關(guān)注的一個現(xiàn)象,從清代碑學的出場和到最后的結(jié)果,到底對中國書法史產(chǎn)生了什么影響?

張:我覺得“碑學”的提出當是有其時代特征的。就書法本體而言,碑與帖本來并沒有什么區(qū)別。碑上的字,也要寫出來,寫便是所謂“帖”法。書法的本體是“寫”,碑是刻出來的。米芾曾講“碑刻不可學”,把一些粗糙的碑刻、摩崖當成經(jīng)典來臨習,尤其是初學者,最容易走入歧途。只有對書法有了比較深刻的理解及技法達到了相當熟練的程度,或言進入風格形成階段時,從其中受到啟發(fā)并借鑒某些特征形成自己的風格,這才是窮鄉(xiāng)兒女造像等對書法學習者的價值。 

黃:我基本上同意你的觀點,就是碑和帖最根本的對于書法的追求,應(yīng)該是有共同之處的,我曾說過歷史上本無帖學。 

張:帖學是相對于碑學而言的。 
黃:是的,碑學出現(xiàn)之后才談到了帖學。碑學興起的過程,用我們今天的話講叫“解構(gòu)帖學”,把帖學當做對立面才興起碑學的浪潮,于是碑和帖就變成了好像是對立的。我們仔細看這些書家,比如有書家是寫碑的,他也寫帖,康有為也研究《蘭亭序》,是不是?所以你真正要找到一個整天反碑的,很少見;你要找到一個人整天反帖的,也很少見。從理念上提出碑學的第一人只能找到金農(nóng),因為他有一首詩很明確:“會稽內(nèi)史負俗姿,字壇荒疏笑騁馳。恥向書家作奴婢,華山片石是吾師?!边@首詩里邊包含幾層內(nèi)容:一層內(nèi)容是對王羲之的否定;第二層內(nèi)容認為王羲之過時了,我要來笑著馳騁了;第三個是恥向書家作奴婢,凡書家我都不學,我只師碑。三層意思相互關(guān)聯(lián),關(guān)鍵問題是不學歷史上的經(jīng)典書家,而轉(zhuǎn)向?qū)W碑、學無名書家,取法觀念上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一生當中曾經(jīng)喜歡寫經(jīng)體,喜歡《華山碑》,喜歡北齊的字,學無名書家,學碑的觀念非常明確。后來康有為笑說金農(nóng)“欲變而不知變”,又用袁枚的話講金農(nóng)和鄭板橋都是牛鬼蛇神,其實金農(nóng)和鄭板橋還是有區(qū)別的。他還講趙之謙是靡靡之音,趙之謙字里面有帖的成份,不符合他雄強的要求??涤袨樵凇稄V藝舟雙楫》中總結(jié)了“魏碑十美”,這是他總結(jié)成功的地方。但是他有很多問題,比如他推崇窮鄉(xiāng)兒女造像,這就走向了極端。他否定金農(nóng)、否定趙之謙,罵到最后沒有形成清代碑學的經(jīng)典,經(jīng)典書家都給罵光了。他曾抬出來的經(jīng)典一個是劉墉,集帖學之成;一個是張裕釗,集碑學之成,其實都是不行的。劉墉、張裕釗的字,在中國歷史上能占多少分量?不能講是末流,起碼不是一流。許多人認為趙之謙碑帖兼通,他刻印刻得多么通達,詩寫得也好,文也好,通人。最后康有為一句話把他貶成“靡靡之音”。所以清代碑學本身內(nèi)部就比較混亂,到康氏時代并沒有形成公認的清代書法經(jīng)典。好像《清史稿》推鄧石如為清代第一,今天回首,鄧石如能稱一流嗎?碑學到了清代末年的時候走下坡路了,而且這個下滑的標志,就是康有為。 

張:康有為抬出來的兩個人物:劉墉、張裕釗,都算不上一流書家。張裕釗的字和美術(shù)字差不多。清代及民國有一些人物學碑學成了做、描、畫,這就失去了書法的本體。但是也不能簡單地說到現(xiàn)在碑學沒有發(fā)展。 


黃:現(xiàn)在的碑學還在發(fā)展,而且我認為碑學在中國歷史上是有價值的,是在往前走的,支撐它的條件就是兩條,一個是無名書家,一個是碑、金石文字。近三十年來出土了很多東西,都是碑學的取法對象。碑學不是取法王羲之、米南宮、褚遂良,也不是趙孟緁、董其昌、王鐸。那些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新挖出來的東西,只要地下出土的古代書法遺跡都可以取法,從這個角度上講碑學在前進。有的人不大同意我的觀點,也可以理解?;蜓詽h簡怎么算是碑學?明明寫法跟漢碑不一樣,也沒有刻成碑,是寫出來的嘛。這話不錯,但他不知道漢簡一類遺跡中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不知道它是誰寫的。在明朝以上,只要不知道他是誰寫的,書法家是不會取法的,這個歷史現(xiàn)象非常明確。比如說趙孟緁學鍾繇隸書,誰見過鍾繇的隸書什么樣子?沒人知道,實際上他學的是曹魏時候的碑,沒有作者也要附會到名家身上。王羲之的這套系統(tǒng)是帖學,是以歷史上沉淀下來的大書法家的作品作為取法的支撐材料,而碑學的支撐材料主要是無名書家。有人講近代學習寫經(jīng)曾有過一個高潮,來自敦煌藏經(jīng)洞的發(fā)現(xiàn),以為這與碑學無關(guān)。其實不然,因為寫經(jīng)盡管是寫,但是其中取法無名書家作為重要的觀念,在整個碑學系統(tǒng)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分量,而這樣的觀念在帖學系統(tǒng)中卻一點地位沒有。明代以上基本沒人學抄經(jīng)體,王羲之、趙孟緁等人的抄經(jīng)作品與經(jīng)生抄經(jīng)性質(zhì)也不同。所以如果從取法的系統(tǒng)講,而不從寫和刻的角度講,它應(yīng)該是屬于碑學系統(tǒng),因為碑學系統(tǒng)的人取法無名書家。 

張:我覺得這些非經(jīng)典的作品,可統(tǒng)稱為“民間書寫”,有人稱為“民間書法”,或許并不準確。 

黃:有的人是以刻和寫來區(qū)分,我認為不夠。要看觀念,看取法對象是什么。從培養(yǎng)書法家方面說碑和帖沒什么差別,都可以寫出優(yōu)秀的書家來。我們沒有理由講寫碑的就比寫帖的差,不好這樣講。但應(yīng)該注意碑與帖供給的養(yǎng)料是不同的,譬如說評價鄧石如,你不要講他什么都好,說他的篆書和隸書,或者他寫的楷書有價值,我不反對,你非要說他什么都好,那我拿他寫的《海為龍世界;云是鶴家鄉(xiāng)》給你看,他根本就不懂行草,從筆法上也不懂,字形上也不對,甚至完全把帖的內(nèi)涵的東西破壞掉了。 

張:鄧石如的篆書、隸書是好的,而于草書鄧石如則不會寫。不會寫草書的表現(xiàn)就在于他不懂草書的筆法,往深里究,就是沒有研究墨跡—所謂對“帖”學的研究用功不夠。他的印章中行草邊款刻得也不高明。 


黃:碑學系統(tǒng)的內(nèi)部沒有像帖學那么完整的成為一個體系,清代之前,你看上去好像只崇拜王羲之一個人,其實歷代經(jīng)典是一條完整的鏈條。那么王羲之到清代中期,為什么會被人反了?這是一個思潮問題,后來我研究深入一點時發(fā)現(xiàn)還有社會問題,比如清代統(tǒng)治者不讓玩?zhèn)€性,有人寫詩“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那就殺你的頭,這叫文字獄。于是當時考據(jù)學興盛,考據(jù)學是沒有反動的。文字獄造成的結(jié)果就是考據(jù)學興盛,當然金石學就繁榮,金石學興盛當然大家就天天摩挲金石,然后覺得這個美,大家就想法在筆下表現(xiàn)這種金石之美。歷史就是這么現(xiàn)實,當所有的人都去玩碑的時候,對于碑的審美就變成了一種普遍的認識,就是一種接受美學被普遍認可,于是這種美就有傳播的價值。 

張:當某種事物被推到極致時,其本身存在的弱點也往往被當成優(yōu)點來學習繼承。具備風格的藝術(shù)作品,也容易存在習氣。后學者也常常把習氣夸張放大,這便會走入另一極端,自然會遭到反對。 

黃:康有為講“書者形也”,忽略了中國人講書法的神、意,他就關(guān)注形。清代人在關(guān)注書法的時候,突出關(guān)注單字之美,把書法多種要素割裂了。我們看王羲之寫字,看古人的行書、草書,看張旭、懷素,都是組合式的,是連綿不絕的,有宏觀性和照應(yīng)性的,可是清代往往把書法看成一個個字,才會突出強調(diào)“形”。 


所以當康有為講到“書者形也”的時候,脫離了中國人宏觀、抽象的思維。中國藝術(shù)高級就高級在這里,他能被人家接受的是一種意象,而不是具象,中國藝術(shù)中寫意是最重要精神,能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的空間是無限的。這樣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是自然得到的,往往不能重復。王羲之的《蘭亭序》再寫一遍也寫不出來當初的神采。蘇東坡《黃州寒食詩帖》也是只能一遍,所以高妙。可是清人學碑,喜歡界格,喜歡寫對聯(lián)、橫匾,制作性顯然多得多,這些都對后世產(chǎn)生影響。碑學當中有哪些是優(yōu)點,有哪些是弱點,有哪些是他拋棄了清代以上的書法當中的優(yōu)秀因素?有哪些是他在這個時代特定環(huán)境下出現(xiàn)的高峰?這些都應(yīng)分析思考。這樣一來,我們看清代書法就清楚了。中國書法史上有個特點,基本都是下一代沿襲上一代,然后過了一段時間就把上一代超越掉,超越了再前進。清代碑學對于明朝書風的超越,也是一種前進。但是注意,前進有時候是螺旋形的,迂回的,并非直線的。這樣看待清代,我們這一代人就應(yīng)認清如何超越清代?超越些什么?不超越他們我們這個時代能前進嗎?這個觀點我提得很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提出來的,當時還沒有現(xiàn)在這個形勢,二十多年下來,帖學重新恢復了自信,甚至可以說帖學在當代大興。我們看到有那么多青年人喜歡寫帖,為什么?因為印刷術(shù)的發(fā)達革新,出版了大量的原作墨跡的印刷品,而這些原作是清朝大部分書家看不到的。取法還是要看原作,因為墨跡原作是學習書法最佳的范本。 


張:古人能看到經(jīng)典作品墨跡實在太難,這些東西多集中收藏在內(nèi)府及官宦家中。歷史上的刻帖起到了一定的傳播作用,而大量的刻帖存在著翻刻失真的問題,這是碑學產(chǎn)生之初批判帖學的重要理論根據(jù)。這在行草書方面刻帖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照帖臨摹者便容易走向俗、媚、弱、軟。今天則不一樣了,碑學產(chǎn)生之初批判帖學的理論根據(jù)可以說不存在了。印刷術(shù)如此發(fā)達,大量經(jīng)典墨跡被印刷傳播,可謂“下真跡一等”,學書者可以不學刻帖,直學墨跡名作的印刷品。 

黃:其實古代杰出的書家也是學墨跡,米、趙、文、董都是大藏家,以自己所藏的名家真跡作為學習的范本。清人學習碑刻之初,就是因為看不到古代書法遺跡,又認為刻帖失真。這樣漢碑隸書在清代是最先被接受的,次則篆書,最后是南北朝石刻。在這種情況下,我稱之為中國古代“原始筆法”的一些作品被推了上來,中國的書法是從篆書到隸書,再從隸書到草書,草書到行書、楷書。在這個發(fā)展過程中篆書和隸書的筆法相對簡單,所以在清代前中期普及得很快??墒翘麑W以行草為主,筆法與篆隸不一樣。草書你要不得法,就是通和不通的差別,會和不會的差別,你不會就沒有入門。我在教學中發(fā)現(xiàn),篆隸對于學生來講接受很快,篆書、隸書一個方塊型,都是對稱的,很容易好看,這是字形;從筆法上來講就是一個中鋒,只要解決中鋒用筆,再加上一些理解力就不難了??墒侵袊鴷ǖ淖罡呔辰缡鞘裁矗繘]有人講篆書和隸書的表現(xiàn)力可達最高境界。是草書,為什么?用龍飛鳳舞也能形容,用風馳電掣也能形容,用喝醉酒也能形容,用陰陽太極也能形容,是不是?而且好的作品,可以從外面看到內(nèi)部。那么書法發(fā)展到行草,還要追求一種自然境界,自由而隨意,用蘇東坡的話講叫“無意于佳乃佳”。有時寫的過程中并不知道它好,回頭看看這么好,這一點是其他的書體不具備的。那么問題在于人們往往不去想一想,為什么行、草書能夠有這種豐富的表現(xiàn)力? 


張:草書是最能代表書法的最高境界、最高水平的。主要原因就是筆法、結(jié)字的豐富?;蛘哒f,草書本身就具備著豐富性,而其書寫的難度也最大。篆隸用筆相對來說簡單,真正能把篆書點畫寫得豐富不容易。清代雖說在篆書上有突破,但在點畫上有突破與豐富者也不多。 

黃:我認為草書的豐富有兩條,第一筆法豐富,第二字形自由。首先是筆法豐富,才能造成字形自由,如果是字形自由在前,筆法根本不通,這個字是不能看的。如果把這種豐富給還原成原始,會出現(xiàn)什么狀況呢?清代出現(xiàn)了,所以清代的篆隸有突出的成就,而草書是不行的,就是康有為也講“草書既絕滅”。當然我們看一個時代應(yīng)該要整體看,因為清初還有王鐸,但是王鐸以下我們看不到這樣的人,舉出晚清的一些帖學家,他們一個人都不善草書。以后民國出現(xiàn)了于右任,于右任后面又出現(xiàn)了林散之、高二適,當代人都稱他們是草圣。這就明顯的看到一種現(xiàn)象,那就是對于算盤珠一樣的一顆一顆字的書法作品開始反動了。有幾個代表人物就可以做樣品來分析時代發(fā)展的脈絡(luò)。 

張:認為于右任是學碑的集大成者也不準確。于先生寫字是下筆直書,也是帖法,在這一點上于右任并沒有失去書法的本體—書寫性,只是于右任留下的精品不多。 

黃:清前期從鄭簠到金農(nóng)這些人是以碑破帖的,那么民國以后這一批人又開始破碑學,這個恰恰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前奏。于是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就并存,既有碑,又有碑帖結(jié)合,又有帖,還有人搞現(xiàn)代派。我們這樣看問題,這里面我們并沒有對哪一種東西進行了否定,只是歷史地梳理這些現(xiàn)象??辞宄吞跉v史上的作用和發(fā)展的脈絡(luò),確認我們這個時代應(yīng)該怎么走就可以了,如果我們還抱著康有為的思想,就完全不可取了。 

這樣我們看問題就有了一個歷史觀,而且有了一個完整鏈條的歷史觀,這個歷史觀對于每一位書家,在選擇自己學習對象的時候,都是具有價值的,而不是光聽書本講,聽別人講。比如清朝人的話我們都聽,那就上當了,如果今天還停留在那時的思維上,是沒有辦法跟書法前進的步伐合拍的。 

張:您說的這個書法觀念的進步,是不用懷疑的,但今天似乎很難找到能夠與包括清代、民國期間的大家相提并論的人物。 

黃: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觀點,我認為今天許多優(yōu)秀的書法家寫得不比清代、民國的差。 

張:衡量一位書家于歷史貢獻的大小,最重要的應(yīng)該是他的風格個性,在具備共性書法審美基本準則的情況下,個性越強,價值越大。 

黃:這是對的,但共性審美基本準則是會變化的,這種準則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如清人碑派書法強調(diào)拙、重、大,講究藏鋒,運筆速度慢,這樣的審美準則如果放到晉、唐、宋、元會被書家認可嗎?顯然不行。清人有用禿筆寫慢字的,放到唐代這可能是笑話。同樣的道理,我們今天時代的共性審美基本準則也與清代發(fā)生了變化。不要說與清代了,就與20世紀80年代比變化也十分顯著。當然今天有個問題是必須要討論的,這就是我們當代的書法家,有很多人只注意書法之美,不注意文化關(guān)懷,不注意用文化或者叫做學問來塑造美的品格,這是當代書家最弱的一點。當代書家在對待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或者在創(chuàng)作的理念上,對待形式的認識上,是要超過古代的。至于你講的“大家”難以突現(xiàn),可能與我們今天的一些體制有關(guān)。 

張:書法審美是在發(fā)生改變。趙孟緁說“結(jié)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這種觀點應(yīng)該說是正確的。但是林散之的字卻使用“破鋒”、“散鋒”,古人雖有此法,但未形成氣候也缺少成熟作品,而林散之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發(fā)展了筆法,同時也就改變了書法的審美觀。 
今天的書家,尤其是一些中青年書家,在技法上不比古人、前人差,見得也多,學習方法也多樣。但是有些青年書家在書寫方法上存在問題,不是自然書寫,有些往往是設(shè)計,有些是追求書法的所謂“節(jié)奏”,這種節(jié)奏就是忽快、忽慢、忽停、忽動……這與古人的“急風驟雨”是不同的概念,這種方法是簡單意義上的節(jié)奏。節(jié)奏要有韻律,要過度自然。 


黃:這是另一問題,當代有些書家受西方藝術(shù)影響,從古代書法中抽繹出美術(shù)性,強調(diào)構(gòu)成關(guān)系,在書寫前做設(shè)計稿。是日本人先這樣搞的,我本人不贊成,因為這種方法看似強化了美術(shù)性,卻丟掉書法原有的書寫性這一最根本的藝術(shù)特性?,F(xiàn)在有些青年人的書法天才和對藝術(shù)的感覺、認識,真是堪與古人比肩。今天唯一的也是十分重要的缺陷就是書家缺少人文關(guān)懷,大部分書家不通詩、不通文(指古文)。這當然有時代的局限,因為從“五四運動”始,作為書法根基的傳統(tǒng)文化就因西學的入侵而衰退乃至斷裂。書法無疑是國學的重要部分,國學不振,要改變這一缺陷是很困難的。沒有深厚的文化學養(yǎng),很難認識藝術(shù)的高境界。今天的展覽非常多,多到目不暇接,但繁榮的背后有沒有問題需要停下來檢討,顯然是有的。今天我們通常把作品大尺寸、形式美,叫“展廳效應(yīng)”,展廳效應(yīng)一定是美的嗎?我認為一件好作品掛在展廳美,拿到手上美,掛在家里還是美。如果只為了展廳效應(yīng),拿下來一看粗糙不堪,請問你做這么大一個東西干什么? 

張:看過您的不少作品,應(yīng)該是受宋代的影響比較多。 

黃:我主要是學“二王”、米芾,也喜歡王鐸晚期的作品。 

張:在您的作品當中,我覺得王鐸對您的影響沒有那么大。 

黃:你這樣看可能是客觀的,因為我學米字,我看王鐸主要是從中看他如何學米,如同我學米是看他如何學“二王”,向上追索,不是簡單只學表象??赡苡械娜擞X得我學的米跟別人學的米不太一樣。我在米字當中吸收比較多的是米芾的信札,不是通常見到的《蜀素帖》、《苕溪詩帖》,盡管那些類型的字我也很喜歡,也臨過。抱歉的是我總認為自己臨摹的功夫不夠。我曾經(jīng)跟學生講,在課堂上臨給你們看,這就是我臨的第一遍。我也分析自己,之所以能把這些東西記住,最重要的方法是我讀帖。我認為讀帖中沒有讀懂的東西,手上是不會出現(xiàn)的。 

張:您早年也曾學習顏柳,后來您卻不贊成初學寫顏柳。

 黃:我真正寫楷書,寫“顏、柳”是在十五、六歲,主要是柳,后來長大以后寫過《九成宮》,都很短暫,因為楷書我覺得不是太難。后來就自己想學行書,老寫不好,一看到王字里面一捺,覺得它跟楷書差不多,于是總想在頭上拐一拐,尾巴上頓一頓,勾上要停一停,其實全是錯的。為什么是錯的?因為顏柳楷書的點畫獨立且都已具有裝飾性,必然不會是楷行相通的。這或許是我理解的米芾名言“顏柳挑踢乃丑怪惡札之祖”我后來找了一條路子,學初唐楷書和晉楷,它們沒有華飾現(xiàn)象,可以與行書相通,只是字形比較小。 

張:您認為真行相通的楷書,初學寫哪種好? 

黃:初學像歐、虞、褚都好,再往前可以學智永《千字文》中的楷書,原大臨寫,就這么大,最舒服,寫太小很拘謹,寫太大也不合生理狀態(tài),容易滑入畫字、做字。古人法帖的字大抵一寸以內(nèi),不是沒有道理的。把筆法都會了,想大或想小,加一點東西、減一點東西,這樣障礙就小得多?關(guān)鍵還是要通規(guī)律。寫完《千字文》,再臨《蘭亭序》就沒有障礙了。當然這不是唯一途徑,寫篆隸、寫草書、寫楷書都各有門徑,但都需思考。另外我有幾點想說: 


  第一,我雖然臨帖臨得不多,但是一有空閑就有很強烈的臨摹欲望。我講自己臨的不多是跟學生比,因為學生在專業(yè)訓練時往往是十通、百通地臨。我曾再三跟他們講,不要用練字的方法來對待臨摹,“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搞武術(shù)的可以,搞書法的不行。我們現(xiàn)在看古代人留下的臨摹作品,臨得那么認真,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把它當作一件傳世的東西,所謂“好書兩三行”或者說“落筆作千秋之想”,這跟隨便拿張紙練字的思維是不一樣的。所以我主張臨帖要講究、臨完就保留下來。 

  第二個,我認為學習書法,還是要取法經(jīng)典,而不是取法窮鄉(xiāng)兒女造像這樣的東西,我不相信敦煌出土的殘紙,都可以叫書法,因為其中許多沒有法,怎么能叫書法?有法之書稱之為“法書”,不是法書不可以作為臨摹和取法的對象。如果讓一個初學者開始就去學歪七倒八的東西,他怎么會有站穩(wěn)腳跟的立場。 

  第三個態(tài)度,我認為學寫字要雅。因為自古以來,詩文書畫是連在一起的,一定要有人文關(guān)懷。人文關(guān)懷的立腳點是雅,可以雅俗共賞,也可以化俗為雅,化腐朽為神奇,但絕對不是以俗為俗,拿腐朽當奇?!盎边@個字,哪里來?當然是你的眼光,是人文關(guān)懷,沒有文化的關(guān)懷,說你有本事“化”我是不相信的。 


  至于我自己寫書法,應(yīng)該講經(jīng)常還跟一個現(xiàn)象較勁,就是有沒有習氣。習氣和風格一墻之隔或者叫一紙之隔,當你有一種動作你覺得很快樂、很快感的時候,這個動作有可能是有害的。比如高級的乒乓球選手,想打哪里就打哪里,當他打不過別人的時候是什么原因?往往是對手利用他的習慣制約了他,這種習慣,叫習氣也可,叫風格也可,只是一紙之隔。所以我認為寫書法經(jīng)常要跟自己的習氣較勁,盡量注意哪些習慣動作是否是美的,不美不雅不高級就要改。比如說茂密可能是一種美,但是茂密過度就不美,所以中國人的書法里面又講究一種適度,過猶不及。 



張:這樣會不會把風格也丟掉? 

黃:不會,看怎么掌握了。有人下筆特別重,你說是習氣,有時候是風格。有人寫字一定這個地方要彎一彎,好像是風格,第二個人學的時候不知道這是他的壞毛病,一學就壞了。所以學古人也好、學今人也好,學碑也好、學帖也好,在掌握了共性規(guī)律開始創(chuàng)造自己個性特征的時候,特別要注意揚棄。 

張:這就需要學養(yǎng)了,有的不知道哪個是毛病哪個是習氣,需要眼光。 

黃:有的青年不讀書,以為自己字寫得很好,以我這個年齡的人觀察,一般來講到四、五十歲就完了,你要像文徵明寫到八十幾歲還那么狠,沒有后勁是不行的,后勁就是學養(yǎng),要讀書。 

張:學養(yǎng)能提高我們辨別美丑的能力,可以聯(lián)想,舉一反三,可以做到觸類旁通。

黃:讀書和學養(yǎng)能夠提供書家經(jīng)常自省的能力,自省就是自己檢點自己。有的人年輕的時候蠻好的,越寫越壞,為什么?因為缺少自省的能力。年輕時是學習的最好機會,過了這個階段你要想學習,學不進去了,到老了你還有精力嗎?還有敏銳的思維嗎?當然各種藝術(shù)不一樣,要承認這個問題,書畫還好一點,晚年都可以學,但是要有認識。 
學養(yǎng)包含哪些?像我們學書法的,寫的是漢字,漢字就要學。如果寫古人的詩,詩也要學。如果寫對聯(lián),對聯(lián)也要學。一個書法家寫對聯(lián),連平仄都不知道,還左右掛倒了。如果你看都看不懂,怎么寫給別人看?怎么能體會里面的境界?那只能貽笑大方。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wù),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quán)內(nèi)容,請點擊舉報。
打開APP,閱讀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類似文章
猜你喜歡
類似文章
“揚州八怪”核心人物金農(nóng)書札
書法極簡史:5分鐘讀懂中國書法變遷史
書法考(334) 學院風骨—書法專業(yè)博士李泊潭作品欣賞
《書道尋蹤》之——衛(wèi)夫人,“婉然芳樹,穆若清風”,學書勢于鐘繇,傳筆陣于王羲之
2020逸筆滇霞·行草十家展——王乃勇
評當代100名毛筆書家(三)
更多類似文章 >>
生活服務(wù)
分享 收藏 導長圖 關(guān)注 下載文章
綁定賬號成功
后續(xù)可登錄賬號暢享VIP特權(quán)!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點擊這里聯(lián)系客服!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