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章叔
沒有想到,在近三十年之后,我在鄭州參加大姑的葬禮時又一次遇到了玉章叔。
2016年12月25日晚,大姑去世。次日上午,我和父親、敏霞、代芳從長垣趕往鄭州,二哥從平陸趕往鄭州;我們先到,二哥隨后也到了。在大姑家里,我們和從河南郟縣趕來的玉章叔的大女兒小涵、兒子小軍、二女兒曉鴿相遇了,還未張口,各自心里已是暗自稱奇:像!長得真像!我們贊嘆小涵和青云姐的女兒孫海蓉長得極像;小涵他們贊嘆父親和玉章叔長得像,贊嘆代芳和大姑長得像!只是第一眼,我們就自然地親切起來,親近起來。從平陸到郟縣,千里之遙,我們彼此從來沒有見過面,而一見如故,一見至親,正所謂千里有緣來相會,此緣非它,是血緣,是親緣。
二哥來時隨手從平陸家里帶了十幾個今年我們家自己曬的柿餅,小涵他們第一次品嘗著平陸家鄉(xiāng)自產(chǎn)的甜美柿餅,贊不絕口。我們各自聊著天,這時,小涵和小軍、曉鴿動情地商量著一定讓玉章叔今天也從郟縣起來,讓玉章叔和父親兄弟倆也見見面,畢竟見一面太難了。真是這樣。如果不是大姑去世,我們這么多人哪里能抽出時間聚在一起呢!而要想讓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更是不可能:玉章叔來了,二叔在平陸也不可能趕來,他自己行動不便,二嬸又重病在床;即便二叔趕來了,大姑與他們哥弟三人已是永遠(yuǎn)地陰陽相隔了。
吊唁的親友們陸續(xù)起來,我們一起聊著大姑對我們的種種好,聊著大家庭的一件件往事,聊著各自的家務(wù)事,也等著玉章叔的到來。
我第一次見到玉章叔大約是1989年,爺爺去世前的一年,仿佛是個夏天,我放了暑假在家,其時我們已經(jīng)住進(jìn)了村子西場上新挖的窯洞院了。玉章叔帶著他的后妻和一個小女孩到了我家。像現(xiàn)在小涵他們的驚嘆一樣,我們當(dāng)時一看到玉章叔的相貌,如同見到了二叔,他們兩人長得是最像的。
那次,玉章叔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他們?nèi)谧≡谖壹遥喟霑r間在我家吃飯,有時也去二叔家,其它時間在老院陪我的爺爺。那是一段愉快的時光。玉章叔給我留下了開朗、健談、多才多藝的印象。我記得他曾說過他當(dāng)時辦了一個小紡織廠,在賣紡織品,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我還清楚地記得在一次飯后閑聊時,父親問玉章叔:人們常說“交杯換盞”,這是咋喝酒呢?這個問題我那時也不知道怎樣準(zhǔn)確回答,挺好奇地看著玉章叔,看他能否回答。只見玉章叔一邊比劃一邊用河南話說:這就是喝交杯酒唄,互相敬酒,表示親熱尊敬的意思。當(dāng)時,才走出校門的我覺得玉章叔挺有學(xué)問的,以至于心里想:如果玉章叔當(dāng)年沒有被人抱走的話多好,他的孩子就會都在前灘生活了,我們就有更多的兄弟姊妹了。
一直等到晚上七點左右,玉章叔終于獨自乘坐長途大巴從郟縣趕到了鄭州。當(dāng)小軍帶著玉章叔走進(jìn)我和父親、二哥在大姑所在的“西湖春天”小區(qū)里訂的賓館房間時,我們一眼就認(rèn)出了玉章叔。
父親只是笑:“玉章,來了……”就在上一周,父親還幾次念叨著想去郟縣找到玉章叔,他們再見最后一面呢。
玉章叔今年七十歲了,近三十年不見,他老了許多,但他的氣色很好。他說他現(xiàn)在在家也不做啥事,每天堅持寫一會兒毛筆字,每天早上都在公園走十幾里路鍛煉身體。
聊天中,父親提到十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時,我們在平陸老家種了一園蘋果樹。有一年,父親在賣蘋果時,蘋果恰好賣給了來自郟縣的收購蘋果的人。父親說:“我當(dāng)時特意挑選最好的蘋果裝了一編織袋,讓那個人捎給你,不知道你后來收到?jīng)]有?”玉章叔笑著說:“那……我沒收到?!蔽覀兌即笮ζ饋?。
“三叔,你現(xiàn)在還喝酒么?”我想起了第一次見玉章叔時的往事,用河南話問道。
“酒早都戒了,我的血壓有些高;煙也不抽了,就是這?!庇裾率逭f話時喜歡夾著“就是這”這個口頭禪。
談話中我才驚訝地知道,玉章叔原來還曾是郟縣文聯(lián)副主席呢,他喜歡書法,喜歡寫詩填詞。父親也夸:“你玉章叔的字寫得很漂亮!”玉章叔的大女兒小涵在鄭州做化妝品銷售生意,曉鴿更是個在郟縣專為新嫁娘美容的出色化妝師。在遺傳基因里,劉家人普遍情感都豐富,藝術(shù)氣質(zhì)都濃厚。
晚上,二哥和父親住一個房間,我和玉章叔住隔壁的一個房間。我讓玉章叔睡在靠近衛(wèi)生間的那張床上,便于他晚上起來上衛(wèi)生間,又給他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這個晚上,玉章叔睡得很好。當(dāng)年,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過,會有一天,在鄭州,我和玉章叔能睡在同一個房間。
第二天一早,我和玉章叔都早早起了床。外邊天還很黑,又冷,我們就坐在房里聊天。我聽玉章叔講了不少他小時被抱走的情況,也聽他講了幾個孩子的情況。
七點鐘,我們就要出發(fā)趕到幾十里地外的鄭州市殯儀館為大姑送行了。出發(fā)前,我們商定不讓父親和玉章叔去了,路太遠(yuǎn),時間長,他們身體受不了。我把酸奶、面包放在茶幾上,讓玉章叔把它們作早餐;又提醒玉章叔不要遠(yuǎn)離賓館,父親就住在隔壁。因為玉章叔昨晚說過,他現(xiàn)在有點健忘癥的毛病,常常是從房頭走到房尾,就忘了到底要干什么事。
一直到中午十二點,我們才從殯儀館趕回來。我到賓館來接父親和玉章叔一起去飯店吃午飯。我看到玉章叔不知何時來到了父親所住的隔壁的房間,兩人正面對著坐在兩張床上。不知道他們一上午都談了些什么。
午飯后已經(jīng)是下午快兩點了,我和父親先離席,我們得急著趕回長垣。玉章叔自己把我和父親一直送到馬路邊。
“三叔,有機(jī)會你到平陸老家看看?!蔽椅樟宋沼裾率宓氖终f。
“玉章,你回去吧?!备赣H說。
“哥,那你走吧?!庇裾率逭f。
我們就此告別了。下一次見面,不知道會在何時、何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