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河南洛陽」寧作高貴鄉(xiāng)公死 不作漢獻帝生 邙山下的北魏帝王 》
六鎮(zhèn)英雄血,魏土歷千帆,待到千帆過盡,多少英雄人物已消失在浪濤滾滾的江面之上?
一直以來喜歡北朝,喜歡六鎮(zhèn)起義以來的血雨腥風(fēng),喜歡那些曾經(jīng)叱咤一時的英雄人物們。
而自六鎮(zhèn)起義開始,有這樣一位傳奇的人物…
他被比作后三國時代的董卓…
他自幼神機明決,好武善射,曾有匡扶社稷之功,可他也殘忍弒殺,一道令下,便是河陰風(fēng)吼,衣冠涂地。
他輔佐了兩代北魏真正意義上的帝王,他的手下名將頻出,更出現(xiàn)了后世四朝(齊、周、隋、唐)的追封帝王與偽漢的開國之人(侯景)…
而他的長女,曾侍奉過三位帝王,最終因為不愿受第四位帝王的辱而被害…
他,就是北魏末年的第一梟雄——爾朱榮。
計劃了洛陽之行后,因為突然想起這位在北魏末年不容小覷之人,所以便特意查找了下關(guān)于他的葬地…
不想爾朱榮的墓還真有早年的新聞記載。
據(jù)說1933年以前洛陽張凹村曾出土過爾朱榮的墓志,該村中80歲以上的老人基本都會知道村中的墓是爾朱榮的。
但后來墓志不知所蹤,許是在戰(zhàn)爭中被盜賣出國,如今陵墓神道發(fā)現(xiàn)過的蓮花盤和石羊則被移到了一些博物館里。
大圖模式 因為這個意外的收獲,我在衛(wèi)星圖上將這個曾經(jīng)出土過爾朱榮蓮花盤的村子列入了本次的洛陽行程~
9月13日,離開班超墓后,我們便準備前往石溝村張凹村,去尋找爾朱家族的墓地。
秋草未衰,眼前草木茂盛的小路因為過于狹窄,讓剛剛被村民大爺指到了這里的我們實在無法繼續(xù)向前。
翻找著地圖,我們所在的這條當(dāng)?shù)厝瞬瘸鰜淼穆诽^無名,也并未顯示出具體的走向。
最終,大家只好倒車向后,回到來時的岔路口,希望可以返回村子后找大路行進。
后車的朋友在倒車時直接掉了頭,準備再順著這條無名之路反向去探一下道,若是能走,便通知我們前車。
很快,通訊器里傳來了XW幽默的語音,于是硬著頭皮,冒著兩側(cè)的樹枝偷襲,我們再次駛?cè)肓诉@條無名的鄉(xiāng)野小路…
大圖模式 走陵的樂趣有時就在于尋找的過程和途中所遇的未知,雖然很多時候這無疑是耗時的,但回憶起來卻充滿歡樂~
在顛簸和周圍噼里啪啦地剮蹭中跟上后車時,他們竟突然停了下來…
我們以為是前方生了什么變故,正欲詢問情況,就接到了XW傳來的消息。
大意是…等他們啟動后,請注意右前方有一棵樹妖…
摸不著頭腦的我們,等后車啟動離開才明白了什么情況…
大圖模式 不過看到右前方景象的我們一致認為…
這分明是一排樹妖正在風(fēng)中朝我們招手,呼嘯著:“來呀……來呀……來看榮叔呀……”
真是沒見到爾朱,先讓人想見了他的豪邁,聽見了他的咆哮,也感受到了河陰當(dāng)年吹來得烈烈邪風(fēng)…
大圖模式 駛過樹妖,基本拐入了向北正常的道路…
繼續(xù)手動著導(dǎo)航,前往目的地張凹村~
大圖模式 不多時,車子已進入地圖上顯示的村落。
東張西望間,我們只發(fā)現(xiàn)了西南的方向有塊類似冢的高地,然樹木掩映,移動中也看不出來那是現(xiàn)代的還是古代的。
考慮到村路上的未知,我們在村中的空地處停好了車,準備下車步行。
回到來路上的路口,一個醒目的牌子在不經(jīng)意間吸引了大家上前圍觀。
不想,這牌子上竟寫有:“張家凹處游王村東嶺,有北魏重臣爾朱榮家族墓地,已發(fā)現(xiàn)四座王公墓。今存墓志、石羊、蓮花盤,藏于千唐志齋、西安碑林、孟津縣博物館…”
簡短的記載無疑令人興奮~
看來我們找對了地方,這里確實是傳聞中爾朱榮家族墓地所在的村落…
大圖模式 但盡管找對了村子,冢塋的具體位置仍無法判斷。
為了加快尋找速度,大家分散開,有的去問起了村民,有的則先跑去看剛才下車前被我們懷疑的那片高地。
大圖模式 我跟著XW還有X哥,在高地附近轉(zhuǎn)了下,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古老夯層的痕跡。
正欲折返,就聽到有人喊我們說問到了地方。
一路小跑回去,大家已陸續(xù)上了車。
我們下車的地點似乎偏差不少,確切的位置竟還要開車前往…
大圖模式 于是在前方村民的小車帶領(lǐng)下,我們的車在村中繞了很大一圈,最后停在了一處廠房前的綠地邊上。
一臉懵地下了車,帶路的村民又找來附近的村民,最后指著我們車??康穆放酝莸睾娃r(nóng)作物邊的低矮小樹告訴我們“就是這里出土的…”
大圖模式 天呀…看到這景象的我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農(nóng)作物邊的那棵矮樹,基本就是當(dāng)初修路時蓮花座出土的位置…
若這里是神道石刻的話,我們現(xiàn)在所站的近乎南北向的路應(yīng)該就是神道,而這條路的北側(cè),好像只剩下了現(xiàn)代的房屋…
四下張望也不見冢塋的痕跡,想來爾朱榮的墓很可能因為早年的發(fā)掘被移平了封土,改建了村落…
沒想到榮叔這樣的人物,就葬在這樣平凡的村子里?神道都被田野和山村給掩蓋了原貌…
這景色,真的不比我們在鄴城所見的高洋武寧陵好多少…
莫不是也因為榮叔的殺戮太重,才在死后千年里淪落至此……
大圖模式 姐姐們開始了和當(dāng)?shù)貛煾祩兊拈e聊,希望能再了解些有用的信息。
我心里百轉(zhuǎn)千回,徘徊在當(dāng)初蓮花座出土的位置,徒勞地探尋著周遭消失的神道…
W少俠比較詫異我竟然會喜歡爾朱,因為記得我喜歡的是高家和元家,怎么會喜歡仇敵的爾朱呢?…
這似乎一言難盡,好像北魏末年我喜歡的人物間都是彼此有仇的…
一直覺得南北朝這一段的歷史特別需要辯證地去看。
所以喜歡這些人物實在不需要什么理由,只因為這些英雄人物們曾經(jīng)存在過,曾經(jīng)轟轟烈烈過,曾在那場亂世的硝煙里留下過痕跡。
而對于爾朱,一直以來崇拜最多得自然是榮叔。
大圖模式 作為契胡部酋長的爾朱榮自幼是俊美的少年郎,因其先居爾朱川,所以以“爾朱”為氏。
其高祖曾率領(lǐng)部族追隨魏道武帝拓跋珪平晉陽、定中山,以功拜散騎常侍,又劃了居住的秀容川附近方圓三百里作為其封地,世襲酋帥…
相傳,秀容界的高山上有三座池,若游池時聞聽到簫鼓之音,便是未來將有望位至公輔的人。
爾朱榮恰好在隨老暮的父親游池上時聽到過這神奇的音樂,而不論是天意還是人為,未來的榮叔都憑借自己的能力,散畜牧,招義勇,識人用,勝諸戰(zhàn),擒葛榮,誅元顥,戮邢杲,揃韓婁、丑奴、寶夤…逐步在四方而起的戰(zhàn)火之中,在北魏末年的動蕩不安里脫穎而出,成為了功可蓋主,足以決定北地命運之人…
歷史總是會有不變的規(guī)律,當(dāng)一個臣子功可蓋主之時,也已注定了他與帝王之間必將產(chǎn)生的嫌隙,而何去何從,亦總在朝夕間決定了未來的命運和家國走向。
于榮叔,隨著他自身實力的壯大,隨著孝明帝的死亡,隨著他高舉義旗擁立新帝,他的欲望已經(jīng)很難停滯在忠臣上了…
我不敢確定榮叔的反心從何時而起,但我相信,從與他惺惺相惜,未來的北齊神武皇帝高歡對他說出:“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亂,孽寵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時奮發(fā),討鄭儼、徐紇而清帝側(cè),霸業(yè)可舉鞭而成?!睍r,那膨脹的欲望便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選擇…
那場震動北魏的河陰之變,是場難以想象的噩夢,也是爾朱榮所受罵名之源。
然而天意弄人,他最終在已經(jīng)踏出了不可回頭的那一步后,選擇了相信“唯長樂王有王兆耳”…
于是他暫停了自己的原計劃,重新迎立了長樂王元子攸,并扣頭請死…
或許那時的他還在希望等待下一個時機的到來吧?抑或是真的因為窺見了天意,對自己的所為有所懊悔和恐懼…
但此時河陰之血已染紅了山河,世家也好,王親也好,帝王也好,骨血中皆被那仇怨填滿…
即使他有匡輔之功,即使他能左右皇權(quán),即使他成了皇親國戚,亦不能消除這些由他一手種下的孽因…
一場宮中的醉酒,讓他再不敢宿于禁中;與帝王之間的交流,似乎也盡是隱隱夾帶著的火藥味道。
他為元家東征西討,為自己建功立業(yè),可是在帝王心里,他永遠是個禍,是個敵,總要擔(dān)憂著四方平定后他這只猛虎的反撲與突襲。
而在彼此的猜忌與僵持中,他終究低估了自己親手扶持上皇位的這位傀儡帝王。
永安三年九月二十五日,他聽聞女兒產(chǎn)子后入宮,但卻很快意識到事態(tài)的危機…
本欲挾持帝王的他,卻不想在沖向孝莊帝元子攸時,被元子攸拔出千牛刀,親手殺死…
或許到死前的那刻他尚不敢相信,在戰(zhàn)場上幾無敗績的他,竟會這樣死去…
開弓哪有回頭箭?潑出去的水又豈能收回?
從他在河陰舉起屠刀又放下的那時起,便該知道會難以善終…
若當(dāng)初,他一不做二不休地取代元家登基稱帝,或許便不用在河陰之后的那些歲月里與洛陽的君臣們周旋,不用彼此懷疑卻又不得不維持著明面上的關(guān)系,更不會身死,不會累及子孫,留下罵名…
可終究,他不是天選之人,也與那皇位無緣,無法結(jié)束那場亂世…
他只是歷史浪淘中的一道巨浪,席卷而過,掀翻了元家不堪負荷的小舟,又牽引出更多的后世之浪逐一襲來…
這些因他而起的后世之浪,在他不可預(yù)見的光陰里,繼續(xù)著他未完成的事業(yè),直到亂世終結(jié),盛世興起,亂世再至…
默默對著眼前的大坑一拜…
我相信,能令這么多英雄人物馬首是瞻的爾朱榮,一直是非凡之人,只是每個人來到世上的使命不同,意義不同…
遠離故鄉(xiāng)的他,在北魏的光陰中璀璨過,凋零過,影響過歷史的進程便足夠了…
那些后世之名,自有后世會去評說…
大圖模式 時過境遷,北魏末年的歲月已湮沒于歷史的洪濤之中。
如今的我們,在巧合下尋到了他傳說的埋骨之所,也是一種緣分。
其實史冊上并不曾記載過榮叔的葬地,而近年來也有傳聞?wù)f山西忻州的九原崗壁畫墓可能會是爾朱榮或者爾朱兆的。
因為史書的遺漏,榮叔死時的尸骨是否留存不得而知,如何下葬,是否改葬,存在不存在遷葬都沒有充分的資料。而這個爾朱榮墓中的實際情況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人親見過,當(dāng)年墓中是否發(fā)現(xiàn)過骨骼更是難以知曉。
但不論從這個村莊老人們當(dāng)初親見的墓志和口耳相傳下來的故事,還是從史載中的只言片語,我都更愿意相信爾朱榮當(dāng)年葬于了洛陽而非他的故鄉(xiāng)秀榮附近。
至于原因…
首先自然是這村子傳說中出土過的爾朱榮墓志,雖然墓志已經(jīng)丟失,但村中既然有老人見過,想來不是空穴來風(fēng),更何況該村尚有爾朱家族墓志存在。從北朝聚族而葬的角度,爾朱榮的墓也應(yīng)該會在這里。
其次,榮叔死時事出倉促,爾朱世隆和他的妻子北鄉(xiāng)公主是趁夜燒門而去,沒有過多的時間帶走他…而后爾朱兆攻入洛陽,沒有相應(yīng)的記載說他遷葬爾朱榮,并且很快爾朱兆便因突來的戰(zhàn)火無暇顧及其他,挾持著元子攸就去了晉陽…這種情況下哪里有時間把榮叔送回秀榮安葬…
相比之下,元子攸不管為了安定人心登城樓大赦天下,安撫黨羽,還是為了自己的爾朱皇后,都有理由在殺了榮叔后盡快安葬這位曾經(jīng)于國有功,卻不能忍其河陰之亂的權(quán)臣…
這一系列操作中并沒有提及爾朱的墓穴之事…
我感覺這可能是當(dāng)時爾朱榮已經(jīng)下葬,在倉促中后世只能以配享和修建神道為主要方式來應(yīng)對現(xiàn)實中格局的需要,并且體現(xiàn)榮叔曾經(jīng)的功勞。
從追封等等來看,爾朱榮的墓神道規(guī)格應(yīng)該不會太低,至少是王禮。
這個村子出土的蓮花盤,與南朝帝王王公陵前神道石柱上的那種蓮花座類似,級別是相符的。
最后一點,從地理位置上看。
張凹村的東南方向,則是與爾朱榮相關(guān)的另一位帝王北魏孝明帝元詡的陵墓…
不論是元子攸下葬還是爾朱家下葬,甚至是未來的北齊神武皇帝高歡收斂舊主,在這兩個帝王的陪葬區(qū)域似乎都說得過去…
當(dāng)然這些只是個人看法,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在陵前思索著的一會兒工夫,大家竟又問出了新的新聞。
聽說村里還有一只石羊,因為羊頭斷了,加上村里人希望留下一些與爾朱榮有關(guān)的東西,因此并沒有被拉走。
聞言甚喜的我們,忙請師傅帶我們過去。
于是,師傅帶著我們多數(shù)人向北,從村舍田地間穿插而過,又讓我們留兩個把車繞道開過去。
大圖模式 跟著師傅穿過農(nóng)家,到達村子中心樹所在的東西大路上。
大圖模式 路邊修繕過的亭子因為過于顯眼,所以率先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村民告訴我們,這個亭子里有一口古井,當(dāng)初石羊最早就放在亭子中,給大家當(dāng)?shù)首佑谩?div style="height:15px;">
不過這石羊是否是爾朱榮的村民們也不是很肯定,在之后的行程里,因為見到了當(dāng)年被拉走的那只石羊,我也覺得這只個頭略顯嬌小的估計不是榮叔所有,因為個頭與那只屬于他的石羊真的差距太大了,肯定不是一對兒羊。
這只石羊迷失在曾經(jīng)繁榮過的洛陽,守著野村山田,守著曾經(jīng)的主人們,守著現(xiàn)世的村民們,任時光將它刺傷,任爾朱在那段亂世的烽火中被后世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