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慶憲
一、百度百科也會出錯
近來考證《馮恕致曾廣镕信札》，即在網(wǎng)上搜尋與稟札人馮恕生平相關(guān)的信息。強克西口述，宮五一整理的《曾外祖父馮恕結(jié)緣龍脈》一文，講“我的曾外祖父勤奮好學，清光緒年間考取進士，后在載洵麾下歷任清海軍部的參事、海軍部軍事司司長、海軍協(xié)都統(tǒng)等要職。清末，被封為官職一品的翰林。”
百度百科關(guān)于馮恕的詞條部分截圖
其中，馮恕“進士”，“一品翰林”兩點甚是亮眼。既然文章口述者是馮恕三子馮大生的親外孫，起初并沒有懷疑內(nèi)容的真實性。只是感覺“清光緒年間考取進士”表述含糊，不知馮恕是光緒那年進士，便從百度百科中找答案。百度百科馮恕詞條是：
馮恕（1867~1948）民國藏書家、文物收藏家、書法家。字公度，號華農(nóng)，又因購得乾隆“自得圖”匾而自稱自得圖主人。原籍浙江慈溪，寄籍河北大興。在載洵任海軍都統(tǒng)時，曾任海軍部參事、海軍部軍樞司司長、海軍協(xié)都統(tǒng)等職。曾隨載洵赴英、美、法等八國考察。民國后在家從事文物收藏和鑒賞工作。
人物生平
馮恕，原籍浙江，是清光緒進士，晚清翰林出身，晚年定居北京。曾任大清海軍部軍樞司司長、海軍協(xié)都統(tǒng)。入民國后，參與創(chuàng)辦京師華商電燈股份有限公司，并出任華商電燈公司的總辦。其書法杰出，善寫顏體字，琉璃廠商店的牌匾多出于其手筆，當時北平的商號匾額，多出其手書，有“無匾不恕”之語。當時北京市民曾有“有匾皆有恕，無腔不學程”（程硯秋）的口頭禪。取光緒帝“蘊真愜遇”御匾的前兩字，題其藏書室名為“蘊真堂”，庋藏古籍頗多珍善之本。去世后，家人遵其所囑，將所藏古玉、石屏、金文硯等147件暨所藏圖書17 650冊，全部捐獻給國家。1950年，文化部長沈雁冰、副部長周揚和丁西林曾向其后代頒發(fā)獎狀。曾參與編寫刊刻有《金石宿模硯譜》。
馮恕照片
沒成想，百度百科回答一樣含糊。只好檢江慶柏編著《清朝進士題名錄》。
《清朝進士題名錄》記載，光緒年間，進士考試共13屆，賜進士及第、賜進士出身、賜同進士出身、未殿試計4090人，未見馮恕。此外，光緒年間首次恩科是1876年，時馮恕9歲，馮恕不可能參加更早的科舉考試。
至此，開始質(zhì)疑馮恕進士身份真實性。
二、馮恕自己從未說是進士出身
國家圖書館現(xiàn)存有與馮恕相關(guān)碑文拓片多幅。
如馮恕撰並正書及篆蓋《王丹臣妻孫氏墓誌》，落款為：誥授光祿大夫花翎頭品頂戴內(nèi)務府大臣銜前海軍協(xié)都統(tǒng)大興馮恕。
注意，馮恕自己具名是誥授光祿大夫頭品頂戴內(nèi)務府大臣銜
而史履晉撰，蔣式瑆正書，馮恕篆額的《史氏新阡表》，三人的落款是：賜同進士出身通議大夫前掌遼沈道監(jiān)察御史史履進表；賜同進士出身通議大夫前掌廣東道監(jiān)察御史翰林院檢討玉田蔣式瑆書；誥授光祿大夫前海軍協(xié)都統(tǒng)海軍參事大興馮恕篆額。
注意，前兩位名銜都有“賜同進士出身”，唯馮恕不是。此外，所謂光祿大夫，是清代文職正從一品官名。無固定員數(shù)，亦無固定職務，依皇帝詔命行事，相當于現(xiàn)今的國策顧問，非實授官員。
再有，馮恕曾孫馮肅元先生曾贈余《公度馮恕書法》一冊，其中《公度自挽詩》講述更加明白。
貸賒質(zhì)劑平生恥，艱苦辛勤志不灰。假館課徒供菽水，曾就沈立山、徐仲文、蹇宣甫、葛杏坡、孫仙舟、韓寅生七家棲席。駢文小札佐鹽梅。余為立玉甫、瞿子玖、楊蓉浦、宋芝田作通套信，每封當十錢二千，數(shù)年之久。扇聯(lián)書罷饑寒減，每逢鄉(xiāng)試考官出京，皆寫聯(lián)扇為在外應酬之品，余每代書百扇十二金或十六金。百聯(lián)亦如之，余一日能書二百聯(lián)，連日書之，可有一二百金入門。諛墓文成布粟來。一碑銘寫作得二三十金。堪稱衰親共勞瘁，老母時年六旬，為恕磨墨伸紙，恒至夜分。追思往事有馀哀。
從詩中可知，馮恕早年頗為勤苦。他以“貸賒質(zhì)劑”為恥，不得已在沈立山（沈維誠）等諸家“假館課徒”，曾為立玉甫（立山尚書，字玉甫《清史稿》中，作“豫甫”，蒙古正黃旗人）、瞿子玖（瞿鴻禨）、楊蓉浦（楊頤）、宋芝田（宋伯魯）等做通套信，還代鄉(xiāng)試考官書扇面及對聯(lián)，而其母俞太夫人年高六旬，仍為其磨墨伸紙至夜深時分。
祖考科名甲第崇，下臨不肖墜家聲。余小試三次未泮，辛卯、癸巳、甲午、丁酉四次鄉(xiāng)試未中式，庚子后遂?？婆e矣。鹿鳴黌序全無分，司馬黃堂僅具名。先保同知又保知府，分省用三品銜。君主編爾歐美國，隨洵邸，歷聘英法意澳德俄日本美國諸邦。頭街叨晉大臣榮，征麈甫卸逢奇變，天意何居厄有清。
馮恕自挽詩中，寫自己“先保同知又保知府，分省用三品銜”
關(guān)于清朝的科舉考試，《清史稿》卷一百八《選舉志》三有非常概括的説明:三年大比，試諸生于直省，曰鄉(xiāng)試，中式者為舉人。次年試舉人于京師，曰會試，中式者為貢士。天子親策于廷，曰殿試，名第分一、二、三甲。一甲三人，曰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人，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人，賜同進士出身。
甲第，科舉考試中的第一等。 馮恕講祖輩取得進士功名，而自己只考得秀才，給家族丟了臉。1891年、1893年、1894年、1897年四次鄉(xiāng)試未中，后逢科舉廢除（1905），對此馮恕頗引以為憾。
馮恕承認自己是通過保舉推薦獲得同知、知府和三品銜。“先保同知又保知府，分省補用三品銜”。保，薦舉。清初，順治帝即以“知府乃吏治之本，若盡得其人，天下何患不治？”令在京各衙門滿漢堂上官及在外督撫，各舉才行兼優(yōu)堪任知府一人，詳開履歷事跡具奏，吏部再加察議，奏請定奪，以備三十處知府之用。此舉有助于“通科目之旁，破資格之弊”。開啟了清代薦舉知府的先河，為其后所奉行。
馮恕所以能被舉薦為官，一是受到宗室載洵賞識，供職于海軍部，隨載洵赴英、法、日、美等八國考察；二是在朝廷危難時做出過貢獻。例如，馮恕匯編的《馮母俞太恭人七十壽言》中《樂亭李靜齊吏部坦一首》講述：庚子拳亂（義和團運動），“太恭人盡典所有物購儲麥米數(shù)十石（注：一百二十斤為一石）遣公度至戚友家問詢，存恤戚友來依者皆殷勤調(diào)護之”；募人掩埋殉難者骸骨三千余具；刑部關(guān)押囚犯來不及轉(zhuǎn)移，“悉賴馮家捐助銀百余兩，米六十余石全活”。
1900年6月，慈禧太后允許義和團進駐北京，馮母時年64歲。舊時婦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有精力操勞社會之事，捐助存恤，定是馮恕所為，但執(zhí)筆人既然文章是為馮母壽辰捧場所作，自然盡量給俞恭人臉上貼金抹粉，哪怕使用一些移花接木的手段。
此外，所謂“太恭人盡典所有物”，也有夸張之嫌。按馮恕自述“余每代書百扇十二金或十六金。百聯(lián)亦如之，余一日能書二百聯(lián)，連日書之，可有一二百金入門”計，上述捐助，馮恕只需花費個吧月時間，揮揮毛筆，耗些墨紙，即能補回。
馮恕覺得《前二首尚有未盡之義，再賦三截句》。不逐名流尋雅興，詩社文會游覽從不列席。忍教寒士室生機。李毓如、蔣乃勳、祝椿年，皆以賣字為生，三人故后才出潤格，今四年耳。滿懷利濟成虛愿，留待兒曹繼述之。
馮恕談及早年不參加詩社文會，因為參與者多為“翰苑”進士，而自己秀才身份低下，地位相差懸殊。
由此可見，馮恕并非進士出身。
三、更正百度百科錯誤
馮恕詞條，2006年8月11日建立，截止2019年8月7日，前后13人次參與了修改或補充。但馮恕“是清光緒進士，晚清翰林出身”的錯誤，延續(xù)至今，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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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困難，我還是向百度百科提交了更正申請。具體修改是將“馮恕，原籍浙江，是清光緒進士，晚清翰林出身，晚年定居北京。”更正為“馮恕，原籍浙江，清光緒年間保同知、知府，誥授光祿大夫，花翎頭品頂戴，晚年定居北京。”引用依據(jù)是：馮肅元《公度馮恕書法》沈陽出版社，沈陽.2008年6月.第184頁，中國國家圖書館.中國國家數(shù)字圖書館：王丹臣妻孫氏墓志?[拓片]?/?馮恕撰?;?馮恕正書并篆蓋。能否通過審核，由大家見證。
2023年1月20日星期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