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三周就是德國大選。
如果不是特別關注,很難感受到什么特別氣氛。沒有鋪天蓋地的宣傳,沒有大張旗鼓的演說,不會有人穿著印有他所支持的黨派或者候選人頭像的衣服出現在公眾場合,更不會有人篤定某個政治人物會突然實現烏托邦。在德國政治傾向屬于私人領域。
零零星星的競選廣告牌通常綁在電線桿上,還常被涂鴉,在陰冷又灰暗的天色中搖擺。
這次會有41個政黨參選,集齊2000個簽名就可參選,可見參選門檻真是不高,就像發(fā)朋友圈收集點贊式的。
參選門檻雖然很低,但進入議會要求卻不低。一個黨至少要拿到5%的選票才有資格進入議會,它在議會中的席位數量是根據拿到選票的比例來定。
這5%的門檻會刷掉一大批小黨。然而正常的政治生態(tài)總是充滿動態(tài),多年前誰也不會料到岌岌無名的極右選項黨(AfD)會躥升為德國第二大黨。
最近AfD賺足了眼球
有人說如果你家附近有比較多的自民黨(FDP)競選廣告,那你多半生活在富人區(qū)。如果很多社民黨(SPD)廣告,那就是廣大勞工居住區(qū)。如果看到很多AfD的廣告,那你最好趕快搬家。
AfD黨魁魏德爾經??卦V德國主流媒體長期以來壓制他們的言論空間。于是與AfD惺惺相惜的馬斯克馬上慷慨提供他的X平臺,和魏德爾進行了一次“深刻”的對談。
一個是候選人,一個是擁有潑天資源的寡頭,對談的檔次卻像極了街頭巷尾的大媽大叔見面以后對居委會的吐槽。
面對德媒從來不茍言笑的魏德爾,在與馬斯克對談中幾次爆發(fā)出哈哈哈哈,不知是聊得太忘形還是說英語不自在所以用笑來掩飾。
不知怎么兩人就聊到納粹,對于這樣的話題,如果不是母語對談,一般德國政客都盡量小心謹慎,畢竟到處都是等著看你出糗隨時興風作浪的媒體。但魏德爾實在彪悍。作為納粹后裔的她(她的爺爺是希特勒黨衛(wèi)軍軍官)希望將AfD和納粹區(qū)分,卻突然爆出納粹不是右翼,希特勒是共產主義者!
這下連馬斯克都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冷場了好一會。
后來在接受德語媒體采訪時,換成母語的魏德爾不再說納粹是Communists,而改成了左派,德國一眾左派躺槍。
其實在德國稍微正常一點的人,不會把AfD的言論太當回事。作為目前議會中的反對派,AfD經常言論出格挑戰(zhàn)建制,這也是德國社會習以為常的場面。但作為想要執(zhí)政的黨派,AfD沒有太多嚴肅的綱領,翻來覆去就是口號式的兩點:
趕走非法移民!
重啟核電站!
我有時在想如果將非法移民趕盡殺絕,AfD還能繼續(xù)存在嗎。就像愛國可以是一門生意,渲染移民的威脅也可以是某黨派不斷漲粉的雞血養(yǎng)料。歐洲很多原本悄無聲息的極右民粹政黨也就是在難民潮中壯大。西班牙極右政黨Vox的黨魁Redondo就曾狡黠地暗示非法移民越多,對他的黨來說越好。
繞不開的移民問題
上次德國大選是2021年,那時感覺到處都充斥著環(huán)境氣候議題。但是這次大選環(huán)境議題似乎有些萎縮,移民問題近乎膨脹。
這里說的移民并非通過讀書就業(yè)等“正常渠道”來到德國的人,主要指非法移民。
但對于“非法”,其實很難界定。除了敘利亞、阿富汗、烏克蘭的戰(zhàn)爭難民,那些從希臘、意大利登陸的北非偷渡者,絕大部分應該都是迫于生活才孤注一擲。
國際移民組織的數據顯示,在2014到2021年,有超過2萬試圖偷渡到歐洲的“非法移民”溺亡在地中海。這些人和當年不惜一切代價勇闖柏林墻的人一樣,不自由毋寧死。
德國新聞中??吹矫耖g救援組織在海上救助難民
然而人道主義和現實主義有時確實很難平衡。
德國2024年一年收到超過22萬9千7百51份的難民申請,雖然低于2016和2023年,但參照德國總人數這個數字依然高得讓人吃驚。
難民申請者的資料會被審核,只有符合難民資格的人才能留下。到2024年,有超過22萬人并不符合難民資格,因此他們必須盡快離開德國。
然而絕大部分人依然滯留在德國,原因很多,比如來源國依然因為戰(zhàn)亂或者迫害不安全,或者他們身體或心理問題。因此2024年,只有兩萬多人被遣送。
在官僚系統(tǒng)冗繁人力資源稀缺的德國,遣送難民幾乎是一場奧德賽式的挑戰(zhàn)。另一方面,因為一路創(chuàng)傷,80%的滯留難民都有心理問題,其中7%面臨“亟待解決”的問題,然而給難民心理疏導的組織遠遠不夠。
德國社會的右傾還不止是面對突然涌入的外來文化的簡單的文化反擊,像匈牙利那樣,明明沒有接收幾個難民,卻極端排外將穆斯林、猶太人都妖魔化為基督教社會的占領者。
德國社會是確實受到了威脅。
阿莎芬堡
阿莎芬堡 (Aschaffenburg)是拜仁州北部的一座城市,皇家遺風和現代拜仁州的富庶安逸讓這個小城有著迷人的氣質。
1月22號,一名阿富汗滯留難民在阿莎芬堡街頭無差別持刀傷人,兩名死者其中之一是一個只有兩歲的小孩。
兇手有嚴重心理問題,也被列在德國內政部的遣送名單中,但遣送流程卻一直沒有推進。除了各種追責和悼念,必然有一部分選民會將眼光投向右翼。
目前民調支持率最高的中偏右的聯(lián)盟黨(CDU/CSU)在阿莎芬堡事件之后,宣稱要推出嚴厲的移民政策。
我想說明,德國社會從未遠離二戰(zhàn)以后基于現代文明的人道主義精神,就算在遭受接二連三的襲擊之后,理性、包容、共情的人依然是大多數。面對聯(lián)盟黨的嚴苛措施,前幾天德國又是數十萬人游行。
但聯(lián)盟黨這次很強硬,1月29日,黨魁梅爾茨(Merz)向議會申請針對非法移民和邊境控制的動議,內容包括對非法移民立即遣送,永久實施德國邊控,對于申請難民資格的人,只要文件不全就會被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哪怕文件不合規(guī),先讓難民居留,再審查是否符合難民資格。
德國議會目前733個席位,聯(lián)盟黨占196席,少于目前執(zhí)政黨之一社民黨(SPD的)的207個席位。然而這兩個大黨都沒有在議會占據過半席位,因此聯(lián)盟黨的動議是否通過有賴于其他黨的投票。
這幅圖可以看出德國議會席位組成。兩個大黨——即中偏左的社民黨(SPD)和中右的聯(lián)盟黨(CDU/CSU)分別占207和196個席位,雖說席位數量勢均力敵,但都沒有過半。
目前還屬于執(zhí)政黨的社民黨(SPD)和綠黨明確表明保護難民的基本權利不容商量,也是歐洲各國基于人道主義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自然對聯(lián)盟黨的提案投了反對票。
然而最后贊成票以348略勝反對票345。
在348的贊成票中,聯(lián)盟黨占187,從交通燈政府中撤離的自民黨(FDP)占80票,剩下75票來自AfD。
聯(lián)盟黨的黨魁梅爾茨曾在去年11月承諾不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即某個提案只有通過AfD的贊成才能通過。然而短短幾個月,承諾就被打破,于是1月29日被很多人認為是德國民主的至暗時刻。
投票結果公布時,AfD一片歡呼,聯(lián)盟黨一片黑臉,畢竟靠AfD來贏得提案通過,讓人有種贏得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因此梅爾茨說對于這樣的結果,他很遺憾。
我自己有種喜憂參半的感覺,一是見證了權力的分離民主的細節(jié)。德國總理哪怕極力反對,也不得不承認立法機構的投票結果,而執(zhí)政黨哪怕在議會擁有最多的席位,也是被牽制著,一項提案,多方公開表決。
但讓人憂心的是聯(lián)盟黨既然已經開啟先例“接受”AfD的助攻,那么離潘多拉盒子被打開還有多遠。是否今后排外的提案,都能輕易通過。德國政黨所堅守的Brandmauer“防火墻原則”,即將任何人黨派不得和AfD合作,這道墻是否還堅固如初。
也許這只是梅爾茨的策略,通過嚴苛提案來贏得還在聯(lián)盟黨和AfD之間搖擺的選民。因為畢竟提案申請通過之后并非就成法律,之后還需聯(lián)邦參議院批準,甚至會有歐盟法庭來裁決是否違法。
奧斯維辛八十年后
當1月29日被人看作德國政壇的至暗時刻之時,1月27日是奧斯維辛集中營被解放80周年。
當極右在試圖消除歷史的恥辱感,依然有很多人以各種紀念活動來保留記憶。
德國不會回到狂熱的進攻性民族主義,當前的轉向更像是無奈的自保。聯(lián)盟黨的提案雖然被批評為偏離了政治中心,但這樣一個有多方力量牽制的公民社會,有它內在的糾錯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