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平山堂
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
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
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
——宋·蘇軾
解析
“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二句,出自《西江月·平山堂》,是蘇軾感慨人生時留下的佳句。從“休言”二字可以看出,蘇軾在跟一個人杠,這人是誰呢?必須是白居易啊。
蘇軾對那個比自己大265歲的白居易,有著很奇怪的感情,他一邊說“元輕白俗”,一邊又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歡白居易。其實,與其說喜歡,不如說自戀,因為他把白居易看成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耿直的個性,有點慘的人生經(jīng)歷,幾乎如出一轍。
白居易謫居忠州,開墾了一塊荒地,名之東坡;蘇軾貶居黃州,也給荒地取名東坡,后來還自號東坡居士。他倆在杭州任職,都修筑了堤壩,一個是白公堤(非今天的白堤),一個是蘇堤。蘇軾離開杭州的時候,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出處依稀似樂天”,是的,他們相隔200多年,卻過著如此相似的人生。蘇軾還調(diào)侃說“我甚似樂天,但無素與蠻”,語氣中似乎有點羨慕嫉妒恨呢。
白居易感慨人生漂泊,說“我生本無鄉(xiāng),心安是歸處”,蘇軾則化用為“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白居易繼續(xù)發(fā)感慨——“浩然江湖,長此以往”,蘇軾繼續(xù)化用——“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偶像說的都好有道理,蘇軾這個小迷弟,必定一股腦兒收進錦囊,其實不是。
當白居易服老,寫了《醉歌》:
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
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時沒。
腰間紅綬系未穩(wěn),鏡里朱顏看已失。
玲瓏玲瓏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
醉歌
蘇東坡開始強烈反對,說“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當白居易感嘆“百年隨手過,萬事轉(zhuǎn)頭空”時,蘇東坡則說“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
前面扯那么多,其實今天的主角并不是“蘇-白”,而是“蘇-歐”。“歐”即歐陽修,蘇軾的恩師。對白居易,蘇軾可以調(diào)笑,可以迷戀,而對歐陽修,他只有一個勁地崇敬。
當年,歐陽修知揚州時,在揚州西北五里的蜀岡上,著名的大明寺旁邊修建了平山堂,他常與客人在堂中游玩,飲酒賞景作詩。離任之后,歐陽修對平山堂念念不忘,借送友赴任揚州之機,寫下了著名的《朝中措·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
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
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
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鐘。
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朝中措
多年之后,當蘇軾第三次來到平山堂時,歐陽修已駕鶴西去,平山堂壁上那首他親手書寫的《朝中措》依舊“龍蛇飛動”,蘇軾看后不禁潸然,想起往日情形,人生如夢之感頓生。
他又想起白居易寫的詩,“百年隨手過,萬事轉(zhuǎn)頭空”,好像不夠準確,因為人生并不是在“轉(zhuǎn)頭”之后才空無的,而是一直以來都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大夢。
“人生如夢”幾乎成了蘇軾的口頭禪,再加上類似的“人生如寄”,一同構(gòu)成他獨特的人生態(tài)度。對蘇軾而言,夢既是無常生命的一種無何奈何的狀態(tài),也是生命的精彩所在,因為“如夢”,所以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