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了翅膀'豹子頭'
李少春'百戰(zhàn)'勝利,班師在即,惜別宴上,他向我提出改編楊小樓、郝壽臣當(dāng)年演出的《野豬林》的要求。我說:'這個劇本是我的朋友吳幻蓀編寫的,我與吳幻蓀總角之交,怎能越俎代庖。他現(xiàn)在雖然專攻繪事,墨余改戲,自右雅興,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回北京,何不登門商談?'少春默然。
第二天,我到旅館為他送行,他又向我提起《野豬林》。我問他有什么想法,他說:'從小地方講,林沖的扮相,我就想改動。楊先生當(dāng)年打'扎巾',我的前額寬,打'扎巾'不適宜,不比《定軍山》的黃忠有髯口襯著。我想改作一頂將巾,前面加小額子。從大地方講,我想把頭本《野豬林》、二本《山神廟》聯(lián)貫起來……'投等他說完,我拍掌說道:'好!有頭腦!林沖綽號'豹子頭',偌大的'豹子頭',怎能不把大快人心的雪恨場面結(jié)為豹尾?!'幾句話,引起他的豪興,一面叫茶房去買啤酒,一面讓侯玉蘭再沏新茶:'您索性多坐一會兒,等我們上車再走,我的想法多著呢!'我也興致勃然地說:'我看你這個'豹子頭',長了翅膀了!一定是妙想聯(lián)翩,飽我耳福。'他眉飛色舞地說:'當(dāng)年'菜園子'那場,沒有舞劍,楊先生總想添上,迄未實現(xiàn),我可以承其遺志。'長亭'那場,不在唱工較少,而是感到林沖夫妻的生離死別,沒有足夠的描寫,我應(yīng)當(dāng)補(bǔ)其不足。'野豬林'那場,在林沖忍氣吞聲的起解途上,還可以多加渲染,除唱做外,我還想戴著'手肘',走個'吊毛'。'山神廟'那場,我想孤膽群戰(zhàn),一個人破十二個打手,演出來八十萬禁軍教頭的'豹子頭',不然,整個戲里,林沖太窩囊了!還有'白虎堂',我想多加對白,與高俅、陸謙展開面對面的辯理……'他這樣口若懸河地說下來,使我產(chǎn)生了兩個感想:第一,這位長了翅膀的'豹子頭',藝術(shù)上的思想飛躍,正扣著時代的脈搏;第二,他有這樣正確的具體構(gòu)思,已然意在筆先,何不鼓勵他自己編寫?時勢造英雄,演員編劇,古來就有,擴(kuò)而張之,蔚為風(fēng)氣,大有利于京劇的發(fā)展。當(dāng)我把我的感想向他說出,他卻赧然地捏囁嚅著說:'我自己編???談何容易,談何容易。'我例舉他在未挑班前編寫的《鬧地府》,挑班之后參加編寫的《隔江斗智》、《周西坡》,以及不久以前他大幅度改寫的《文天祥》,杜絕他的謙虛。他說:'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我雖然動過幾次筆,嘗盡了苦頭。我們演員,盡管頭腦中長了翅膀,想得豐富、妥貼,而這張開的翅膀,究竟落到哪個枝頭,可就找不到了。'我不解地問:'既然張開翅膀,一定會想到怎樣飛、怎樣落。'他說:'當(dāng)然,我會想到飛的姿態(tài),飛的目的,而具體的形象,總得用筆墨寫出來。就拿《野豬林》說,'長亭'的生離死別,'野豬林'的忍氣吞聲,'白虎堂'的辯理,'山神廟'的銜接,在我的想像中只具輪廓,很少內(nèi)容。何況這又是楊、郝兩位前輩的成名之作,增益不適、狗尾續(xù)貂;遣詞不當(dāng),蠅污白玉。我從前嘗試過的那幾出戲,遇到幾句唱詞,憋半天也憋不出來,更不用說間架結(jié)構(gòu)了。'我安慰他說:'這些問題,都好解決。你大膽寫去,唱詞想不出來,先開天窗,我給你添補(bǔ)。能寫就寫,略輸文采,也能落個白描的風(fēng)格。至于間架結(jié)構(gòu)的斗榫與過渡,我早替你想到了,'東岳廟'后,隔一場'定計賣刀',下面就可以把'買刀'和'誑刀'合為一場,再精減些,'白虎堂'也能連成原場……'說到這里,他向我搖了搖手,默思片刻,說:''白虎堂'那場,我想造出陰森恐怖的氣氛,上八個牢子手,'陰鑼'埋伏。我打算在'誑刀'結(jié)尾,上魯智深,打不魯智深搭救林沖的思想基礎(chǔ),然后'陰鑼'上牢子。'我點頭稱是,繼續(xù)說:''野豬林'后,可以把高衙內(nèi)搶林娘子的場子多渲染一下,務(wù)必寫出戲來,前后一氣呵成,使觀眾看不出是給你留休息的時間。'他似乎有了把握地低聲說道:'試試看吧。' 這時,中國戲院的經(jīng)理已到旅館為他送行,侯玉蘭也把隨身旅行箱收拾齊整,岔過幾句閑話,外面停著的汽車響了幾聲喇叭,大家不約而同地看了看手表,說聲'該走了'。少春忽又停步,低聲問我:'您說'白虎堂'上的辯理,怎樣立意?'我說:'就用寶刀和陸謙做文章,控訴'東岳廟'上高衙內(nèi)的罪行。這樣,表面上是剖析事件,實際上是揭露陰謀,可能會有戲了。'少春滿意地點了點頭。我鼓勵他把長了翅膀的'豹子頭',高翔云際。他笑著說:'假若我能展翅凌云,期與'虹'偶!'(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