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豪峻，謂之清峻。司空圖在《詩品》中所說的“清奇”就包含清新。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滿汀，隔溪漁舟?？扇巳缬?，步屎尋幽。載行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澹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司空圖描繪了一幅美妙無比的清奇的圖景群松與漪流爭奇，可仰可俯；晴雪同漁舟并美，極目無際。既有直覺投影的高度，又有橫視投影的闊度。在如此寂寥的情境中，美好如潔玉的可意之人，漫步于汀溪流泉之畔，優(yōu)游于碧山群松之中，探求清幽的景致，只見空山滴翠，靜谷流碧，應(yīng)接不暇，美不勝收。不覺神馳物外，而有高古奇異、悠悠不盡之感。如東升皓月，明媚皎潔；若高秋之氣，寂寥爽肅。清代楊振綱《詩品解》引《皋蘭課業(yè)本原解》在解釋清奇時說：“此對雄渾而言。蓋雄則未有不奇者清則易流于弱，不必皆奇。今如剡溪反棹，獨釣寒江，幽絕勝絕高絕奇絕，乃清奇之至矣?！?/p>
高秋之氣
可見，清為氣，奇為骨。雄之所以為雄，乃是由于它含有奇崛的因素。這種奇崛的因素滲透在清新之中，則清新之氣就含有奇崛的骨力，而表現(xiàn)為清峻。這種峻，在形態(tài)上體現(xiàn)為高峻，在氣概上顯示為豪峻。劉禹錫的詩風(fēng)就以清峻為特色不過有時偏重于清新，有時偏重于豪峻，有時則兼而有之。劉禹錫（772～842），字夢得，生于唐代宗李豫大歷七年，卒于唐武宗李炎會昌二年，享年七十一歲。白居易推他為“詩豪”高棅在《唐詩品匯總序》中也用“詩豪”一語來評價劉禹錫。胡應(yīng)麟說：“樂天才具泛濫，夢得骨力豪勁，在中、晚唐間自為一格?！保ā对娝挕穬?nèi)編卷五）這些評論，在清峻之中，出了豪峻的一面，是極為精當?shù)?。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七云：?strong>禹錫有‘詩豪’之目。其詩氣該今古，詞總?cè)A實，運用似無甚過人，卻都愜人意，語語可歌，真才情之最豪者。”這種評價大體是可取的。
劉禹錫的詩風(fēng)意境
劉禹錫在詩中也曾具體地贊頌過豪峻?！?strong>高人必愛竹，寄興良有以峻節(jié)可臨戎，虛心宜待士?！保ā读詈喙娛举浿穸嵢悦^和》）這就是其中名句。劉禹錫豪邁詩風(fēng)的形成，和唐室衰頹的命運有關(guān)，和險惡的政治氣候有關(guān)，也和詩人振興國家、力挽狂瀾的雄心壯志有關(guān)。詩人生活的年代，正處于“安史之亂”以后和黃巢起義之前當時階級矛盾十分尖銳，土地兼并日益嚴重，豪強地主對農(nóng)民階級敲骨吸髓、橫征暴斂，廣大農(nóng)民不堪忍受殘酷剝削，大批逃亡。唐代宗李豫寶應(yīng)元年（762）四月敕，謂“百姓逃散”，戶口“十不存半”（宋代王溥《唐會要》）。農(nóng)民走投無路，紛紛舉行起義。但這種嚴重的局勢，并沒有引起上層封建統(tǒng)治者的重視。他們窮奢極欲，極力盤剝。彼此之間則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相互傾軋，魚死網(wǎng)破。宮廷之內(nèi)，宦官擅權(quán)，弒君戮臣，挾天子以令諸侯。
劉禹錫詩詞
京師之外，藩鎮(zhèn)割據(jù)，擁兵自立，對抗朝廷廣大人民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國家民族處在生死存亡關(guān)頭。一部分庶族地主出身的進士，本來就同豪強地主（如皇親國戚、宦官藩鎮(zhèn)）存在著尖銳的矛盾，眼看社稷衰頹、生靈涂炭、滿目瘡痍，無不悲憤填膺感慨萬端。他們以拯救國家危難命運為已任，挺身而出，主張改良，提倡革新，芟除弊端，施行德政，劉禹錫就是其中的俊杰。唐順宗李誦即位以后，謀求刷新政治。永貞元年（805）起用王叔文。王叔文曾任太子（李誦）侍讀。他知人善任，對劉禹錫、柳宗元等人頗為推許，嘗“引禹錫及柳宗元入禁中，與之圖議”（《舊唐書·劉禹錫傳》），共商改革大計。他們主張內(nèi)抑宦官，外制藩鎮(zhèn)，嚴懲奸佞，廢除苛政，減輕租稅，取消宮市。
劉禹錫詩詞意境
歷史上稱之為“永貞革新”其核心人物王叔文、王伾、劉禹錫、柳宗元，被稱為“二王劉柳”。他們的革新措施，打擊了豪強地主，抑制了邪惡勢力，減輕了農(nóng)民負擔，有助于國家的統(tǒng)一，在歷史上是具有進步作用的。但他們的革新運動卻遇到封建豪強地主的反撲，僅僅維持了一百四十六天，即告失敗。順宗李誦，在位只十八個月，就被迫讓位，傳位給他的長子憲宗李純。王叔文先被貶，后被賜死。王伾被貶后身染重疾，含冤而逝劉禹錫、柳宗元、凌準、陳諫、韓泰、韋執(zhí)誼、程異、韓曄八個“永貞革新”運動的中堅分子，均被貶謫到邊遠地帶擔任司馬，歷史上稱之為“二王八司馬”事件。
劉禹錫以景抒情
?劉禹錫的詩風(fēng)之所以豪峻，與革新具有密切的聯(lián)系。在宦官擅權(quán)、藩鎮(zhèn)跋扈的中唐時代，稍有疏忽即可罹禍，何況變革？這需要多大的膽識、勇氣與魄力！要遭到多少頑固勢力的反對！然而，詩人卻頂逆流、戰(zhàn)惡浪，奮力向前，大膽革新！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和英雄氣概，表現(xiàn)在詩中，焉能不豪邁清奇？在“永貞革新”前，詩人即進士及第，滿懷興國之大志；在“永貞革新”中，詩人親身從事變革實踐；在“永貞革新”失敗后詩人仍矢志不渝，為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而努力?？傊?，詩人的一生，均在探索追求革新。革新成為詩人創(chuàng)作的重要題材，革新成為劉禹錫詩風(fēng)清新的標志、豪邁的靈魂。正因為如此，詩人無論在什么時刻，其詩風(fēng)均體現(xiàn)了奮發(fā)向上、積極進取的豪情壯志。
奮發(fā)向上的意境
且看詩人被貶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市）司馬時寫的詩，如《學(xué)阮公體三首》
少年負志氣，信道不從時。
只言繩自直，安知室可欺！
百勝難慮敵，三折乃良醫(yī)。
人生不失意，焉能暴知己！
朔風(fēng)悲老驥，秋霜動鷙禽。
出門有遠道，平野多層陰。
滅沒馳絕塞，振迅拂華林。
不因感衰節(jié)，安能激壯心！
昔賢多使氣，憂國不謀身。
目覽千載事，心交上古人。
侯門有仁義，靈臺多苦辛。
不學(xué)腰如磬，徒使甑生塵。
劉禹錫詩中的意境
詩人以晉代名士阮籍詩體為模范，抒情言志，表述自己少年正直，遵循法度，不茍且，不盲從，不屈服，不隨俗；慨嘆自己備受挫折，教訓(xùn)累累。詩人以細致的筆觸描繪了人生道路上的朔風(fēng)、秋霜、層陰、險阻、遠道、絕塞，但詩人絕不觸景傷情，而是把惡劣的氣候和命運當作考驗、鍛煉自己意志的機會，作為激勵自己壯心的動力。至此，詩人豪情未已，輕輕把筆一提，回溯歷代賢者。對他們憂國憂民、不謀私利的高尚品格，景慕不止；對竊國權(quán)貴，則嗤之以鼻。詩人表示，即使自己鍋甑生塵，寧愿耿介自守，清貧度日，而不愿學(xué)彎曲圓轉(zhuǎn)的玉磬，為五斗米折腰，而去諂媚那些權(quán)貴。全詩深刻地表現(xiàn)了詩人堅強不屈的高尚節(jié)操和百折不回的凌云壯志。它生動地體現(xiàn)了豪邁峻拔的風(fēng)格。詩人這種鐵骨錚錚、傲骨嶙峋的氣節(jié)，構(gòu)成了詩人豪邁詩風(fēng)的重要特點。但在豪邁之中，是含著詩人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辛苦的。在《上杜司徒書》中，詩人所說的“優(yōu)節(jié)”、“效節(jié)”，正是詩人堅持高尚氣節(jié)的自我寫照。
詩人以景抒情
在《庭梅詠寄人》中，詩人以梅花自況：“早花常犯寒，繁實常苦酸?！痹凇顿庖鳌分校娙私沂境觥?strong>名高毀所集，言巧智難防”的事實，但詩人并不頹然泄氣：“莫吟萋兮吟，徒使君子傷！”在這里，詩人還在奮力勉勵受挫的人們哩！此外，詩人在被貶朗州時，還寫了很多寓言詩，來曲折地針砭時弊，抒發(fā)自己的憤慨之情，因而在豪邁的格調(diào)中就涂上一層象征的色彩。如《摩鏡篇》：“山神妖氣沮，野魅真形出?！庇餍皭簞萘υ谡x的照妖鏡下必然原形畢露?！痘桤R詞》：“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傾城”喻以昏鏡自照的丑惡形象，自美其丑?！毒畚弥{》：“我軀七尺爾如芒，我孤爾眾能我傷”，喻群小之毒害賢良?！栋偕嘁鳌罚骸?strong>笙簧百轉(zhuǎn)音韻多，黃鸝吞聲燕無語”，喻群小弄舌，賢良無聲?！讹w鳶操》：“鷹隼儀形螻蟻心，雖能戾天何足貴！”喻奸佞形狀威武、內(nèi)心卑微，不足掛齒。
詩中意境
《白鷹》：“輕拋一點入云去，喝殺三聲掠地來，喻任憑主子擺布、驅(qū)使、掠殺生靈的爪牙?！痹谶@些寓言詩中，詩人把豪邁、象征諷刺熔于一爐，從而突出了詩人清峻風(fēng)格品種的多樣性和豐富性此外，詩人還善于詠史，并以古喻今，以今述古，古今結(jié)合，從而表明自己在任何風(fēng)波的沖擊下都堅如磐石、決不妥協(xié)的氣概。且看《詠史二首》：
《詠史二首》
詩人以簡練的筆觸首先刻畫了剛直不阿的任少卿的形象。他是衛(wèi)青門客，并不因為霍去病被封為驃騎將軍而離開門庭冷落的衛(wèi)青去依附霍去病，從而顯示出他那光明磊落、不趨炎附勢的優(yōu)良品格。接著，詩人以古寓今，告訴人們：“永貞革新”失敗后，頹波翻騰，濁浪滾滾，殺戮貶謫，風(fēng)云險惡。然而詩人卻臨危不懼，誓作中流砥柱，力挽政治狂瀾?！?strong>我心如砥柱”就是詩中傳神之筆。它充分突現(xiàn)了詩人作為改革家的凌云壯志。
濁浪滾滾
風(fēng)格豪邁峻拔。可見詩人著眼點并不單單為詠史而詠史而是以古喻今，古為今用。但詩人又不是詩學(xué)上的實用主義者、標簽主義者，在他巧妙地聯(lián)系當時政治形勢以后，立即在第首中又回到詠史上來這就不失為詠史之作的本色詩人告訴人們：賈誼那樣明了治國之道的王佐之才卻不幸被貶，而只用玩車小技博得漢文帝劉恒歡心的衛(wèi)，卻被擢升為中郎將，二人同處漢文帝時代，孰居顯位，不是非常清楚的嗎？這首詩，詩人雖只字未談當時政治，但聯(lián)系上一首詩看，其“永貞革新”失敗、詩人被貶的情景，已在言外這是詠史詩的上乘。如果說被貶朗州是劉禹錫遭到的第一次政治打擊的話，那么被貶連州（今廣東連縣），就是對詩人的第二次政治打擊詩人在朗州度過漫長的十年貶謫生活以后，于唐憲宗李純元和十年（815）奉召返回長安。詩人絕無舊文人那種受寵若驚之感，而是冷靜地觀察現(xiàn)實，執(zhí)著地探索人生，勇敢地嘲諷權(quán)貴。他在游覽長安城內(nèi)道教廟宇玄都觀時，寫下了名震京師的杰作《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詩人用隱喻的筆法，描繪出權(quán)貴趾高氣昂、炙手可熱的囂張氣焰?！?strong>紫陌紅塵”原指長安豪華的街道和飛揚的紅土灰塵，詩人卻拿來暗指反對革新、飛揚跋扈的保守勢力“玄都觀”則影射崇信道教的皇廷?！?strong>桃千樹”是暗喻權(quán)勢顯赫獻媚爭寵的新貴?！?strong>劉郎”是詩人自稱。詩人把象征、諷刺結(jié)合在一起，暢快淋漓地抒發(fā)對權(quán)貴們不屑一顧的豪情，使豪邁的風(fēng)格升華到更高的境界從。標題來看，一個“戲”字就表現(xiàn)出對權(quán)貴的輕蔑。“看花諸君子”乃是指和劉禹錫一起奉召回京的柳宗元、韓泰、韓曄等人。在被貶的革新派人物中，以輕蔑的姿態(tài)，諷刺保守勢力，感而為詩，贈給戰(zhàn)友，豈不豪哉！此詩寫出后，不脛而走。保守派們慌了手腳，又氣又惱，深恐動搖了他們的反動統(tǒng)治地位，因而便大加撻伐，興師問罪，要把劉禹錫遠放到播州（今貴州省遵義市）他的戰(zhàn)友柳宗元因念及他的母親年邁，不便遠走，求代替他去。
詩詞中以景抒情
后來由于裴度的奏請，才改放連州。但詩人并未消沉下去，而是時刻關(guān)心人民的疾苦、國家的安危。當他被貶連州后的第三年，即唐憲宗李純元和十二年（817），聽到蔡州（今河南汝南縣）軍閥元濟被李所敗時，心情激奮，寫下了《平蔡州三首》，其中第一首云：
蔡州城中眾心死，妖星夜落照壕水。
漢家飛將下天來，馬箠一揮門洞開。
賊徒崩騰望旗拜，有若群蟄驚春雷。
狂童面縛登檻車，太白（一作大帛）夭矯垂捷書
相公從容來鎮(zhèn)撫，常侍郊迎負文弩。
四人歸業(yè)間里間，小兒跳浪（一作跳）健兒舞。
詩詞心情激奮的意境
這首詩描述了吳元濟盤踞蔡州，喪失民心。李夜襲蔡州，如漢代飛將軍李廣，所向披靡，吳元濟土崩瓦解束手就擒宰相裴度親臨蔡州勞軍，檢校左散騎常侍李想率軍至城郊迎接蔡州士農(nóng)工商，從此安居樂業(yè)。兒童歡欣跳躍，軍士載歌載舞。詩中用飛、下、來、揮、開、崩、驚、垂、撫、迎、跳、舞等一系列動作性很強的詞語，來構(gòu)造畫面，強化平蔡州的軍事斗爭情勢，在第一首就渲染出豪邁樂觀的氛圍。再看第二首：
汝南晨雞喔喔鳴，城頭鼓角音和平。
路旁老人憶舊事，相與感激皆涕零。
老人收泣前致辭：官兵入城人不知。
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
載歌載舞
詩中通過對老人憶舊、感激、流淚、致辭的描寫，歌頌了統(tǒng)一，歌頌了天寶、元和年間的安寧歲月。第三首云：
九衢車馬渾渾流，使臣來獻淮西囚。
四夷聞風(fēng)失匕箸，天子受賀登高樓。
妖童擢發(fā)不足數(shù)，血污城西一土。
南峰無火楚澤間，夜行不鎖穆陵關(guān)。
策勛禮畢天下泰，猛士按劍看恒山。
恒山
這首詩描繪了吳元濟服誅的過程，四方藩鎮(zhèn)（四夷）驚慌失措的丑態(tài)，南方安定、夜不鎖關(guān)的景況，朝廷論功嘉獎慶祝太平的情形。但詩人并不就此煞尾，而是高瞻遠矚，以敏銳的眼力縱觀全局：必須削平所有割據(jù)一方的藩鎮(zhèn)，才能實現(xiàn)國家的統(tǒng)一，而盤踞在常山（今河北省正定縣）的王承宗仍然冥頑不化、分庭抗禮，故削藩猛士手操劍器怒視著常山。這就表現(xiàn)了再接再厲、平叛到底的決心和勇氣。以上三首詩都貫穿著削平藩鎮(zhèn)統(tǒng)一祖國的主題，洋溢著豪邁峻拔的精神。元和十二年寫于連州的《城西行》是描寫藩鎮(zhèn)昊元濟、李锜和劉辟的服誅過程的；元和十四年寫于連州的《平齊行二首》，是歌頌官軍平定藩鎮(zhèn)李師道的功績的。它們都體現(xiàn)了豪峻的風(fēng)格。
豪邁峻拔
唐敬宗李湛寶歷二年（826），劉禹錫在擔任和州（今安徽和縣）刺史時，奉詔回洛陽，途經(jīng)揚州，同白居易相會，兩人賦詩唱和，暢敘別情。白居易以《醉贈劉二十八使君》詩吟唱，劉禹錫以《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詩答和。劉詩如下：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萬木春氣息
詩人自三十四歲起，至五十七歲止，過了二十三年的貶謫生活。但詩人并未氣餒而一蹶不振，仍然精神飽滿地堅持戰(zhàn)斗，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這首詩繼續(xù)發(fā)揚了詩人一以貫之的豪峻風(fēng)格。詩人回到洛陽后，擔任主客郎中。后經(jīng)裴度薦舉又被召回長安。詩人豪情滿懷，重游玄都觀，寫下了千古傳誦的《再游玄都觀》絕句：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詩歌意境
十四年前，詩人因游玄都觀賦詩開罪權(quán)貴而被貶；十四年后，詩人舊地重游，賦詩明志，決不屈服。從題目上就一眼看出是前詩的姊妹篇；從內(nèi)容上看，又提到曾經(jīng)觸犯過權(quán)貴的桃花；從詩的結(jié)尾看，詩人又自豪而驕傲地宣告：昔日被謫劉郎，今番又來游觀！潛臺詞是：劉禹錫素志未改，看你（保守派）能奈我何由于詩人志節(jié)高尚，不愿隨俗浮沉，故任職清廉，潔身孤處，備受冷落。越四年，裴度罷相，詩人亦被外放，先后任蘇州、汝州（今河南臨汝）、同州（今陜西大荔）刺史。這是對詩人的第三次打擊，但詩人并未因此消沉下去。他在《樂天寄重和晚達冬青一篇因成再答》詩中寫道：
風(fēng)云變化饒年少，光景蹉跎屬老夫。
秋隼得時凌汗漫，寒龜飲氣受泥涂。
東隅有失誰能免，北叟之言豈便誣？
振臂猶堪呼一擲，爭知掌下不成戶！
桃花意境
此詩寫于唐文宗李昂大和六年（832）詩人任蘇州刺史時詩人飽經(jīng)風(fēng)霜，連遭波折，經(jīng)驗老成，雖年已花甲，但豪情未減。然已非少年意氣，而是善于應(yīng)變，能飛能藏！身處順境，則如雄鷹展翅，凌空翱翔；身處逆境，則如寒龜人土，飲氣圖存。接著詩人用“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后漢書·馮異傳》）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故事，比喻政治生活中的遇挫是難免的，敗也可導(dǎo)致成功。詩人老當益壯，奮勉向前，振臂高呼，豪情滿懷。對前途、命運充滿了信心。盡管日月流逝，故人凋零，但新陳代謝，流水不腐。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后波。萬古到今同此恨，聞瑟淚盡欲如何！這是劉禹錫寫的《樂天見示傷微之敦詩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詩以寄》中的詩句，作于唐文宗李昂大和七年（833）。如與白居易同作于是年的《微之敦詩晦叔相次長逝巋然自傷因成二絕》詩句相比，則風(fēng)格迥然有別。
新陳代謝的生命氣息
白詩其二云：
長夜君先去，殘年我?guī)缀危?/p>
秋風(fēng)滿衫淚，泉下故人多。
真是悲哀憂傷，痛惜殘年。而劉詩則豪邁曠達，高歌猛進！其昂揚的格調(diào)，即使在作于蘇州的《楊柳枝詞九首》中也可看得出來。且錄其中的一首：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樹小山詞。
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
楊柳枝
這里彈奏的曲調(diào)，顯然不是纏綿繾綣，而是清新豪峻的。在垂暮之年，劉禹錫任職洛陽。在詩作中仍然保持豪峻的特色。在六十九歲時寫了一首《酬皇甫十少尹暮秋久雨喜晴有懷見示》詩。其中有如下膾炙人口的句子：
掃開云霧呈光景，流盡潢污見路歧。
何況菊香新酒熟，神州司馬好狂時。
在“永貞革新”失敗之后的三十五年，詩人猶懷念革新人物的狂放和膽識，豈非豪峻之至乎？詩人暮年，身體大衰，身瘦發(fā)稀，老眼昏花，然諳于世事，思路清晰，心情開朗充滿希望，故在《酬樂天詠老見示》詩中，高唱道：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桑榆
比之于白居易的“唯是閑談興，相逢尚有余”（《詠老贈夢得》），則豪邁多矣，達觀多矣！詩人在去世前一年，即唐武宗李炎會昌元年（841）寫的《秋聲賦》，末句是：“力將痠兮足受紲，猶奮迅于秋聲！”表達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心聲和體衰足困、猶思奮進的勇氣會昌二年，詩人七十一歲，寫了《子劉子自傳》一文對自己的一生作了總結(jié)，對王叔文的評價很高，對“宮掖事秘”、“功歸貴臣”、宦官擅權(quán)的現(xiàn)象非常氣憤，并義正辭嚴地表明：“人或加訕，心無疵兮。”這些話，是詩人對自己緬懷“永貞革新”詩歌的最好注腳。
廣闊豪邁和奮發(fā)向上的氣息
縱觀詩人一生所寫關(guān)于內(nèi)抑宦官、外制藩鎮(zhèn)、主張革新、奮發(fā)向上的詩歌，都富于豪峻的特色。它豪邁峻拔，不屈不撓。正如胡震亨在《唐音癸簽》中所說：“劉禹錫播遷一生，晚年洛下閑廢，與綠野（裴度）、香山（白居易）諸老，優(yōu)游詩酒間，而精華不衰，一時以詩豪’見推。公亦自有句云：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蓋道其實也。”如此評價，是精練準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