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教育出版社
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
語文必修第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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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單元
第一課
1 荷塘月色
朱自清
01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里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滿月：圓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墻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里拍著閏兒（閏兒：指作者的次子朱閏生），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惊氂魏商恋臅r間地點緣由】
02沿著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郁郁（蓊蓊郁郁：形容樹木茂盛的樣子）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通往荷塘的小路樹木月色】
03路上只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咀咴谛÷飞系母杏X】
04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彌望：充滿視野，滿眼。彌，滿）的是田田（田田：形容荷葉相連的樣子。古樂府《江南曲》中有“蓮葉何田田”之句）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裊娜：柔美的樣子）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宛然：仿佛）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脈脈：這里形容水沒有聲音，好像飽含深情的樣子）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風致：美的姿態(tài)）了?！咎辽显律?/p>
05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斑駁：原指一種顏色中雜有別的顏色，這里有深淺不一的意思。也寫作“班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倩影：美麗的影子），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梵婀玲:英語violin的音譯，即小提琴）上奏著的名曲。
【月下荷塘】
06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恢辉谛÷芬慌?，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煙霧；但楊柳的豐姿（豐姿：風度，儀態(tài)，一般指美好的姿態(tài)。也寫作“風姿”），便在煙霧里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里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竞商了闹?，所見所感】
07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采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為盛；從詩歌里可以約略知道。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艷歌去的。采蓮人不用說很多，還有看采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jié)，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jié)。梁元帝（梁元帝：南朝梁代皇帝蕭繹）《采蓮賦》里說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妖童媛女：俊俏的少年和美麗的少女。妖，艷麗。媛，女子），蕩舟心許（蕩舟心許：搖著小船互相默默地傳情。吁，默認）；鹢首徐回（鹢首徐回：船慢慢地來回搖蕩著。鹢首：船頭。古代畫鷁鳥于船頭。鷁，水鳥。徐，慢慢地?；?，轉），兼?zhèn)饔鸨鎮(zhèn)饔鸨弘p方傳遞著酒杯。兼，指雙方。羽杯，酒器）；欋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槳要劃動，卻被水草掛著；船要移動，就把浮萍分開了。欋，通“棹”，劃船的一種工具，形狀和槳相似）。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那細細的腰肢，裹著潔白的綢子，走走退退，不住地回視自己的動作。爾其，那。顧，回頭看）；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斂裾：這里是提著衣襟的意思。裾，衣襟）。
08可見當時嬉游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享受，多用于否定）了?！韭撓牍糯缮徟f俗】
09于是又記起《西洲曲》（南朝樂府詩，描寫一個青年女子思念意中人的痛苦）里的句子：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10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樣想著，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么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在思鄉(xiāng)與遐想中踱回家中】
1927年7月，北京清華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