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滅絕場景藝術圖。(圖片來源:CLAUS LUNAU/SCIENCE SOURCE)
6600萬年前,一顆小行星撞向地球,引發(fā)持續(xù)數(shù)千年的氣候災變,所有的非鳥恐龍在寒冷與饑餓中死去。這個“小行星撞擊學說”,是我們最熟悉的恐龍滅絕假說。但是,真實的故事遠沒有如此簡單。剛剛發(fā)表在《科學》雜志上的兩項研究告訴我們,印度德干的超級火山噴發(fā)也是恐龍滅絕的重要推手。然而,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全新的爭論……
撰文 | 吳非
6600萬年前的白堊紀末期,一塊直徑至少10千米的小行星碎片穿透大氣層,在墨西哥猶加敦半島砸出一個直徑達180千米的隕石坑。這次能量相當于100萬億噸TNT當量的撞擊讓北美的生物迅速死亡,并引發(fā)海嘯與超級地震。隨之揚起的火山灰與二氧化硫(SO2)讓陽光難以抵達地球,地球進入漫長的寒冬,生態(tài)系統(tǒng)陷入崩潰。很快,包括所有非鳥恐龍在內(nèi),地球上75%的物種滅絕,以恐龍為代表的中生代爬行生物偏居一隅,而曾經(jīng)在角落中掙扎的哺乳動物從此站上地球舞臺的中心。
這段描述,是我們最熟悉的恐龍滅絕場景。1980年,地質學家發(fā)現(xiàn),常見于小行星的稀有金屬銥在白堊紀末期大量出現(xiàn),這讓撞擊理論開始進入科學家的視線。到了上世紀90年代,尤卡坦半島的??颂K魯伯隕石坑被發(fā)現(xiàn)后,科學界終于達成共識:大約6600萬年前,一顆足以造成生物大滅絕的小行星光臨了地球?!靶⌒行亲矒魧е驴铸垳缃^”的故事也迅速流行起來。
希克蘇魯伯隕石坑輪廓圖。圖片來源:(DETLEV VAN RAVENSWAAY/SCIENCE SOURCE)
但在這個看似偶然的撞擊事件背后,是地質學界持續(xù)至今的一場爭論。恐龍滅絕,就是一顆小行星這么簡單嗎?
德干火山
爭論的焦點,遠在地球的另一側。德干地盾,位于印度西部的德干高原,由面積50萬平方千米、厚度超過2千米的玄武巖組成。這些暗黑色的巖體,源自一系列超級火山噴發(fā)。熔巖在地表冷卻后,經(jīng)過一系列地質過程,演變成今天的玄武巖。當科學家盡可能精確地測出這些巖石的年齡時,一個驚人的巧合浮出水面:那次規(guī)模驚人的火山噴發(fā),恰巧發(fā)生在大約6600萬年前!
德干地盾。(圖片來源:Nicholas/Wikipedia)
兩個史詩級的地質災難,恰好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恐龍時代的尾聲。誰才是恐龍滅絕的主要推手?這兩次災難之間,是否存在內(nèi)在關聯(lián)?
要復原恐龍末日的場景,僅僅精確到“大約6600萬年前”還遠遠不夠??茖W家必須找出火山噴發(fā)與小行星撞擊之間準確的時間關系。這個問題看似簡單:科學家只需要從德干地盾的巖石記錄中找到小行星撞擊的位置、火山噴發(fā)起始與結束的位置,再通過發(fā)展多年的定年技術,測定這些事件的年代。
不過,問題就在這里:在實際操作中,無論是精準定年還是尋找撞擊點,都充滿了挑戰(zhàn)。在最新一期的《科學》雜志中,人們期待已久的突破終于出現(xiàn)。對于關心恐龍命運的吃瓜群眾來說,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一次性出現(xiàn)了兩篇突破性的論文;而壞消息是,這兩項研究的結論存在不小的分歧。
這兩項研究分別來自Courtney Sprain領導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團隊,以及以Blair Schoene為首的普林斯頓大學團隊。兩支研究團隊通過對德干地盾地質記錄的研究,分別重建了6600萬年前的恐龍滅絕場景。
兩個故事
讓我們首先進入伯克利團隊描繪的恐龍末日。
那是6605.2萬年前,這時德干高原的火山已經(jīng)持續(xù)穩(wěn)定地噴發(fā)了40萬年,而全球氣溫在升高5℃后又降回原點。滾熱的熔巖早已覆蓋了德干高原,勾勒出一片廣袤的生命禁區(qū)。對生活在全球其他區(qū)域的恐龍來說,雖說尚且談不上滅頂之災,但氣候的反復變化讓生態(tài)系統(tǒng)變得脆弱,這也為隨后的事件埋下伏筆。
圖片來源:José-Luis Olivares/MIT
小行星來了。突如其來的小行星撞向尤卡坦半島,噴濺物索取了北美所有生物的性命。而后,火山灰與二氧化硫進入大氣層,阻止陽光射向地面。短短幾十年,氣溫下降了2~4℃,地球也進入了長達數(shù)千年的漫長冬季。氣溫的急劇變化與光照的減弱,讓本就脆弱的生態(tài)系統(tǒng)舉步維艱。
小行星撞擊的另一個后果,是一場里氏10級的超級地震。雖然我們難以復原板塊斷裂的全部過程,但研究團隊推斷,不久之后,受全球超級地震的擾動,德干火山的噴發(fā)加劇。在撞擊后的60萬年間,德干火山的噴發(fā)量是小行星撞擊前的3倍之多。隨之釋放的溫室氣體讓地球再次進入漫長的升溫模式。就這樣,在冰與火的交替之間,火山完成對恐龍的致命一擊。
而在普林斯頓團隊的故事中,小行星撞擊發(fā)生在6601.6萬年前——與伯克利團隊測定的時間幾乎一致。同樣在撞擊前40萬年,德干的火山噴發(fā)拉開了序幕。不過,不同于上一個故事中持續(xù)100萬年的穩(wěn)定噴發(fā),Schoene認為火山噴發(fā)包含了4個活躍期;而在兩次活躍期之間,是長達10萬年的間歇期。有趣的是,噴發(fā)最劇烈的第2個活躍期出現(xiàn)在撞擊之前,而小行星撞擊則是落在間歇期!
Schoene論文中火山噴發(fā)的4個活躍期
我們很容易得出兩個結論:1.早在小行星撞擊之前,構成德干地盾的大部分巖漿已經(jīng)噴出地表,因此火山對生物的影響也主要體現(xiàn)在撞擊之前;2.撞擊沒有影響德干火山的噴發(fā)——撞擊事件后,德干火山依然處于“熄火”狀態(tài)。
因此,在Schoene的故事中,火山噴發(fā)與小行星撞擊,看上去更像是一個驚人的巧合——兩個沒有任何聯(lián)系,但都足以對恐龍造成毀滅性打擊的事件,恰巧幾乎在同一時間發(fā)生。于是,在雙重打擊之下,恐龍陷入萬劫不復。
漏洞在哪?
在這兩個恐龍滅絕的故事中,德干地盾的火山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對其與小行星撞擊的聯(lián)系,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解讀。為什么對同一地區(qū)、同一時間的研究,出現(xiàn)了如此差異?其中的關鍵在于,兩項研究采用了不同的研究方法。
在地學研究中,年代測定依照的是放射性同位素的衰變——經(jīng)過特定的半衰期,放射性同位素衰減一半。理論而言,不同的同位素體系,應該得出一致的結論。但在實際操作中,由于定年材料的不同、精確度的差異等因素,即使盡可能保證取樣與操作的準確、進行誤差校正,也往往產(chǎn)生不同的結果。
對于6000多萬年前的白堊紀末期,兩種最常使用的定年手段——Schoene團隊采用的鈾-鉛定年,以及Sprain團隊的氬/氬定年,就存在這樣的問題。
兩位通訊作者在稱贊對方工作的同時也都指出,對方的研究中存在明顯的漏洞。在Schoene看來,他們的優(yōu)勢在于,鈾-鉛定年比氬/氬定年精度更高。他們對德干火山噴發(fā)階段的剖析,正是高精度的表現(xiàn)。此外,Sprain團隊測定的對象(斜長石)在巖漿噴出地表之前就已經(jīng)結晶成形,時間上的誤差在所難免。
而在另一邊,伯克利的Sprain將矛頭指向測定對象的代表性。Sprain寫道,他們使用的斜長石完全源自火山噴發(fā),因此完全反映了火山噴發(fā)事件;而對方測定的鋯石可能形成于噴發(fā)過程,但也可能形成于非噴發(fā)期的沉積過程,這可能是誤差的重要來源。
在這兩個故事中,哪一個才是更接近真相的?還是說,所有人都還沒有接近真相?看來,關于恐龍滅絕的完整過程,這些地質學家還要再爭論一陣子了。
原始論文:
Pb constraints on pulsed eruption of the Deccan Traps across the end-Cretaceous mass extinction.
DOI: 10.1126/science.aau2422
The eruptive tempo of Deccan volcanism in relation to the Cretaceous-Paleogene boundary.
DOI: 10.1126/science.aav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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