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生文
經(jīng)常喝酒的人，都喜歡下酒菜，在喝酒之前需要弄點吃食之類，用來就酒。由于環(huán)境，條件，愛好，習(xí)慣等不同，下酒物自然也就因人因時而異，隨時隨地不同了。除了酒席宴會，請客聚餐的場面，單就平時的小酌小飲而言，所就之物不一定是大魚大肉，也不必整幾個大菜。好多時候是就地取材，隨便弄點什么東西就行了。
盡管這樣，仍然有不喝酒的人說，喝酒人嘴饞，喝酒是個借口，為的是吃點好的。其實，這是種偏見，喝酒完全是個嗜好，與饞不饞無關(guān)，與食物的好賴無關(guān)。
大學(xué)者大玩家王世驤的海米燒大蔥，在文人圈傳的神乎其神。吃嘴頭的名作家汪曾祺記載如下——
學(xué)人中真正精于烹調(diào)的，據(jù)我所知，當(dāng)推北京王世襄。世襄以此為一樂。據(jù)說有時朋友請他上家做幾個菜，主料、配料、醬油、黃酒……都是自己帶去。聽黃永玉說，有一次有幾個朋友在一家會餐，規(guī)定每人備料去表演一個菜。王世襄來了，提了一捆蔥。他做了一個菜：燜蔥。結(jié)果把所有的菜全壓下去了。此事不知是否可靠。如不可靠，當(dāng)由黃永玉負(fù)責(zé) ！
嘿，原來就是個食材簡單的燜蔥。后來無意間又看到一篇文章，據(jù)王世驤先生的兒子講，海米燒大蔥是其父無意間創(chuàng)出的。有一次，先生喝酒，家中無菜，只有幾棵大蔥，老爺子就用海米燒了燒下酒，一嘗，味道絕佳。臨時急就，竟創(chuàng)出了一道名菜，讀來頗為有趣，也頗覺真實。本人也曾有過多次這樣的經(jīng)歷，只不過廚藝不高人也無名，沒有創(chuàng)出名菜。有時想喝酒了，家中無菜，特別是夜深人靜，半夜三更的時候，或者天陰下雨，風(fēng)雪交加的天氣，沒法出門買菜。一碟老腌菜，幾顆大豆，一把花生米，半根黃瓜，有啥算啥。有一次，下班回家，開門無人，忽然感到寂寥，想起喝酒。正值秋風(fēng)蕭瑟的時候，又不想再出門，搜尋一番，冰箱僅有一顆雞蛋和一小塊豆腐。瞅著這點食材想了一下，猛然間靈感突現(xiàn)。動手將小豆腐塊切碎，入鍋油炒，然后將雞蛋打開，蛋液淋蓋于豆腐上，煎至半熟，用鐵匙翻過，再煎另一面。結(jié)果呢？結(jié)果是看起來焦黃誘人，吃起來爽滑軟嫩的雞蛋煎豆腐問世了。等到老婆回家，三兩白酒已經(jīng)下肚了。
筆者親耳聽一個場面上的人物講過，曾與當(dāng)?shù)仄髽I(yè)家某公一起喝酒，相聚者皆為善飲之士。進(jìn)飯店，入座，點菜。此公即呼服務(wù)員，每人面前擺一只大碗，拿幾瓶高度白酒，親自動手，將所有大碗倒?jié)M，豪邁地喊一聲：“干了”，帶頭將一大碗白酒一口氣喝干，眾人一齊效仿。喝罷，全都頭重腳輕了，趕快東倒西歪地回家睡覺。第二天又聚，眾人都想不起昨天吃了啥。原來，人人都一樣，連筷子也沒拿就全喝醉了。唉，如此喝酒，真也有點讓人膽怯。
幼時讀《水滸》，江湖好漢一喝酒，動不動就先切二斤熟牛肉來下酒，實在引人饞蟲。年輕時讀《紅樓夢》，熱鬧的喝酒場面，下酒菜花樣繁多，好多沒聽過沒見過，看了也記不住。
豐先生寫的另一個情境是在日本吃壺?zé)?。一種大螺螄，名叫榮螺，約有拳頭來大，殼上生許多刺，把刺修整一下，可以擺平，象三足鼎一樣。把這大螺螄燒殺，取出肉來切碎，再放進(jìn)去，加入醬油等調(diào)味品，煮熟，就用這殼作為器皿，請客人吃。這器皿象一把壺，所以名為壺?zé)?。其味甚鮮，確是侑酒佳品。
著名美食作家陸文夫在《壺中日月》中記述一九五八年大躍進(jìn)，下放做車工，動輒兩三天加夜班不能睡覺，冬天黎明時渾身虛脫，瞌睡如山倒。為了能熬過漫漫長夜，于是買一瓶二兩五的高度糧食酒，乘午夜吃夜餐時，躲在食堂角落里，就著面條偷喝。有時候為了不引人注意，干脆將酒倒在面條里，呼呼啦啦，把吃喝混為一體。寫到此處，作者大發(fā)感慨：這時候，我倒不大可憐魯迅筆下的孔乙己了，反生了些許羨慕之意。那位老前輩雖然被人家打斷了腿，卻也能在柜臺前慢慢地飲酒，還有一碟多乎哉不多也的茴香豆！
林清玄在《溫一壺月光下酒》的文章中，寫了喝酒的三種哲學(xué)境界：準(zhǔn)備許多下酒菜，喝得杯盤狼藉是下乘的喝法；幾?；ㄉ缀捅P豆腐干，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一個人獨斟自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是上乘的喝法。然后說，將月光裝在酒壺里，用文火一起溫來喝。又說，用一個空瓶把桂花香裝起來，等秋天過去，再細(xì)細(xì)品嘗。還說，詩詞也可以下酒。
看完不禁感慨，文章是好文章，第一乘和第三乘的喝法均不現(xiàn)實，中乘的喝法不上不下倒頗為合適。至于月光，桂花香，這，幾乎到了無酒學(xué)佛，有酒學(xué)仙的境界。好則好矣，對于食人間煙火的我輩來講，過于高遠(yuǎn)，遙不可及，只能停留在精神層面，想像一下就算了。用詩詞下酒，恐怕也不適當(dāng)，一般人沒有那么高的天份，況且環(huán)境也不允許，畢竟不是古代。
金圣嘆被譽為批閱水滸第一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能吃出火腿的味道。估計金先生是個愛喝酒的人，窮秀才又沒啥好的下酒菜，經(jīng)常就點花生豆腐干，一邊小酌一邊讀水滸，時不時批幾句。嚼著嚼著就入境了，一不小心吃出了火腿的味道。
反來復(fù)去說了這么多，還是我酒友的話最為中肯：愛喝酒的人，有酒就是菜，說喝就喝開了，有啥弄點啥，哪有功夫整那么多下酒菜。說完這話，我倆就著一碟花生米又喝起來，不一會就有點高了。
看看，才幾粒花生米呀，就喝成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