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按:某日課間,大約是我講完《長恨歌》后一周,吳桐小友拿來他的《長生殿》請我看,說我在課堂上提到的詩歌形式的局限性引發(fā)了他創(chuàng)作的想法。后來回想我才憶起,原來我在講《長恨歌》時,說過此詩并未詳細描寫楊貴妃與李隆基之訣別經(jīng)過,只以“君王掩面救不得”兩句寫出,有一些遺憾。當然,這一方面是因為樂天之剪裁,另一方面則在于詩歌形式的限制。吳桐同學結合后人對此詩的評論以及自己的理解,以小說的形式為《長恨歌》作注,不能不說是一次大膽的嘗試。其名曰《長生殿》,與洪昇戲劇的名字相同,但以對話形式展開,運語精熟,敘事老道。自刎一幕,感人至深,可一觀也。
與吳桐不同的是孟伯小友選擇以詩歌體式寫項羽、虞姬,這一版是我建議他在原稿基礎上進行修改后呈現(xiàn)的,我們能看到樂天《長恨歌》的影子,諸如敘事順序,用語用詞等。我們也能看到孟伯小友用精心錘煉的句子如“往來沖突皆絕路,應憐霸王遭此禍”“歌成余意尚恓惶,可嘆參商皆寂寞”來體現(xiàn)他對歷史的思考,讀者諸君自可體會也!
長恨歌
高二(2)班 韓孟伯
狂息颯沓卷黃沙,楚漢爭霸漫無涯。
雄師百戰(zhàn)穿金甲,烏騅踏碎血染花。
項王勇略堪卓爾,破釜沉舟姿英發(fā)。
金戈鐵馬赤龍幡,巨鹿彭城兩殺伐。
一朝聞得虞美人,從此征夫有歸家。
誰家豆蔻初長成,柔蔓細柳裊婷婷。
一顰一笑星影搖,流光晦朔轉明瑩。
佳人初顧魂夢縈,佳人再顧思傾城。
金釵銀簪玲瓏鈿,眼波婉轉脈脈情。
自此曦和馭龍車,車中蕭管起云歌。
穿云裂石繞鹿重,聲聲楚調泣山河。
垓下雪深深幾許,風曳紅旗旗翻折。
四面楚歌軍心散,十面埋伏無奈何。
饑寒思愁漸煎迫,恍見云中起樓閣。
碧落相隔空癡想,兵戎晝夜枉蹉跎。
深冢險隘漆寒液,八百銜枚起征鐸。
往來沖突皆絕路,應憐霸王遭此禍!
江畔橫刀向天笑,君與虞姬長契闊。
歌成余意尚恓惶,可嘆參商皆寂寞。
長生殿
高二(2)班 吳桐
“皇上,天涼了,多穿件衣服吧?!眱仁藤褐惶谆疑橐拢p聲向門旁的人道。
十年,短短十年,大唐在這個人手里一蹶不振。玄宗,這個名字在如今的長安城中已然是禁稱,肅宗左右的那一群人恨不得找個機會加害于玄宗,永除后患。奈何之口悠悠,這才不敢越雷池半步。
想到這里,內侍微嘆了口氣,無論形勢怎樣,自己自幼于玄宗相伴,心中的皇上也只能是他一個人。
“天涼了,天涼了?!毙诮舆^麻衣,“看看這滿院的葉子,都落了?!?/span>
是啊,十年了。這葉子落了一年又一年,鋪遍了太極宮的雕欄玉砌。
可她,不在了。
“皇上,還是回殿吧。”內侍小心翼翼去望玄宗的臉,駭然看到兩行清淚,“皇上,皇上!”
“朕……我,我沒事?!毙谧呱吓_階,看向宮墻的另一邊。
那里,有他和她攜手漫過的林苑,有飛舞的梧桐葉,也有梨園戲臺。
若自己不曾是這大唐帝王,可否還能遇見你?
清冷的大殿內,她獨自一人坐在鏡前。
吱呀~
他推開殿門,沉默不語。
“皇上,六軍不動,可是有變故?”朱唇輕啟,她的聲,落玉般空靈。
他沒有回答。
她用手執(zhí)起一枚玉雀,緩緩轉過身來,幾縷青絲垂落,偎在白皙的頸前,一根銀青色的簪子斜斜插入發(fā)髻,溢滿神秘的光。她的眸中眼波流轉,似有千言萬語,攝人魂魄。
“皇上此般,可是心意已決?”她忽地笑了,很美,沒的驚心動魄。
“朕……”他垂下頭,根本不敢直視面前人兒的眼睛。
“別,別說話?!辈恢獛讜r,她已來到他的身前,纖纖玉指抵住了他的唇,“妾身,知道該怎樣做。”
“玉環(huán),朕,朕可以救你?!彼偷刈プ∶媲暗挠袷?,“朕可以隨你一起離開,這大唐江山,朕可以不要!”
她只是笑,玉手掙脫出來,抬起那一枚玉雀,“皇上,再為妾身戴一次,可好?”
“朕……朕……”他雙手顫抖,淚水模糊了視線,“朕可以帶你走啊!”
她牽起他的手,握住那枚玉雀,抬起,緩緩地插入發(fā)中,而后,她偎在了他的肩上,于他的耳旁吐氣如蘭,“大唐將傾,皇上斷不能為了妾身,一錯再錯。”
“朕是大唐帝君,如果連心愛之人都保護不了,還要這龍椅之位做什么!”他狠狠將她擁入懷中,哭泣著嘶吼,“錯的是朕,要償命,由朕來!”
“皇上!”她一把推開他,興許是站立不穩(wěn),他竟倒身在地,“你還不明白嗎?今時今日,我們別無選擇!妾身,只是希望皇上,能好好的活下去……”
話落,她凄美一笑,蓮步輕移,緩緩向后退去。
“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環(huán)!”他掙扎著站起身,可為時已晚,她的手中,安靜地躺著剛剛戴上的那只玉雀。
“不!”他向她跑去,“不理朝政的是朕,沉湎聲色的是朕,朕犯下的那些錯,為什么要你來承擔?”
“皇上可還記得那日長生殿中妾身的祈愿?”玉雀抵在她修長白皙的頸上,他忽地停下,不敢再跨出一步。
“朕記得,朕記得,朕全部記得?!?/span>
“在天愿作比翼鳥?!彼樕蠀s浮現(xiàn)一抺俏皮的笑。
“在地愿為連理枝?!彼斡蓽I水縱橫,跪在了地上。
“那是,皇上說,我們的情比天高,??菔癄€,斗轉星移,我們都不會離開彼此。”她的眸中終于也涌出了淚花,聲色哽咽,“如今妾身棄誓而去,皇上,還望珍重自身?!?/span>
“你敢!”他咆哮著,臉龐上是無盡的絕望和悲哀,“今日你若敢自盡,朕誅你九族!”
“能與皇上相遇,是妾身這一世最大的幸運。”她的淚滴疊幕般落下,“那是,皇上說,今生今世,定會永遠保護妾身,那么,”她展露了此生最后一個笑容,“今日,換妾身來保護皇上吧?!?/span>
“不!”
一抺殷紅,傾灑在清冷的地上,面帶微笑地,她向后倒去。
“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環(huán)!”他拼命起身,接住了她,向懷中擁去,試圖感受那最后一絲溫軟,“別離開聯(lián),別離開聯(lián)!”
“皇上!皇上……”她雙目迷離,含混不清地呢喃著。
“朕在,朕在!”他十指緊扣住她的雙手,“環(huán)環(huán),別怕,別怕,朕在這里,朕在這里!”
“皇上,你說,你能為了妾身放棄這大唐江山,是……是真的嗎?”她蒼白的臉上,竟浮現(xiàn)一絲孩童般的渴望。
“是,是真的!”他聲音嘶啞,拼命地抑住了傾泄的淚,在她耳邊道,“只要你在,只要你在,這大唐帝國又算得了什么!”
“情比金堅,若……若心中……有情……”突然,她仿佛用盡了最后的力量,抬起殷紅的脖頸,吻在了他的唇上。
“上窮碧落下黃泉,來世定能相見?!?/span>
“皇上,珍重。”
話落,她便漸漸合上了眸,嘴角除了血跡,竟還有一抺淺淺的笑。
我不能長伴君側,無論是非對錯,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你。
“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環(huán)!”他雙眼赤紅,仰天長嘯,“賊老天!朕犯下的錯,憑什么要環(huán)環(huán)來承擔?你來懲罰朕??!為什么?為什么?”
那年長生殿,你說我們要長伴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離。
如今,你卻先我而去,獨留我一人,在這世間。
這漫天飛絮,蒼涼寒風,沒有我,你可否在黑暗與冰冷中安睡?
也許這一切從開始,就是錯的。
“皇上?”
玄宗回過神來,原來竟已到了晚上,內侍站在他身側,依然一幅小心翼翼的樣子,“天晚了,皇上還是回去吧,被肅宗知道了……不好?!?/span>
“走吧?!毙趪@了口氣,“走了,就不再來了。”
“您這是……”
“明天告訴門口的守衛(wèi)一聲,收拾收拾,我要見肅宗?!?/span>
“見肅宗?”
“有些事,十年了,該了結了,我李隆基身后雖怕是背不上什么好名聲,但她說過,大唐,不能亡在?!彼撌职浩痤^,目光一瞬間凌厲起來,如鷹如隼,“朕的手里?!?/span>
那一瞬間,內侍仿佛看到了當年斬盡武家,血段鐵血的那個少年皇帝。
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