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新聞 時間: 2013-05-06 來源: 信息時報
王文劍
秦朝以后，中國很多王朝依賴于在北部邊疆修筑長城，抵御草原民族的侵襲，從實際效果看，我們卻很難評價。表面上看，長城對防守一方，是很有利的。防守方站到城墻上，馳弓拉箭，以逸待勞，依靠烽火臺，傳送消息，召集人馬，既省事，危險系數(shù)還不高。但大家知道，抵御敵人進攻，最好的部署是在同一個方向上建立多道防線。如果僅靠一條防線防守，一旦在一點上被敵人突破，則整個防線就會形同虛設，瞬間崩盤。從這個意義上看，長城即使修得再牢固、再漫長，其實際用處也是很有限的。從歷史記載看，長城也確實從未真正把騎馬呼嘯、彎弓射雕的草原民族擋在墻外。修長城還是不修長城始終是一個困擾中原民族的大問題。
從秦以后的中原王朝，真正大規(guī)模修筑長城的王朝并不多。漢朝在其建國初期算是勉強地使用過長城，但真正解決草原民族的侵擾，則與長城沒啥太大關系。而是漢武帝大力發(fā)展騎兵，采取主動出擊的方式，徹底把匈奴打成兩半，逼得這個草原民族北遷或南附。但到了南北朝時期，長城就徹底被當成“觀賞品”了，那時候，黃河上下到處都是蜂擁而至的草原民族，長城的軍事價值也就無從談起了。唐朝建國之時，唐太宗李世民就以皇帝兼“天可汗”的雙重身份，成為中原王朝和草原民族的共同統(tǒng)領，有唐一朝，基本沒聽說過，有哪個皇帝動過大規(guī)模修筑長城的念頭。在安祿山造反之前，河北、山西等傳統(tǒng)的中原民族積聚的地區(qū)，實際上早已呈現(xiàn)出“胡漢混居、不分彼此”的生活場景。這時候，即使有人提出修筑長城，大家也會覺得很莫名其妙?！霸蹅兌际翘仆醭淖用?，修個長城，你皇帝是想防備誰呢？”
如果宋朝不是在建國之初，燕云十六州就被石敬瑭送給遼國了，按照宋朝比較內向的性格，他一定會拿出大把銀子，去修長城。當然，在那時候，真去修長城不一定會有啥實際效果。后來金國被蒙古人從草原趕跑，躲在長城南邊，抵御蒙古人欺負，但實際效果很差，蒙古人不但最終殺過來了，而且追到河南，和南宋聯(lián)手，把金國的皇帝殺死在蔡州（今天的汝南縣）。雖然宋朝沒條件去修長城，但在和西夏作戰(zhàn)時，倒是修了大量的軍事要塞和城堡，也相當于修建了長城，作為防守工具，讓西夏人吃了很多苦頭，可實際上，北宋被金國“終結”之前，西夏問題也沒有最終解決。
如果算算經(jīng)濟賬，咋一看，靠修長城來防御北部草原民族的侵襲，是比較合算的。明朝成成化年間，蒙古韃靼部經(jīng)?？苓叿妇常蟪紓儬幷撊绾翁幚磉@個棘手的問題。所有的賬目算完后，大家一致認為，還是修長城合算。如果征集5萬勞工，修長城，用時兩個月，花費不過100萬兩銀子，而如果征調8萬遠征軍，要耗資1000萬兩銀子，里外里一對比，當然是修長城比不修強得多。更何況，駐扎在長城附近的軍隊還能屯田，自產(chǎn)自食，國家除了先期一次性投入100萬兩銀子外，其他的花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當時，朝野內外對修長城都很提勁、很興奮。
崇禎年間，皇太極的部隊從山海關倒是打不進來，但他可以從別的地方（比如古北口）殺進來，這些八旗兵殺到北京附近，搶掠一番之后，還覺得不夠，經(jīng)常會向南繼續(xù)進發(fā)，甚至要搶到山東境內才罷手。武裝大搶掠之后，這些如狼似虎的搶掠大軍還能越過長城、原路返回。明朝滅亡之前的幾年里，對后金而言，長城幾乎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擺設。這么看，如果算成本收益，討論修不修長城的問題一定要是要加上假設條件，不能一概而論。沒有真正強悍的部隊在長城上，長城就是修得再扎實，也沒用。比如，戚繼光在慕田峪附近也修過長城，但有他訓練的隊伍在那里放著，蒙古人就從不敢動心思過來打個照面。如果有戚家軍這樣的部隊，修長城自然很合算。
說到底，長城是中原農(nóng)耕民族解決與草原游牧民族利益沖突的工具。不能說，這個工具不好使，但絕不能高估這個工具的實用價值，更不能幻想躺在長城圈出來的地盤里，過好日子。要很好地解決南北民族的利益沖突，顯然，不能完全指望長城。漢朝時候，深受儒家理論熏陶的大臣劉敬，給皇帝出主意，通過匈奴單于與皇室女聯(lián)姻，在漢匈高層之間建立親戚關系，依此而一勞永逸地解決漢匈沖突。按照儒學的觀點，這個想法是很在理的，匈奴王和漢朝皇帝都變成親戚了，匈奴咋還好意思無緣無故地南侵？但從日后的實際效果看，人家匈奴王娶著漢朝的皇室女，依然還時不時腆著臉破關殺將，掠奪漢朝的人口和財物，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亢腿思遗视H戚，實際上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損招。除非你讓匈奴人也成為儒學的擁躉，否則，人家提刀來打你，你也只能干著急、有理也說不清，說了也沒人聽。
既然聯(lián)姻不行，那就直接送財物。宋朝就是這么干的。從澶淵之盟后，宋朝就開始給遼國送歲幣，一送就是百年。后來又給西夏送，再后來又給金朝、蒙古送，算是沒枉費“宋”（送）朝這個國名。立國二百多年，用金錢換和平，不能說沒一點效果?？煽傮w上看，送出去的東西，并沒有換來人家的感恩戴德和自己的長治久安，卻助長了人家的囂張氣焰，關鍵時刻，讓人家看不起你，鼓起打你、搶你的沖動。而送東西還讓自家人時刻感到很憋屈，即使宋朝軍隊的武器裝備一流，在戰(zhàn)場上也能經(jīng)常打得遼國、西夏丟盔卸甲、狼狽不堪，但畢竟，打來打去，輸贏暫且不論，最終也不是人家給你東西，而是你給別人東西，甚至皇帝也要給人家當晚輩。因此，往宋朝身上按一個“弱宋”的名聲，它還真不敢說個“不”字。
因為膽怯和實力不濟，白送別人東西，確實很難以贏得別人的尊重。其實，中原王朝手中還有一個利器，能夠欺負北部草原那些不講理的人。很多人認為，在澶淵之盟后，北宋每年用幾十萬元的歲幣和其他好東西，買來了百年和平，這其實是一種誤解。遼國當時是世界上的超級大國，靠這點錢，還真不夠人家塞牙縫的。真正讓遼國老實了百年的是宋遼之間的貿(mào)易。長城內外兩個民族廝殺，雖然中原王朝因為缺少戰(zhàn)馬，比較吃虧，但中原王朝的強弓硬弩也不是吃素的，草原民族也不可能做到一毛不損地搶錢搶糧。相比而言，雙方在邊疆地區(qū)開榷場，做買賣，還是比較溫和，比較劃算的。可是，大家知道，雙方做生意也是要有基礎的。按說，草原民族需要茶（做奶茶）、鐵（做切菜刀等）、絲綢（做漂亮衣服）等等東西，這些東西在中原地區(qū)都不缺，要多少有多少。中原民族需要草原民族的馬牛羊及其毛皮等物資。既然大家各有所需，做起生意，沒啥問題。但兩邊對對方產(chǎn)品的需求程度差異太大，比如，草原民族離開只有南方才能生產(chǎn)的茶，就生產(chǎn)不出奶茶，可問題是，這位馬背上民族還真離不開這東西，他們的食物以油膩太大的肉食品為主，吃完飯，要是不喝點奶茶，吃的東西就不容易消化，人會經(jīng)常鬧腸胃病，生活質量沒保障?？赡戏降闹性褡咫x開皮毛和馬牛羊卻也沒啥關系，比如，沒皮毛可以穿棉花做的衣服，照樣能保暖，還便宜。更何況，中原民族又不是不能生產(chǎn)這些東西，如果實在想要，還不怕成本太高，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如此一來，當這些興高采烈來換東西的草原民族趕來成群的牲畜，發(fā)現(xiàn)換回的東西要不是數(shù)量太少，就是質量太差，只有吃虧的份兒。在這個需求不對等的局面下，讓大家坐下來談生意，草原民族即使再聰明，也沾不了光。
到了明朝，中原王朝下大力氣修長城，也和草原民族做生意，打打合合二百多年，最終也沒鬧出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后來被以牧獵為主、以耕作為輔的清朝抄了后路。清朝不存在修長城的問題，長城內外都是他的地盤。圍繞修長城還是不修長城的問題，糾結了二千多年，這時候算是沒人再提了，也無需再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