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xùn)》新讀03
顏氏家訓(xùn)·兄弟第三
陳敏昭
（三門峽上陽書院472000）
【題之意】
《兄弟》篇主要講述家庭成員之間兄弟之間的相處問題，認(rèn)為兄弟之情是除父母、子女之外最為深厚的一種感情，而在男權(quán)為主的社會里，兄弟之間的相親相愛對于整個家族的團(tuán)結(jié)、和睦、治理、穩(wěn)定是十分重要的。作者根據(jù)自己的見聞，同時還論述了影響兄弟友誼的一些不利因素，并提出了防范的辦法。
【原文】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婦，有夫婦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親，此三而已矣。自茲以往，至于九族①，皆本于三親焉，故于人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②。
【注釋】
①九族：指本身以上的父、祖、曾祖、高祖和以下的子、孫、曾孫、玄孫。另一種算法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合為“九族”。②篤：誠篤，忠實。此處指認(rèn)真對待的意思。
【今譯】
有了人類以后才有夫婦，有了夫婦以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以后才有兄弟：一個家庭中的親人，就這三者而已。以此類推，直到產(chǎn)生出九族，都是來源于“三親”，因此對于人倫關(guān)系來說，三親是最為重要的，不能不加以重視。
【原文】
兄弟者，分形連氣①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②，前襟后裾③，食則同案，衣則傳服④，學(xué)則連業(yè)⑤，游則共方⑥，雖⑦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⑧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⑨之比兄弟，則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jié)量⑩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注釋】
①連氣：又稱“同氣”。指兄弟同為父母所生，氣息相同相連。②挈：提攜。③前襟后裾：襟，上衣的前幅。裾，上衣的后幅。前襟后裾，指兄弟有的拉父母的衣前襟，有的牽父母的衣后擺。④傳服：指大的孩子穿過的衣服再傳給小的孩子穿。⑤連業(yè)：指哥哥用過的經(jīng)籍，弟弟又接著用。業(yè)，舊時書寫經(jīng)典的大版，引申為書本。⑥共方：同去一個地方。⑦雖：即使。⑧壯：壯年。古人三十歲以上為壯年。⑨娣姒（dì sì）：兄弟之妻互稱，弟妻為娣，后稱“妯娌”。⑩節(jié)量：節(jié)制度量之意。友：兄弟間相親愛。旁人：其他的人，局外的人。此處指妻子。
【今譯】
兄弟，同是一母所生，形體各異，而氣息相通的人。他們小的時候，父母左手拉一個，右手牽一個；這個扯著父母的前襟，那個抓住父母的后擺；吃飯是用一個餐盤；穿衣是哥哥穿過的傳給弟弟；學(xué)習(xí)是弟弟用哥哥用過的課本；游玩是在同一個地方。即使有悖禮胡來的人，兄弟間也不會不相互愛護(hù)。等到他們長大成人以后，各自娶了妻子，各自都有了孩子，雖然有忠誠厚道的人，兄弟間的感情卻是逐漸減弱。妯娌比起兄弟來，關(guān)系就更是疏遠(yuǎn)淡薄了?，F(xiàn)在讓關(guān)系疏遠(yuǎn)淡薄者來決定關(guān)系親密者之間的關(guān)系，這就如同給方形的底座配上圓形的蓋子，一定是合不攏的。只有相親相愛、感情至深，才不會受妻子影響而改變關(guān)系的兄弟，才可以避免上述情況。
【原文】
二親既歿①，兄弟相顧，當(dāng)如形之與影，聲之與響②；愛先人之遺體③，惜己身之分氣，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際，異于他人，望深④則易怨，地親則易弭⑤。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涂之，則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恤⑥，風(fēng)雨之不防，壁陷楹⑦淪，無可救矣。仆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fēng)雨，甚哉！
【注釋】
①歿：死亡。②響：回聲。③先人之遺體：先人，指死去的父母；遺體，所敬重的人的尸體。此處的“先人之遺體”，不可解釋為父母軀體，而是指兄弟軀體，因為兄弟都是從父母身上分離出來的。④望深：要求過高。⑤地：居住。此處有“相處”之意。親：親近。弭：消除，停止。此處指解除隔閡，停止糾紛。⑥恤：憂慮。⑦楹：廳堂前部的柱子。
【今譯】
父母死后，兄弟間互相照顧，應(yīng)當(dāng)如同身體和它的影子、音響和它的回聲那樣密切?；ハ鄲圩o(hù)先輩所給予的軀體，互相珍惜從父母那兒分得的血氣，不是兄弟又有誰會這樣互相愛憐呢？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與別人不一樣，相互期望過高就容易產(chǎn)生不滿，而接觸密切，不滿也容易得到消除。就像一間居室，有一個洞就立刻堵上，有一條縫隙就馬上涂蓋，就不可能有倒塌的憂慮了。如果對雀子老鼠的危害不放在心上，對風(fēng)雨的侵蝕不加以提防，就會致使墻壁倒塌，楹柱摧折，沒法補救了。仆妾比起雀子老鼠，妻子比起風(fēng)雨，其危害更甚。
【原文】
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①疏??；群從疏薄，則僮仆為仇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②，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③！人或?qū)?shù)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④！
【注釋】
①群從：指堂兄弟及其子侄。②踖（jí）：踐踏。蹈：踏，踩。③能多：指“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天下之士為數(shù)多。不能少：指“失敬于兄”，兄為數(shù)少。④能疏：指“將數(shù)萬之師，得其死力”，數(shù)萬之師和己疏。不能親：指“失恩于弟”，弟和己親。
【今譯】
兄弟之間如果不能和睦，侄兒子之間就不能互相愛護(hù)；侄兒子之間如果不互相愛護(hù)，家庭中的子弟輩們就會關(guān)系疏?。蝗绻拥茌厒冴P(guān)系疏薄，那童仆之間就可能成為仇敵。這樣，過往路人都可以任意欺辱他們，誰能夠救助他們呢？有的人卻能夠結(jié)交天下之士，相互之間都能快樂友愛，而對自己的哥哥卻缺乏敬意，為什么對多數(shù)人可以做到的，而對少數(shù)人卻不行呢！有人能統(tǒng)領(lǐng)幾萬軍隊，使部屬以死效力，而對自己的弟弟卻缺乏恩愛，為什么對關(guān)系疏遠(yuǎn)的人能夠做到的，對關(guān)系親密的人卻是不行呢！
【原文】
娣姒者，多爭之地也，使骨肉居之①，亦不若各歸四海，感霜露而相思②，佇日月之相望③也。況以行路之人，處多爭之地，能無間④者，鮮⑤矣。所以然者，以其當(dāng)公務(wù)而執(zhí)私情⑥，處重責(zé)而懷薄義也；若能?、呒憾?，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注釋】
①骨肉居之：此指親姊妹成為妯娌。②感霜露而相思：感嘆霜露的出現(xiàn)還能觸發(fā)彼此的思念之情。③佇日月之相望：日月各為東西，總會等到相望之時。④間：隔閡，疏遠(yuǎn)。⑤鮮：少。⑥當(dāng)公務(wù)：這里指為兄弟同居的大家庭辦事。執(zhí)私情：指妯娌各為自己的小家室打算。⑦?。簩捤?，原諒。
【今譯】
妯娌之間，容易產(chǎn)生糾紛，即使是同胞姊妹，讓她們成為妯娌住在一起，也不如讓她們遠(yuǎn)嫁各地，這樣，她們反而會因感受霜露的降臨而相互思念，仰觀日月的運行而彼此遙相盼望。何況妯娌本來就是陌路之人，處在容易鬧糾紛的環(huán)境里，彼此之間能夠不產(chǎn)生嫌隙的，就非常少了。之所以能這樣，主要是因為大家面對家庭中的集體事務(wù)時卻出以私情，肩負(fù)重大的家庭責(zé)任卻心懷個人的區(qū)區(qū)恩義。如果她們都能夠本著仁愛之心行事，把別人的孩子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那樣加以愛撫，則這種弊端就不能產(chǎn)生了。
【原文】
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愛弟不及愛子①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國②劉琎，嘗與兄瓛連棟隔壁③，瓛呼之?dāng)?shù)聲不應(yīng)，良久方答；瓛怪問之，乃曰：“向來④未著衣帽故也?！币源耸滦?，可以免⑤矣。
【注釋】
①怨愛弟不及愛子：指（弟弟）埋怨兄長愛弟弟不如愛他自己的兒子。②沛國：古時國名。位于今安徽淮河以北、河南夏邑、江蘇沛縣一帶。東漢時稱沛國。③劉瓛：字子圭，南齊沛郡相人。性至孝。篤志好學(xué)，博通五經(jīng)，當(dāng)世推為大儒。④向來：剛才。⑤免：避免。此處是免除隔閡之意。
【今譯】
有人不肯以對待父親的態(tài)度來敬事兄長，又怎么能埋怨兄長對自己不如自家孩子恩愛呢？以此反觀就可看出自己缺乏自知之明。沛國的劉琎曾與哥哥劉瓛住房只隔著一層墻壁，有一次，劉瓛喊叫劉琎，連叫幾聲都沒有答音，過了好長時間才聽見他答應(yīng)。劉瓛感到奇怪，問他原因，他說：“因為剛才還沒有穿戴好衣帽?！币赃@樣的態(tài)度敬事兄長，就可以免除隔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