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 子
橫斷山區(qū),是東方文明古國最神秘的地方之一。
怒江、瀾滄江、金沙江、大渡河、雅礱江、安寧河六條大江在橫斷山的挾持下洶涌南下,把這片近百萬平方公里的區(qū)域,割裂成為無數(shù)個獨立而又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文化圈。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生息著二十多個民族上百個支系,保留著從母系氏族到現(xiàn)代社會豐富多彩的文化及社會形態(tài),是世界上至今尚未被充分認識的人類學寶庫,是全人類珍貴財富。
這樣美麗的山河,是一片充滿誘惑的地方。當一經(jīng)掀起她面紗的一角之時,就會讓人九死不悔地投入她的懷抱。我曾在這片土地上流浪了數(shù)十年,每每回到喧囂得令人窒息的都市,卻總又聽到她那撩魂撥魄的召喚。
那里,雄奇猙獰的山崖、繁花似錦的草場以及澎湃的江河、幽邃的層林……甚至天際飄過的白云和輕拂的熏風,都會向來者講述令人心顫而又迷醉的往事。我們的先祖就是從這里向東去播種華夏文明、去開拓雪域的凍土和中南半島的熱帶叢林。
蜀山氏用溫柔的手,馴化了野蠶,創(chuàng)造出了巧奪天工的絲綢。燦若云霞的蜀錦,從這里帶著華夏的榮光,直達天地的盡頭。小巧的齒貝、釋迦的經(jīng)典、基督的十字架,也都溯此而來。
現(xiàn)代文明隨著高速公路迅猛地進入這片古老的土地,各族的傳統(tǒng)文化——那昭示人類歷程的足跡——也隨之迅速地消亡。為了更好地認識我們自己,有必要對正在飛速變化、行將消逝的各類傳統(tǒng)文化,作搶救性的記錄。
人類的進步,使地球顯得越來越小,人們渴求相互認知和理解。這使得因海路開拓及經(jīng)濟文化重心轉(zhuǎn)移,而消歇已久的西南絲綢之路開拓及經(jīng)濟文化重心轉(zhuǎn)移,而消歇已久的西南絲綢之路振興之勢迅猛。因此,對這條道路本身及其沿途文化了解的需求,也日益強烈。
絲路源頭
巴蜀是中國古代一個獨特的地理文化圈,也是對西南各族文化影響最深最廣的一個文化體系,甚至對整個中華民族的形成及其歷史,也有著極為重大的影響。
在這一地區(qū),有距今200萬年前的巫山人和170萬年前的元謀人化石,新石器時代的遺址更是遍布其間。
川西平原西緣的岷山,即是橫斷山系東緣所在。據(jù)鄧少琴先生在《巴蜀史稿》中考定:岷山當是古史傳說中黃帝部和中華民族總先妣西王母所居的昆侖山,“昆侖”急讀就是岷。根據(jù)古代的典籍,不但西王母與黃帝部在這一帶,而且人類的初祖伏羲氏和造人補天的女媧在岷山北麓的天水;黃帝的妻子螺祖——對婚部落蜀山氏在今茂縣一帶,當是古蜀蠶叢部的一支;黃帝的后裔鯀(gun,音同“滾”)的遺跡在松潘,鯀的兒子禹——中華史上最受尊崇的君主——誕生在稍南的汶川或北川刳兒坪;周族的第一位先祖,農(nóng)神后稷死后葬在“都廣之野”(今成都雙流)……這里一向被人們看做是中華文明發(fā)祥之地,所以一些歷史家說:“中華文明肇自蜀山?!?br> 沉積過重的歷史,在這里無法一一分說,不過與絲路最密切的是“養(yǎng)蠶的創(chuàng)始人”螺祖和承繼大禹遺業(yè)的開明氏和李冰。
黃帝夫人蜀山氏的螺祖,是華夏所奉的蠶神。這位夫人有一副奇特的長相——馬首人身,所以民間俗稱為“馬頭娘”。這神奇的模樣有如“牛首龍身”的炎帝神或“蛇軀”的女媧一樣,原本是部族圖騰徽記的印痕。岷江的水神,是一位馬首龍身的模樣,黃帝時代的蠶陵古國,在今汶、茂一帶岷江流域,即是以這江神為先祖圖騰的,所以作為西王母支系的蜀山氏螺祖,才會有那樣一副尊容。
西漢時代的南絲路,被稱為“蜀——身毒道”(身毒,即印度)。四川之所以能成為南絲路的起點,與蜀先民各部族的功績是分不開的。
岷山間蠶叢、蜀山氏對野蠶的馴化,應(yīng)是粗耕農(nóng)業(yè)兼采集時代的產(chǎn)物。“功在田疇”的蜀王杜宇時代,大規(guī)模地開拓蜀中的農(nóng)耕。開明氏首先在灌縣(今四川都江堰)開江分洪,李冰父子在這基礎(chǔ)上經(jīng)營都江堰水利系統(tǒng),創(chuàng)造出了更輝煌的業(yè)績,才使蜀地成為千里沃野的天府之國。卓氏家族等對蜀中礦冶業(yè)的貢獻……這一切都是西蜀繁榮昌盛不可或缺的。
川西平原上眾多3000—4500年前的古城遺址,近年已被相繼發(fā)掘確認。這應(yīng)是承繼古氏人宗神、“始作城郭”的鯀所創(chuàng)建的功業(yè)。蜀地先民正是以這些古城為據(jù)點,開發(fā)了富甲天下的川西平原。
在“川主”杜宇之前,是東來巴人支系所建立的魚鳧王朝。驚世駭俗的三星堆祭祀坑文物中,有一支刻有魚、魚鳧頭、人頭的金杖,被一些史家釋讀為“魚鳧王”。從時代來看,那也當是魚鳧王朝的遺物。其中大量精美的青銅人面具,卻有突出的“縱目”標志。還帶著更古無蠶叢部的印跡。
在漢代之前,蜀人已在郫縣修建巨大的望叢祠,以此紀念“教民農(nóng)務(wù)”的望帝杜宇和治水的叢帝開明氏。望帝陵中出土的杜鵑紋和蠶紋戰(zhàn)國銅戈,進一步確證了舉世聞名的絲綢文化的確是肇始于蜀山。
郫縣民眾,至今每端午相聚于望叢祠賽歌,男女畢集,老幼揚聲。婦女們更以李子互相擲扔為樂,以拾得李子多的為福氣,為已罕見古代乞子之風所轉(zhuǎn)化而來的民間游樂活動。
在蜀王杜宇的時代,已是“乃以褒斜為前門;熊耳、靈關(guān)為后戶;玉壘峨眉為城郭;江、潛、綿、沱為池澤;以汶山為畜牧,南中為園苑”的泱泱大國。至開明王朝時,蜀國更成為西南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
公元前316年,秦并巴蜀后,將巴蜀文化圈納入了華夏文明的軌道,更借蜀土的富庶和巴卒的勁勇統(tǒng)一了宇內(nèi),自此,巴蜀成為歷代中央王朝經(jīng)營西南諸夷的大本營。
秦經(jīng)營蜀地,除置吏拓道施行秦制外,最重要的是將六國豪戶及工匠移民入蜀,將中原科技文化注入本已十分富庶的華陽地區(qū),使巴蜀經(jīng)濟文化得到又一次迅猛的飛躍。其中最突出的莫過于將以冶鐵為業(yè)的趙國卓氏、山東程氏等徙居臨邛,造就了后世的西南鐵都。
秦為了延伸王朝的統(tǒng)治,首先派李冰辟筑了由蜀通往(bo,音同“博”)道(今四川宜賓)的官道。李冰用聚薪焚石然后澆水,使石頭爆裂的方式,擴筑了山崖間的道路。其后,常(kui,音同“傀”)又將這條路延伸至朱提(今云南昭通),這是早年在朱提杜宇部北上路線的基礎(chǔ)上辟筑的。后來,常進一步將驛道拓進到了黔西北的夜郎和滇東的味縣(今云南曲靖),使沿線的部族都納入秦的版圖。就如《史記》中所言:“秦時常略通五尺道,諸此國頗置吏焉?!边@是中央王朝官營開拓南絲路之始。
像閃電一般極強勁又極短促的秦王朝,為其后的漢代繁榮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巴蜀并入秦版圖,較之中原其他國家早百余年,實受益匪淺。尤其是李冰治水,成就天府糧倉,乃為曠世奇勛。
漢代的蜀已成為天下最為先進、富庶地區(qū)之一,故史有“揚一益二”之稱。蜀中尤以手工業(yè)發(fā)達著稱。漢初舉國設(shè)工官九,而蜀中有三。蜀錦、蜀漆及金銀器血,不論數(shù)量質(zhì)量,均為舉國之冠。蜀地在秦與漢初時經(jīng)濟文化的飛躍,使之成為西南絲路基地的實力倍加雄厚。西南諸族渴慕中原及巴蜀的文明,更仰求于巴蜀的物資。因此,不論是舉族“慕義來附”,還是民間商旅入求市易,均不絕于途。
漢代至武帝之世,中國已成為當時世界最繁榮富強的國家。渴求擴張與開拓對外貿(mào)易,是漢代社會發(fā)展的需要。漢代開拓南北絲路的直接原因,雖是為了尋求西方同盟夾擊匈奴,以解除漢朝北方的威脅,但就根本而言,乃是一個充滿了活力的、欣欣向榮的社會進取之勢所必然。因為,在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后,已使漠南無王庭,北擊匈奴已不再成為王朝的當務(wù)之急。然王朝內(nèi)部飽綻的張力與漢家君臣不可抑止的勃勃雄心,都促使?jié)h帝向外擴張開拓。從遠古輾轉(zhuǎn)相繼的民間商道傳入的朦朧信息,一旦得到歷九死一生而還的張騫的證實,漢王朝開拓由西南通往西方道路的愿望便成了離弦之箭。那一片神奇斑斕而又廣闊的世界,不可抗拒地誘惑著勇敢者們?nèi)ラ_拓、去征服。西南絲綢之路,是漢王朝為開邊而辟筑的。一個偉大的時代,以士兵與民夫的血汗造就了一大批名垂青史的英雄,同時也造就了一座溝通東西方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不朽的陸橋——西南絲綢之路。蜀布、邛杖、鹽茶、鐵器,以及燦若彩云的絲綢錦緞。載著華夏的文明與榮光,跨越峻險的崇山、湍急的大河與莽莽的叢林,而遠播海外。異域的文明器物也由此道而進,在與華夏文化的撞擊中,迸發(fā)出更新異炫目的光華。